春芽儿（中篇爱情小说）
一
春芽儿是我参加工作以来认识的最漂亮的一个农村女孩，那时，她住在我曾工作过的那个山区乡的一个山区村。这个地方就是如今被打造出来的享誉四川乃至全国具有悠久历史传说和迷人风光的?人山旅游风景区。可是，此时的春芽儿已远离了故土，在最富有也最发达的广州市打工。她是否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以及孩子，我不得而知。
记得第一次和她相见时，我才二十二岁，那时，我考上公务员已近三年，是那个山区乡政府的团委书记。那年初秋，川东爆发了一场历史罕见的暴雨，连续四天不间断的暴雨，造成了我所在的光辉乡有历史记载以来最惨烈的一次自然灾害：有五个村子即将收获的水稻被猛涨的洪水淹没了四天三夜，数百户农民几乎颗粒无收，好在历年家中的存粮以及后来政府拨给的救灾款足够他们度过难关。而地处大山深处的?人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整个村子的十三个社大部分土地遭遇了泥石流，有五户住在半山腰的村民住房被泥石流淹没在深沟里。十社一个来不及转移的九十岁老人不幸遇难，几个青壮年冒雨转移财产和粮食时严重受伤。有个叫李学富的四十三岁男人在帮助一个五保老人转移时，被一块滚落的石头砸中双腿晕死过去，几个村民及时用滑竿把他抬到了山下的区医院抢救，两天过后，李学富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可他的一条腿永远地离开了他的身躯。
暴雨过后，乡政府召开紧急会议安排了灾情统计工作，以确保更为准确地上报受灾情况。那时，作为离乡政府最远的?人村驻村干部，我非常理解村民遭遇灾害时的心情，很希望通过实事求是地把灾情收集完整然后层层上报到县政府，以便得到及时解决。那天上午十点，也就是会议刚一结束，我便决定提前赶往十五公里外的?山村，我提着公文包就出发了，在经历了两个多小时的徒步攀爬后，第一时间赶到了?山村。在四十多岁的王支书家里，我把乡政府的会议精神向王支书做了传达：一是实事求是地统计受灾情况，二是安抚好受灾家庭，对受损严重的家庭做好善后工作，三是开展好生产自救工作。王书记对要开展的工作表示大力支持，说他们村委班子也在第一时间做好了善后工作，比如那几户房子被冲垮的家庭成员在村委班子的组织下第一时间被安排在了房屋宽敞的邻居家，大雨停后他们发动村民捐款、捐粮、捐衣物，得到村民积极响应，目前基本解决吃饭穿衣问题，同时，村委会已决定先从集体的公积资中拿出一部分钱来解决受伤严重在区医院就医的几个村民，确保他们及时得到医治。我对王支书他们的做法大加赞赏，心想，原来人们议论这个村委班子最有威信，群众最拥护，是因为他们这里的村干部心系群众，真心把老百姓的事当自己的事来对待的缘故。吃罢中午饭，王支书带着我一个社一个社地察看受灾现场。原本好走的山路，被一块快滚落的石头挡住了去路，我们不得不多次绕道前行，每到一个社既要听取社长的汇报，又要亲自察看那些严重的灾情。统计有多少户房屋垮塌、多少户因灾缺粮缺穿、多少亩稻田、红苕苗、花生苗等被泥石流或洪水冲毁。
在第八社的一个村民家里，我看见地坝边上套养着三头近百斤的黑猪。一个背着大背苕藤子身着白色短袖的女孩刚刚走进院子，几只黑猪便发出哄哄的吵闹声，正急切地向主人索要吃的。女孩麻利地抓起背篓里的红苕藤投向三只黑猪。三只黑猪便欢快地吃了起来。女孩正准备走进自己的房屋时，村支书叫住了她：“村芽儿，你爸爸现在的情况咋样了？”
“王叔！我爸他到医院后动了手术……他的一条腿没了，现在还住在医院！”女孩忧郁地说着，目光慢慢地移到了我的脸上，“王叔，你们坐……”
“春芽儿，这是我们新分来的驻村干部！乡团委书记，柳阳同志！”王支书忙着介绍说，“我们是来统计灾情的，柳书记，她就是那位受伤特别严重的李学富的女儿，在县第一中学读高中，是我们这个村几十年来唯一考上县城高中的女孩，春芽儿，今年读高二了吧？”
“嗯，”春芽儿点点头，然后感激地说道：“谢谢王叔，谢谢柳同志，你们坐下说！”春芽儿说着把屋檐下的一把凉椅搬到我面前，然后把身边的一个木凳递给了王支书。作为年轻人，我礼貌地推让了一下，王支书二话没说就抢过那条木凳坐下了。我坐在了舒适的凉椅上。
王支书坐下后继续说：“李学富是为了转移半山腰一个五保老人被滚落的一块大石头砸中大腿受伤的，听说当时鲜血长流，不省人事，好在本社有个赤脚医生给及时包扎才获得了到区医院抢救的时间。生命虽得救，但一条腿彻底没了，依我说，他属于见义勇为，乡政府应该给予表彰和给予经济解决！小柳同志回乡政府后一定跟领导讲讲！”
我在笔记本上认真记着王支书说的话，对他的观点表示赞同，但当时还没有见义勇为基金，对李学富的行为当然是要给予肯定和大力宣传的，但到底能不能给予经济上的解决，能解决多少，我不得而知，也不敢表态。
我看着郁郁寡欢的春芽儿说：“春芽儿，你坐下，把家里的受灾情况详细地说说吧，哦，对了，春芽儿是你的小名吧？”此时，我有足够的时间细细打量眼前这个有点腼腆的女孩了，天啦，原来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白皙高挑苗条漂亮的女孩。和城里漂亮的女孩没有一点区别。真是山里飞出的一只金凤凰。
“我的学名叫李春香，小名叫春芽儿，家乡人都习惯这样叫我，你就叫我春芽儿吧！”李春香微红着脸说，“下大暴雨那几天，我爸爸听到广播里说这场暴雨可能导致山洪暴发，山区容易发生泥石流，要求干部和村民树立抗洪防灾意识，要求危险地段的住户要做好随时转移的准备。”春芽儿看着我开始讲述，“我们家的地势相对平坦，不会有危险，但我爸爸很关心住在半山腰的一个五保老人，那老人七十多岁了，腿脚不便，我们一家平时还经常给他送些好吃的。暴雨最严重的那天下午，爸爸独自一人去背那个老人下山，结果在背出那个老人才几分钟后，五保老人的那间茅草房就被泥石流给冲垮了，泥石流中一块大石头向他们滚来，我爸没躲开，那块石头砸到了他的双腿，幸好那位五保老人一点也没受伤，我们听到山上的呼救后，急忙赶上去时，我发现我爸的两条腿在不停地流血，他已经晕倒在那里，村里的几个叔叔赶到后，把我爸抬回到了家里，我们找来村里的赤脚医生，他给我爸的腿消了毒，包扎好后，叫马上抬到区医院里去，说伤势太严重，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当天下午，几个叔叔冒着大雨把我爸抬到了区医院。我爸在医院动了手术，几个小时后，医生说我爸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我爸的右腿被锯掉了！说不锯掉那条腿就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女孩讲述完毕后便开始掉眼泪。我和王支书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过了一会儿，我同情地说：“春芽儿，你要学会坚强，毕竟没有生命危险就算幸运了，你爸是为了救人才遭遇这不幸的，他的事迹值得宣传。回去后，我会将他救人的事迹上报给乡政府和区公所！同时请求民政部门能给予一些经济上的解决！”
“谢谢柳同志，我爸这次受伤特别严重，就这几天，医药费已经花费了三百多元，大队王支书他们还给垫支了一百元，我们还在队长家和邻居家借了一些钱，估计还要用很多钱，如果不够，我们还得继续借！另外，我家后山的一块红苕地被泥石流冲毁，五分多红苕面积被冲毁。两处田坎被冲垮，还没完全成熟的一亩多稻谷有一定影响，但不严重！”淳朴的春芽儿说。
“你这猪怎么放在地坝里喂？”我问。
“我家猪圈的一堵砖墙今天上午突然垮了，估计是山水太大阳沟水太多没及时排出造成的，幸好住房没事，现在我把阳沟的水都排除去了，明天我找人来把猪圈修好！把猪放进圈里去。”春芽儿快速地回答着我的问话。对她遭遇如此巨大灾害，我深表同情的同时，更为女孩的勤俭和坚强暗自叫好。
“我妈和弟弟都在医院里，他们要服侍我爸，我每天上午要去看爸爸，下午就要回来，家里的鸡鸭和猪要人喂！”
“马上就到九月一号了，你还得去读书，家里怎么办？”我问。
“我爸爸都这样了，我已经决定不去读了！”女孩子轻声地回答说，对女孩的无奈选择，我突然间有了一点心疼的感觉。
“你明年就该高考了，这个机会你不要错过，否则会遗憾一辈子的！这点，我深有体会！”我极力劝说道，“我虽然很荣幸地考上了工作，但因为没能考上大学至今感到遗憾！假如你考不起大学，但也要读完高中，有了高中毕业证今后找个好工作就有更多机会！”
春芽儿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家现在面临这样的情况不可能再读书了，就算卖了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也不够还账，就算有钱交了学费，这个家谁来照管？我读书每月需要的生活费从哪儿来？我还有个弟弟才十二岁，明年就要考初中了，他这么小不可能不让他读书去！”
“柳书记，春芽儿说得没错，像她现在这样的家庭，处在这个接口，也许选择退学是唯一的办法！”王支书吧嗒着旱烟看着我说。
“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你不要放弃读书，如果放弃了，你就放弃了你一生的希望和幸福！你家的事情我会及时反映给领导并尽力给予帮助，你可以及时写个困难申请送到乡政府来！”我说完，没听女孩的解释就催促支书向下一个受灾点走去。我们走出李春香的地坝时，李春香向我们做了个再见的手势，回头的瞬间，我看到了她忧郁和期待的眼神。
二
统计完灾情，已是下午六点，谢绝了村支书和村主任的挽留，我快马加鞭赶回乡政府时已是晚上八点过，此时，天已?。?缯??蠡嵋槭业牡缡诱?诓シ诺缡恿??纭冻抡妗罚?浇???喔龃迕裾?ё?诘缡踊?跃劬?嵘竦乜醋诺缡樱??ㄊ榧窍绯ぴ谀诘拇蠖嗍?绺刹康那奘叶脊刈诺疲?残硭?耍?残砘姑换乩础Ｕ饷赐砹耍?锸惩攀敲挥谐缘牧耍?膊槐愦蛉乓丫?迨?嗨甑拇妒略保?以诟浇?痰曷蛄诵┍?芍?嗟男〕越?妥殴?艘煌怼ＭǔＧ榭鱿拢?谙缯??拿刻焱砩衔一崛タ戳礁鲂∈弊笥业牡缡樱??悸堑矫魈煲?惚ǎ?胰险嬲?砹艘幌陆裉焓占?降脑智椋?⑿戳朔葙z人村灾情报告。写完报告，眼前浮现出春芽儿那忧郁的眼神，于是我又以春芽儿的名义向乡政府写了份困难申请，希望乡民政办给予困难补助。接着，我以村春芽儿父亲李学富的事迹向县广播电台写了篇新闻报道，打算第二天交邮递员代为寄送出去。写完几个材料后，我看了一下手表，十二点过五十，匆忙洗漱后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过来时，已经七点半了，到伙食团吃完早餐时，已经八点，此时，昨天没赶回的乡干部开始陆续赶回。八点刚过，我看到杨书记也匆匆赶回，我知道今天下午要开乡干部会，书记乡长要听取各驻村干部的汇报。九点过，我把收集到的情况及时向杨书记做了汇报，并将写好的两个报告交给了他。杨书记看了我写的受灾情况报告以及所附的受灾情况统计表后大加赞赏，说我写的材料比许多老同志要强得多。这使我受宠若惊，可对于李春香的困难申请他提出了质疑。
“这是你代为写的吧？为何村里没有盖章？”杨书记看着我说。
“是，因为时间仓促，李春香没来及写，我们就到另一个社统计灾情去了，所以，我回来后代为写了，希望杨书记在开办公会时重点解决她家的困难，李学富现在还住在区医院，他的老伴和小儿子在医院里服侍，目前，大部分医药费都是借的！”我回答说。
“这个申请我看了，也记在笔记里，不过申请得退回去由李学富家人亲自写，最好以李学富的名义写，要自己盖章或签字，然后村社要加注意见并盖公章，小柳，我可要提醒你，你为民办实事的心情是值得赞许的，但不是任何事情都可以代劳的！那不合程序，你说是吧？”
“嗯！知道了，这些方面我今后要注意！另外，关于李学富舍己救人的事迹，我写了篇新闻报道，打算寄到县广播电台去！”
“好嘛，我就不看了，这两年多你写的几个稿件不错，县广播电台都采用了，据我所知，一年前你就被县广播电台聘请为特约通讯员。作为通讯员，你要记住一点，注重新闻的真实性和及时性，好人好事要多写多宣传，有些先进材料也可以放在乡广播站播送。”
“好的！谢谢杨书记，我先忙去了！”我回答完，就带着稿件回到办公室抄写了一份，抄写完稿件后，我把其中一份交给了广播站，请广播员早晚给予播送。另一份送给了邮递员，请他到街上时顺便代为投递。
下午两点整，乡政府召开了乡干部会议，书记乡长听取了各驻村干部的情况汇报，廖乡长安排了下一阶段的中心工作：一是搞好生产自救，发动群众及时恢复受损的庄稼和田地；二是抓紧搞好秋收工作，要趁天气好抓紧收割成熟的稻谷，做到颗粒归仓；三是做好征收农业税提留统筹的宣传准备工作，其中，因受灾严重没有稻谷交公粮的农户，可以鼓励交现金，以现金抵交农税和提留，公粮不作为硬性指标，四是继续搞好计划生育工作……党委杨书记就上述工作做了进一步强调。
会后，我将李学富严重受伤的情况也详细向廖乡长和民政办的黄清同志作了汇报，希望能及时解决他家的困难，避免李春香因无钱上学而被迫辍学的事情发生。廖乡长和黄同志都做了记录，都要求李学富写个申请来，下次解决困难时他们将会重点考虑。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趟区医院，在住院部我看到了那位严重受伤的李学富，我从几个月的积蓄中拿出50元（相当于当时一个月的工资），捐献给了这位舍己救人的山里汉子！就要离开病房时，我看见了匆匆赶到的春芽儿。
“柳书记，你好，谢谢你来看我爸爸！”李春香微红着脸站在我面前说。
“这是应该的，希望你爸爸早点康复回家！我走了，还要到你们村上去开展工作！”我说完就离开了。
走出不到两分钟，春芽儿匆匆追上了我。她说：“柳书记，你给的钱我得退给你，我知道你工资一个月也就五十多元，你给了我们，你拿什么开支？”
“春芽儿，这个你不必担心，这是我平时积累下来的，现在你们急需用，就算我捐献给你爸爸的一份爱心款吧！谁叫我是你们的驻村干部呢？再说，我是捐献给你爸爸的，你不可以退给我，否则，别人知道了会说你没孝心！”我看着春芽儿微笑着说，那样说的目的是希望她不要把钱退给我。 (好文章 www.wenzhangba.com)
“另外，请你及时写一份困难申请，最好以你爸爸的名义写，要写明原因和请求解决的事项，然后签字盖章再交社长和村主任签字盖章，他们最好加注一些意见，比如情况属实，请求解决之类的字眼。”我说完，把前天写的那个申请式样递给了春芽儿，告诉她就照这个式样抄写一遍，一定要村社干部签字盖章，并及时交到乡政府民政办。
“谢谢你！”春芽儿含着泪接过了我写好的申请，也许她是被我的行动感动了。我向她挥了挥手，然后直奔?人村而去。
在?人村委办公室，我向到会的全体村社干部传达了乡政府会议精神，希望村社干部集中精力做好当前工作，尤其要把灾后恢复重建工作作为重中之重，在当前没得到政府资金救助的情况下，受灾群众要开展自救，要树立不等不靠的思想，村社干部要发动群众对受灾严重的农户给予包括资金、物资、劳力等方面的帮助。要发扬“一家有难，八方支援”的革命人道主义精神，使受灾群众早日恢复正常的生产生活，感受社会大家庭的温暖。村社干部纷纷表示一定回去做好这方面的工作，尽快解决好受灾群众的住房和吃穿上的困难，希望乡党委和政府放心……
当天下午五点过，在我回转乡政府的路上，我看见前方一百米开外有个熟悉的身影向我迎面走来，转过一道弯后，那个漂亮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我面前。
“柳书记，这么晚了还要回去吗？你不可以住在山上吗？”春芽儿停住脚步，腼腆地看着我说。
“今天已经开了村社干部会，工作都已经安排了，过两天我还要来检查取得的效果！所以，得回去了，在村上住会给村社干部添麻烦的！”我回答说，能在这寂静秀美的山上与美丽的春芽儿不期而遇，心里有种莫名的激动。
“那里会添麻烦嘛，现在不比从前了，田地分家到户后，大家早就不愁吃穿了，虽说村民受了灾害，但吃穿没有问题，你……住多久也没问题！”
“是吗？那么二天到你那儿来吃饭，你给我做饭吃！”
“好呀，只要你看得起我家，不嫌饭菜不好吃，我给你做饭！现在就转去吧！”春芽儿甜美地回答道，似乎忘却了家中的不幸。
“啊？”我惊愕地看了一眼春芽儿，为她的单纯善良而感动，然后回答说，“你爸妈都不在家，我可不敢去呀！等你爸妈都回家了，我再去你家做客！”
“哦……好的，柳书记再见！”
“小李再见！”
我们擦肩而过的瞬间，彼此的眼神再一次对视了一秒钟。走出十余米，又都回头相望。我再一次看见了她再见的手势，那一刻，我的心里突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感。
三
两天后的上午，秋高气爽，阳光明媚，李春香带着她亲自写好的申请书来到了乡政府，她不是直接去了民政办，而是首先找到了我。我在办公室迎接了这位身着短袖白衬衫和黑色的确良裤子的女孩。此刻的她看上去秀美而阳光。
“小李，你坐，你是来交申请书的吧？”我站起身指着办公桌对面的一张木椅说。
“谢谢柳书记，你每天都很忙吗？”女孩大方地坐下来后说，她立即把那份自己写好的申请书递给了我。我打开那份申请书时，耀入眼帘的是那隽秀有力的文字，除下面的申请人是李学富外，申请正文全是我事先拟好的内容，正文下面是村社干部的签字和公章。
“小李，你的字写得真好，真不愧为县中尖子！”
“柳书记过奖了，哪有你写得好！”李春芽一面微红着脸说着，一面把一袋用塑料袋装着的东西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柳书记，这是我家送给你的黑桃！”
“小李，不行，我们不许收老百姓的东西，所以，待会儿你得拿回去！你拿回去卖了给你爸治病。”
“柳书记，这是我们哪儿的土特产，是我妈叫送来的，我拿回去了我妈会骂我的！”
“要不，我给你算成钱！”
“柳书记，我知道你看不起乡下的东西，可是顺便带来了我怎么可以再拿回去？你要是嫌弃，你随便处理就是，二天，我叫我妈把你送的钱还给你！”
“好了，小李，我收下，但下不为例！你也别叫你妈把钱还给我，你们正需要钱！”我说完，带着李春儿来到了民政办黄清主任办公室。我代小李向黄主任作了介绍。
黄主任看完李春芽的申请后，抬头看了李春芽一眼，然后说：“小李呀，你爸受伤的事情我在乡广播站自办节目上听到了，你爸的事情值得表扬，可是呀，乡民政办的救济资金极为有限，能给予解决的不会很多，而且眼目前不会马上到位，最迟也要等一个月左右，所以，目前你们得靠自己想法借贷医治，你家的困难，我们今后会重点考虑的！”
“谢谢黄主任！”李春芽感激地说，“我爸爸他腿没了，现在正在康复中，医生说，起码要一个月后才能出院……”
“从入院到出院以及后续治疗，起码超过一千元！”我补充道，“所以，请黄主任在上报灾情时把她家的困难作为重点上报！也许可以带帽解决！”
“嗯，这我会考虑的，”黄主任抬头看了我一眼说，“小李，是你亲戚？“
“黄主任别误会，李学富是?人村这次遭遇洪灾最不幸的村民，那块砸中他大腿的石头足有一百多斤，我是这个村的驻村干部，我在村社以及住院部了解了他家的实际情况，除开那位九十多岁老人转移时不幸遇难外，他家算是最严重的一户了，真的是很严重，所以特别关心！”黄主任点点头，然后把春芽儿的申请书放在了文柜里。
我和春芽儿走出黄主任办公室后，春芽儿告诉我说她要去镇上看看她爸爸，看完她爸爸后又要马上回家里去，家里的牲畜缺不了人。我说，我现在没事了，我用自行车送你一会儿吧？十几分钟就到镇上了，她立马摇摇头，然后说：“谢谢柳书记，不用了，我自己走路！我们山里人走路快！”
乡政府周围人多眼杂，我又尚未结交女朋友，不希望引起大家的误会，所以就没再坚持。等春芽儿走出政府大院后，我突然想起，后天就是九月一号了，春芽儿会不会去继续读书呢？正要追赶出门问问春芽儿时，办公室张主任叫我接电话，说是区团委打来的。我接听完电话后，春芽儿已经走远了。本想骑自行车出门追上她的，又觉得多有不便，于是放弃了。
三天后，我带上放在办公桌里的三十元生活费，到?人村落实前期布置的工作时，得知春芽儿真的没有去县中报名。那一刻，我心里很难过。上午十一点，我告别王支书家，径直来到了一公里外的春芽儿家里。还好，春芽儿和她的弟弟都在家里。她的弟弟刚刚在村小报了名，明天就要正式上课了，春芽儿告诉我说，她昨天已经通过镇上的同班同学带去了她写给班主任的书面信件，就是不再去读书了。
我告诉她一定要慎重对待你的读书问题，如果今年不能去可以到学校去办个停学申请，来年留级继续去读书，另外，家里没人可以请她的亲戚来帮一段时间的忙，比如请外婆或姨娘这些来照看一个月，她爸爸一个月后就要出院回来的。春芽儿告诉我说，她外婆已经过世了，有个大姨嫁到了外省，也有一家人要照管，不可能回来。春芽儿说完，好像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忙着去做中午饭了。她说，她要亲自为我炒几个农家菜，希望我能吃得来。
我同意了她的请求，相信她能做好一顿可口的饭菜。不到一个小时，春芽儿和她的弟弟便端上了可口的饭菜，我们一起吃饭时，春芽儿告诉我一件事，说他们高中生中已经有不少男女同学在悄悄谈恋爱了，其中二三班有一对还不满十八岁的男女同学因谈恋爱被老师发现后给开除了，他们是在上课时传递纸条被班主任发现的，班主任早就不满那个男同学调皮的行为，所以很坚决地开除了他们，据说被开除的两个同学继续保持着谈恋爱，今年初一同外出深圳打工去了。
“你没谈恋爱吧？读高中期间谈恋爱影响学习，就算成绩很好，也不一定考上大学。我读高中那几年，学校是坚决制止的，学生守则里就有明确规定。当然，也听说了有悄悄谈恋爱的事。”我看着春芽儿说。
“没有，我们山里学生没有城里同学那么随便、那么开放！”春芽儿说。
“所以，你成绩一直保持很好对吗？”我问。
“也不是最好，每次考试总成绩处于前十名左右，这个成绩，就算是高考也不一定能考上！所以，我不去读也并不后悔！”
“你应该发现，近几年的高考招生名额不断地在增加，差不多15%左右的高中生都有希望升学！你看看今年有关招考信息就明白，今年全国招生名额又有增加！所以，你明年高三毕业时考大学应该没问题的！毕竟你们属于重点中学毕业的！”
“柳书记，不说这些了，你吃饭！”春芽儿说。表现出无所谓的心态。
吃完中午饭，我把随身带来得三十元放在了饭桌上，我告诉她去学校看看，能报上名就报名继续读书，办法总是可以解决的，比如暂时把家里的牲畜全部卖掉，把弟弟送到学校住校，只需带足大米到学校蒸饭吃就行，这样就不会牵挂家里的事了。实在不能报名就写个停学申请，希望来年继续学习。我说完就大踏步地走了，春芽儿追了一段路，说自己不会去学校的，她不可能读书了，一定要我把钱拿回去。我听了春芽儿的话，认为她是自甘堕落，心里有点生气了，我几乎没回头就走了。
四
晚上，七点半过，我和在乡的几个同事正在政府大院的几个石凳前摆农门阵时，突然听到县广播电台正在播送我写的那篇通讯稿——《山洪无情人有情——李学富舍己救人赢得干群好评！》。在座的几位同事听了报告无不为之动容，也为我能写出这么好的通讯大家赞赏，说我将来可以去当个记者了——那可是无冕之皇，见人高一等的职业。我笑笑说，其实谁都可以成为通讯员和记者，只要你勤奋，具备细心的观察力，有正义感和责任担当。
已经结婚生子的邮递员楚同志突然说：“小柳同志，你参加工作都两年多了，耍女朋友没有？”
我摇摇头说：“没有，我才二十二岁，等几年再说，况且在这山区乡工作，有几个女孩子愿意跟着我呀！”
“你小子，是追求太高吧，你人长得不赖，又有才华，谁看不起你呀，怕是你想要找个城里妹子吧？要找城里妹子的确不易，人家住在城里，在城里工作，要嫁到山区乡来跟着你过日子不容易，除非有个城里妹子调来这山区乡工作，否则很难。”三十多岁的公安员唐同志说，他一向豪爽大气。
“将来要谈朋友的话，我才不找城里妹子，我出生农村，就找个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的农村妹子！我工作，她就在家里照顾家，这叫门当户对！”我理直气壮地说。
“我认为，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将来有一天你小柳上调县城，娶个城里工作的姑娘就水到渠成了！”办公室张主任说。
“依我看，小柳未来的对象绝对是和他门当户对的另一个乡镇工作的女同志，至于是否出生农村那都不要紧了，双职工是最幸福的。”农技员丁有维说。
“你们别争论了，婚姻讲究缘分，不过呢还是需要大家帮忙的，合适的给撮合一下就成，都是一样工作的当然最好，但当下农村姑娘只要勤劳，都不会缺吃少穿的，大家看看我们乡政府的工作同志，他们的对象几乎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都是农村妇女。小柳真要喜欢农村的，我二天给你找个十八九岁最漂亮最温柔的！”邮递员老楚说。
“行，谢谢楚同志！不过现在不忙。”我回答说。
“为啥？”大家一起看着我说，有的认为我可能有意中人了，所以，就表现出怀疑的态度。
“不为啥，我现在还一事无成，家里老房子很差，等挣到一千多元钱，我把房子维修好了再说，总不能后娶了人家住破旧不堪的房子吧！”
“对头！对头！小柳说的对，走看电视了！”大家说着全都到大会议室看电视连续剧去了。
看完电视回到寝室后，我冥思苦想如何才能帮到春芽儿，突然，我想到以团委的名义为李学富以及春芽儿开展一次爱心募捐活动，既让好人得到救治，也让可怜的春芽儿能够继续上学。第二天，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民政的黄同志后，他第一个表示反对，说可以会影响政府形象，当然如果别人自愿去捐赠那是另外一回事。乡干部最好别插手，否则，要是出了问题，谁来负责，何况以前除开各村以及有关学校自愿外，乡政府从来没有这个先例。我为这个黄清同志的迂腐感到无法理解，本是做好事，咋就会出问题？
一个月后，我得知，春芽儿真的没有再去上学了，尽管学校的领导和老师都表态给她免除学杂费，可她还是坚持留在了家里。就在李学富出院回家后，我去了一趟他们的家里，了解到李学富为了治病先后借贷久百余元，这个数字相当于我一年半的工资。好在春芽儿家有三头猪可以卖到四百多元，所以，两年内还清账务是没有多大问题的。就在和春芽儿相见的那一瞬间，我看见春芽儿瘦了，原来白皙的手脸变得发黄了，衣着也很随便了。但那好看的模样依旧保存着。
“春芽儿，明年去读书吧，我把你家的情况向你们学校校长写了封信去，校长回信了，说只要你愿意，他们随时欢迎你回到学校去……如果你今年不能去，希望你明年一定要去，所以，平时要坚持自学，可千万别丢了书本知识！”我看着春芽儿说。
“谢谢你柳书记，学校老师来看过我，也提到了你写给学校的信，你要知道，当初我要选择去读书，我这几头猪就不会保留下来，也就不可能卖钱还账了，你不知道，我除开在本生产队借钱外，还在村主任的帮助下到信用社贷了五百元，这是要付利息的，所以，这个家离不开我……”
再一次来到?人村时，我得知一个令我震惊的消息，春芽儿爸的腿病复发了，卖的两头猪钱，全用在了李学富的治疗上，账务几乎未还分文。春芽儿选择了和本村的几个青年外出深圳打工。她走了，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家，为了她的爸爸，为了撑起这个家。我差一点就要掉下眼泪了。
晚上，我梦见了春芽儿，梦见她微笑的模样还有她双忧郁的大眼睛，梦见她走向我，大声地说：“大哥哥，我走了，没来及告诉你，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关系，你的恩情我会记住一辈子的！”我想要拉住她的手，她却拼命地挣脱了，然后跟着一群人走出了大山，走向了去往远方的火车站。我被惊醒时，身上出了一身冷汗，我想，我已经爱上她了。
五
下午，我正在办公室忙业务时，邮递员楚同志送来了一封信，我立马拆开时，看到了那熟悉的文字。这是春芽儿临走时写来的。
柳书记：你好！没有来及给你打声招呼我就匆忙地跟随本村的几位年轻小伙去广东了，我们的目的地是深圳，听外面打工的人写信回来说，在深证干一天活，要挣四五元钱，一个月可以挣到一百多两百元，是农村近一年的收入，比你们的工资都要高出几倍。我想，虽然我只是个女孩子，但我毕竟读了两年高中，有一定文化，在那里可以进工厂，可以按月领到工资，我希望用一年多时间挣足钱就回家把帐还了，如果到时学校还同意我继续读书，我就继续读，毕竟，考大学是我的梦想。柳书记，在家里时我能遇到你这样的好干部真是我们这个村村民的福气，我听老百姓讲，你是一特别关心老百姓的一个人，为他们做了很多好事实事，包括我这样的家庭也得到了你无微不至的关心，我的爸爸妈妈都非常喜欢你这样的好同志。他们说，等我挣到钱了一定要把你无偿捐献给我们家的钱还了，因为你们家也过得不容易。希望柳书记到了我们那个村有机会去多看看我的家人，一如既往的关心我们这个家。最后，请让我叫你一声大哥好吗！大哥，谢谢你了！祝工作顺利，万事顺心！李春芽！
读完信，我心里很难过，没有能留住她，没有能让她继续读书！这似乎与我的努力不够有关，我感到遗憾和沮丧。
不久，乡政府的救灾资金到位了，凡是被洪水淹没没有收成的农户，根据乡政府统计到的数据给予了一定的救灾资金补助，被洪水和泥石流冲垮的房屋给予了多则五百元少则两百元以上的救助，对李学富家给予了六百元的带帽解决。得知知这一消息后，我第一时间通过村干部带信转告了李学富的家人，希望他们家及时来领取。
第二天，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来到了乡政府，那是李学富的妻子叶少梅——一个贤惠勤劳的女人。在我的指引下，她找到民政办黄主任领取了那难得的600元救济金。那份高兴的心情无法言表，不停地向黄主任说着感谢的话。走出黄主任办公室，她找到我的办公室，说着同样的感谢话，并拿出八十元钱放在我的办公桌上，说这是还给我的。被我坚决地退了回去。接着，我问了一些关于春芽儿打工的事情，她说春芽儿现在的工作还没有落实，平时就跟着大哥大姐们一起在建筑工地上打打零工，会经常转移地方，她写信说希望在那边找到一个工厂，既卫生，又相对轻松，并可以按月领取工资。当我问到有没有春芽儿的地址时，叶少梅说她忘记把信件带来，但女儿说了暂时不要给她写信去，等落实的工作地点后她会及时写信回家的。
“哦，好吧，叶姨你就回去吧，如果她写信回来了，你要告诉她明年一定回来继续读书，她考个好大学是没有问题的，而且毕业后可以分配到好的工作单位！到时希望把她的地址告诉我，我可以写信去劝劝她！”叶小梅临走时我急忙说。
“柳同志，谢谢你对我们一家人的关心，春芽儿写信回来后我就来告诉你她的地址！我走了，孩子他爸每天都要吃药，小儿子中午要回家吃饭，请你代我转告乡上的领导，我感谢他们了！”叶小梅说完便匆匆离开了我的办公室。望着走远的叶小梅，我想起了曾经到来过的春芽儿，她现在还好吗？还记得有个大哥那么关心她吗？在她心里，除开感激外，是否有那么一丝丝的超越友谊的情感？我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的是，我已经暗恋上她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