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吧-经典好文章在线阅读:十三夜读后感精选10篇

当前的位置:文章吧 > 经典文章 > 读后感 >

十三夜读后感精选10篇

2018-03-13 20:44:01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十三夜读后感精选10篇

  《十三夜》是一本由[日] 樋口一叶著作,译林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28.00元,页数:255,文章吧小编精心整理的一些读者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十三夜》读后感(一):日元纸币上的樋口一叶

  摘自《时代周报》 作者:龚剑飞

  在日本文学史上,樋口一叶身处的时期近乎可以看作是一次“文学大爆炸”, 诸如夏目漱石、森鸥外、岛崎藤村、德富芦花这样的名家在此交相辉映,开创了日本文学走向世界的序幕。日本只有两位作家头像上过日元,其一是“国民大作家”夏目漱石,另一位就是樋口一叶。巧合的是这两位作家都在人生的后期开始文学创作,且时间极为短暂,但樋口一叶凭借着自己短短二十四年的人生经历、在不到五年的时间内创作出很多脍炙人口作品

  译林今年出版的这套“林文月译日本古典”是近两年来少见的综合装帧、纸张、内容相对较好、较有诚意的一套丛书。《十三夜》是其中一本。

  樋口一叶的小说质朴恬淡,铺成不徐不疾,情节设置上没有多少奇峰突起,情感表现上通常也是采用相对隐忍和克制的笔调。只有用心揣度作家对人物形象动作语言心理方面细节的刻画,才能体味到她的文字在很多地方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在一叶的很多文章中,我都真切感受到了她在字里行间所流露出的哀伤感,有时候这种哀伤感甚至深邃得近乎阴暗类似连城三纪彦在《一朵桔梗花》中营造出的那种氛围

  大约是作家的身世造就了这种风格。樋口一叶出身贫寒,为了生计早已饱尝人间艰辛。面对无奈的生活处境,即便是再坚强的人也难免会多生感慨。一叶为改变自己的生活作出了努力,但积极写作仍旧宛如杯水车薪。樋口一叶可能并不绝望,也不抱怨,但在创作小说的字里行间却也流露出了绵里藏针般地对于社会现状的控诉和批判,不直接却深刻体现出一种真正的内心诉求。

  一叶擅长写情,也擅长描绘底层社会的千姿百态,对于私情、婚姻的拿捏也是非常精到的。试想一个刚过豆蔻年华不久就开始写作的女性、一个饱受生活摧残一直为生存努力的女性,是如何把那么多和她自己生活完全没有联系东西表现得如此圆熟、贴切的?我想这绝对是一种超乎常人观察力和思考能力。一叶不是天才,她只是做了生活的有心人。

  如果樋口一叶只是一个描写世情的通俗文学作家,那她绝对不可能在日本文学史上达到如此高的地位。樋口一叶的小说,最精妙的地方在于她设置的开放性结尾,很多小说她都没有给出明确答案,我们只能通过小说中次要人物的一些表述以及故事进行中的一些铺垫去猜测故事结局最后的走向。一叶对于开放性结尾的应用,比之西方最善使用这种手法的作家卡佛来说,毫不逊色。

  小说中,一叶经常使用大量的典故、和歌、古诗词,很多地方的表述都采用典故的形式来代替,类似于中国古诗创作中的“用典”。这种手法让小说显得韵味十足,但对后世的读者以及外国的读者来说,这在阅读上增加了难度。《十三夜》小说集选取了樋口一叶最具代表性的十篇小说,每一篇小说都是写情,每一篇写的情却又各不相同,唯一近似的是故事的主人公都是不太幸运的,这大约也是作者的一种自况。樋口一叶的文字擅长造势,尤其是擅长通过景物的描写传出心绪、展现情节。

  我猜想樋口一叶之所以能够在日元纸币上出现,是因其在日本文学史中起到了承上启下作用—她继承了平安时代紫式部、清少纳言等作家的古典风格,她笔下的女性形象又在随后的德富芦花、永井荷风、坂口安吾、川端康成等人的作品中得到了继承—直到今天,甚至在日本侦探小说作家东野圭吾笔下的女性身上,也还是能看见丝丝缕缕的、属于樋口一叶的痕迹

  《十三夜》读后感(二):这是一本林文月而非樋口一叶的“作品”

  对于一个24岁就早逝的女作家来说,能写出这样的东西真了不起,虽然火候还明显欠缺

  林文月的译文流畅,但每篇后面的“译后小记”觉得有点多余,总和一下作为序言即可。不过本书的序言已经被译者用作介绍自己,所以多余也就是必要的了。最后的代跋“与一叶对话”也让人觉得矫情得很,有画蛇添足之嫌。作为一名译者,自我还是稍微往作者身后站一站别过于卖弄的好,译者的观感、评价和文采在译文中已经足以体现。

  里面依照作者流传最广的一张照片而作的肖像素描貌似神相异,原照没有一点笑意反而有点严肃,素描却自作主张地让她泛着一点轻蔑的笑意,倒是和林文月见缝插针的“神来之笔”很吻合(写完这句话后才发现是林文月译 图)。

  《十三夜》读后感(三):古日本最后的女性——樋口一叶

  樋口一叶也算是奇女子了,人生坎坷起伏,历经悲欢离合,终又英年早逝,倒也挺像索德格朗的,一个是小说,一个是诗歌,却不约而同地透露出一股坚韧劲儿,让人感觉淡漠平静,但又不时迸发出女性特有的那股热情,述尽胸中哀思。樋口一叶家道中落,仅受过小学教育,却在极端贫困之中苦读自修,寄居东京一隅,冷眼看尽世态,将终生的欢愁换为笔底的人物言行,又时而情不自禁独白吐露心声。而身处明治维新时期的樋口一叶,又是传统古典文学的追随者,其作品中也不乏《源氏物语》、《伊势物语》、《枕草子》等的影子,故也被成为古日本最后的女性。

  我读的这个林文月译的《十三夜》算是一叶的文集(就和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一样),包含了包括《十三夜》在内的多篇小说。

  书的第一篇小说叫《暗樱》,这也是一叶的处女作。虽说情节并不丰富,但却是最让我喜欢的。感觉很像芬兰的一部短片小说——约翰内斯•林纳科斯基写的《蓝宝石》,都是有一种青涩哀愁,却是很合怀春少男少女心境初恋朦胧,不明形状爱恋正在萌发,彼此愈发清楚各自的心情高兴地迫不及待,可突然脆弱生命戛然而止(女主角之死),于是一切都结束了,而剩下的人儿年幼的心却似乎并未真正感受到自己所失去的东西对自己是多么重要。而这份遗憾却终随着年龄增长,愈发地刻入心底,每每回想便是感慨万千唏嘘不已。每次看到这种小说总会纠结很久,也不是什么天崩地裂的绝恋,只是一个坊间小巷常见的不成熟的爱恋,结束也就结束吧,也不至于是多大的人间惨剧,这悲哀并不沉重,但却足以刻骨铭心幼稚童心尚未察觉,悲哀成了遗憾,但遗憾却又相伴一生挥之不去

  文中女主只因不敢传达心中爱意,竟郁郁而终,这虽然显得有点不合常理,但我却是觉得十分自然。本身,一叶熟读古典文学,自然是深受物语的影响。而她写的,虽是称作“小说”,但似乎称作“物语”也未尝不可。川端康成曾说“物语的旨趣被配置在时间的继承中,而小说则必须在因果关系之上构成”,也就是说,物语的责任是向人说明一个完整的故事,有情节就已足够,而不必拘泥于为什么,而小说则在逻辑要求更加严谨。桑原武夫对此有一个很好的解答。“物语,其兴味,中心,与其说是被事件操纵的人物,毋宁是事件本身,而在精神方面,支配物语的是宿命观,小说更多为人类中心主义。”如此以来,一切都无需再多解释了。

  日本文学中的“物哀”这东西一直让我十分着迷,但它确是一个玄乎的东西,像一种独特情感的标签,但这份情感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形象地说出来。虽早已有各个名家对其进行了定义和阐述,但还是不完善,而只能作为补充。现在想想,一个重大原因应该就在于“物哀”与“物语”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了。正如桑原武夫说的,支配物语的是宿命观,人的生命都是被上天掌握的。该来的来,该走的走,不管怎么挽留,都是无济于事。在物语之中,任何一个人物的生命都可以在任何时刻被瞬间夺走(就如同《暗樱》中的千代,《雪国》中的叶子,《源氏物语》中的夕颜和葵上),而作者也并不会详细交待关于这个人物的后事。而所有的哀伤和遗憾和思念只能由读者去脑补了,一种残缺的,遗憾的感觉产生了,而后又转换为“物哀“。在命运、宿命。意志面前,人是多么地无能为力,这种毫无抵抗余地恐惧无奈,往往成了各种物语故事背后哀愁的源头。尽管有些小说也有类似的主题,但小说往往会在情节上有更多的修饰使得在逻辑上更加通顺。物语里发生的总会更加令人措不及防(因为物语文学受到的约束更少),以至命运啊,意志啊更显得那么不近人情,读者心中的遗憾也更加难以填补。说到这儿,突然发现我为何也会喜欢哈代的小说了,还有《百年孤独》、《蓝宝石》这些了,因为这些作品都是有很浓厚的宿命论色彩

  一叶的其他小说也是很好的,包括《暗夜》、《比肩》、《檐月》、《浊江》等。读一叶的作品给我的感受跟读川端康成的《伊豆舞女》和《雪国》,紫式部的《源氏物语》一样,都是要多读几遍,细读慢读,反复揣摩其中的意境滋味,用心去寻觅,充分感受那份物哀之情。可能并没有深深地代入书中的人物,但必须想方设法地去代入那份情感,对于日本文学,我是喜欢古典的,虽说她是最最婉约如女子的。

  想想自己也真不应该,竟向那么多人推荐《源氏物语》。每次听到他们评价《源氏物语》,内心总是充满愤怒和无奈。每个人都把注意移到源氏公子花花世界,却不曾体会到其中深厚绵长的复杂情感,甚至沦为被认为如同《甄嬛传》一样的东西,这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也是只能怪自己是太过热心了。有时也想,感情这东西,实在是难以产生共鸣。像动画里那种体会到对方心意之类的,还是对人性太过乐观了。听歌也好,看书也好,我所产生的情感竟与另一个人感受到的大致无二,似乎也是不大可能的吧!哎,这方面的“实验”我已经试过太多太多了。

  《十三夜》读后感(四):怜

  在《尘世的梦浮桥》一书中,关于一叶的部分写的尤其动人。作为英年早逝的女性小说家,人们对一叶普遍赋予的态度是“怜惜”。实则一叶的悲剧,因其所生的明治时代和其所处的社会地位,已成必然,因此比起惜,我更愿意倾注更多“怜”的情感在里面。

  林少华在挪威的森林译本开端言道,村上文学不以情节取胜,而是主韵的小说,实则这一评语加之一叶身上更加合适。一叶所著全为短篇,情节多半简单,小说变幻的无非几个场景,比起电影更像幻灯片。只是这幻灯片所附文字过于优美,就连森鸥外也赞叹不已,以为全日本文学界之榜样,其赞誉颇似曹子建之才高八斗。她的小说结尾,较少把人物安置在激烈背景环境下,如《浊江》的殉情结尾自是另类,更多的是凄风冷雨,身着浴衣的青楼女子在雨中黯然神伤

  译者林文月在书中夹杂了大量的个人体会与注释,有人反感,但在我看来颇觉亲切富人情味,也让书的结构完整了许多。

  《十三夜》读后感(五):一叶

  一叶

  (年初写的。林文月的《十三夜》和萧萧的《青梅竹马》可以互为观照。)

  1

  我最初读到樋口一叶,是萧萧翻译的那篇《青梅竹马》,后来看到林文月译版,叫做《比肩》,乃是直译原文题目「たけくらべ」。林译本文字清和优美,比她译的平安文学作品似乎更好,总之,我是喜欢的。故事很简单,讲吉原花街长成的小姑娘美登利,与龙华寺主持之子信如之间的少年情谊。信如雨天没有带伞,弄断了木屐趾襻。美登利在纸门里看见,拿了一段友禅红绸过去,走到跟前又不置一词。她觉得信如的每一个动作都极笨拙,可又不敢对他说,我这儿有绸条,你用这个来做趾襻罢!她只是待在那儿,也不管身上被雨淋湿了,一直那么半藏着身子,怯生生地望着信如。后来这条友禅染红绸终于是落在雨地里,少年有惆怅与哀愁,但也没有拾起来。笔致温柔细腻,又天然未凿,如满月皎洁的清光,意译成《青梅竹马》也真是贴切的。

  此文是一叶的代表作,发表之初即获众人赞赏。幸田露伴曾云“恨自己迄今未写过一篇如《青梅竹马》一般优秀的作品”。森鸥外亦云“真想把作品中的文字分送给当代的评论家和作家们咀嚼一下,每人分五六个字,以便作为提高技术启发”。纵有过誉之嫌,亦可说明樋口一叶的作品给当时文坛带来的震动与惊喜。其时有评论称赞一叶是可与紫式部、清少纳言相提并论的人物,一叶在日记中提及此事,很是一副冷眼,认为风评多夸张不可取信。这是自矜也好,自谦也罢,她的小说确乎是日本文学史中独一无二的。她的际遇也足令人追缅叹息。她生年如此短暂,创作尚处探索阶段,连新旧文体的运用亦未熟稔自如。倘若寿命再长一些,大概还会有更多优秀的作品罢,当然这些都是不可假设的事。

  2

  明治五年(1872年)旧历三月廿五日(新历五月二日),一叶生于东京一户下层官吏之家,原名书以万叶假名即为奈津,又名夏子。当时父亲樋口则义四十三岁,母亲多喜三十九岁。大姊藤女十六岁,长兄泉太郎九岁,次兄虎之助七岁。

  樋口则义撰写的家谱中自称樋口家乃藤原氏支流,事实上他出身甲斐国山梨郡萩原村农家,只是不甘务农,读了一些书,又在当地净土宗寺庙内修行了一段时间。他曾想投靠大族浅井氏后裔,然而未果。安政四年,二十八岁的则义来到江户,费尽周折打通关节,用积蓄买下武士之职。又借妻子生下长女后到旗本稻叶家做乳母之机,终于谋得同心(江户幕府官吏职官名,下级官员,负责警察、庶务等)之身份,总算改换门庭,跻身士族。但此时距离幕府瓦解仅余三月而已。

  庆应四年(1868)九月八日改元明治,次年则义转任东京府下辖之九等官,月工资仅十圆。后担任东京府警视厅下级官吏,此后二十年来一直就此微职,薪水从十五圆涨到二十圆。以明治二十五年为例,当时新闻记者月俸十二至二十五圆,银行职员初入职月俸为三十五圆,通过高等文官考试的公务员初入职月俸五十圆。可见则义在世时樋口家的财政状况并不算糟糕,因此也有余力维持士族之家最基本的门庭尊严。泉太郎、虎之助均入学堂,念私塾。明治十六年(1883年),泉太郎成为户主,可惜并不珍惜父亲千方百计得来的士族身份,先是从法律学校退学,西去大阪谋生。可惜后来一事无成,很快返回东京。并在给家人的信中写了一首很不通的汉诗:

  失意迷来大阪府,仅入悟道归京城。如今所策为何事,只剩天时得地利。

  明治二十年(1887年)十二月,廿四岁的泉太郎死于支气管炎。这一年一叶十五周岁,父亲刚从警视厅退职,二哥虎之助早已另立门户,大姊藤女离婚后也已再嫁,下面还有十三周岁的妹妹邦子。这是樋口家衰落的转折点,翌年二月,十六周岁的一叶继承户主。父亲变卖居所,倾尽家财,投资运输承包生意,过起了辗转赁居的生活。但赌徒式的孤注一掷并没有挽救樋口家的命运。明治二十二年(1889年)父亲生意破产,一病不起,不久撒手人寰。父亲在世时为一叶定下的一门婚事也被解约。这段遭遇与杨绛《洗澡》中姚宓的经历很有相似之处。姚宓遭临家变,可以断然舍弃前程与婚事,侍奉在母亲身前。她饱读诗书,才华横溢,性情里一点小刻薄也被后天教养的宽容忠恕之道消磨。这个人如此聪明透彻,也因作小说的人替她安排了名门出身、家学渊源,让她有应对诸般人事的智慧与通达。但一叶没有这样的底气,面对归宿渺茫、浮沉不定的命运,面对家徒四壁的惨淡,注定无法洒脱。她一生未嫁,对待感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日记中反反复复申明决绝超然的态度,那些冗长重复的句子大概正也暴露了她孤独、敏感、隐忍、不甘、矛盾、矜傲的心迹吧。

  3

  父亲过世后,户主一叶尚未满十八岁,需要另找一位监护人。一家人再度迁居,与早年独立出户的虎之助同住。日本家族法实行严格的长子继承制度,后来在民间亦有“姊家督”之制,即让长女继承家业,本质上是遵行“一子继承”。虎之助做了六年的陶艺学徒,后号奇山,晚年移居京都,关东大地震后返回东京,以陶工、萨摩金襴画工驰名。他与家人关系薄淡,共居不久即与母亲关系趋恶。

  明治二十二年一叶留下数首和歌,皆是秋风霜露之哀叹:

  “薄露侵衣袖,秋风起哀愁。”

  一叶虽只念过几年小学,但父亲也是按照培育士族闺秀的方法教养她。父亲喜好歌咏,家中略有藏书。一叶日记中自况,“七岁即读《八犬传》”。小学退学后,在父亲有人的介绍下,她在歌人和田重雄门下学习过半年。如今留下的最早作品是明治十七年(1884年)一月的几首,如:

  “未曾告知任何人,庭中已有一枝梅。”

  其余是咏樱、深山春雨、菜花、春雪、燕子,全用套语,并无特别。当然十三岁的小女孩作歌,本身就是很可爱的事吧。还是玩《百人一首》的年纪呢,会想到《春之雪》中童年聪子的样子,拖着长长的尾音念着哀愁的句子,其实还在一片懵懂中。

  明治十九年(1886年)八月,一叶加入和歌塾萩之舍,作了中岛歌子的门生,束脩一圆,每月礼金五十钱。每周六有研习会,每月有歌会。那正是萩之舍的全盛时代,门人凡千余众,许多贵族小姐云集于此。那位嫁给朝鲜末代太子李垠的王妃梨本宫方子曾也是萩之舍的学生。

  在萩之舍,一叶有三位来往较多的朋友:伊东夏子、田中美浓子、田边龙子。一叶初入萩之舍尚用“夏子”之名,因与伊东夏子关系尤近。田边龙子后名三宅花圃,是活跃于明治大正年间的小说家,后来渐渐湮没无名,晚年略作几笔散文。她比一叶大四岁,在萩之舍是一叶的师姊,在歌塾的地位比一叶高许多,一叶对她的态度也很微妙。明治二十年(1887年)花圃发表处女作《薮之莺》,得稿费三十三圆二十分,一时名噪,也激发了在贫穷中挣扎的一叶写小说的欲望。花圃回忆一叶:

  “初见时她刚十五岁,小小的女孩子,能张口诵出‘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轼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也一起讨论该如何梳某种发髻,如何变着方法梳头,还有许多生活上的小事……”

  在伊东夏子的记忆中,一叶“眼睛近视得厉害,也看不清周围的人。头发很稀疏”,“我、田中美浓子、一叶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自然与华族小姐无甚来往。有时招待歌会的客人,我们三人还需帮忙传膳斟酒。故而三人关系极厚,无话不谈。”

  明治二十三年(1890)五月,一叶寄居中岛歌子家中做住宿佣工。刚开始相处还算愉快,后来一叶渐多怨言,与伊东、田中二人多有倾诉,称中岛吝啬刻薄,私生活令人难以开口。一叶对和歌的兴趣也淡了很多。也许《大年夜》中那位悭吝冷漠的太太就有中岛的影子吧。《大年夜》讲在大户人家做女佣的阿峰家道艰难,债台高筑。为给家人看病,向女主人借钱。女主人未允,阿峰无奈之下偷偷拿走了主人家的钱。正在她心神不宁、准备在事情暴露后陈述心迹、并作好自杀的觉悟时,却发现她动的那叠钱已被这家的不肖子全部拿走了。故事到此为止。寒风中小儿的希冀,想吃一口烤年糕。十指浸在冰冷的井水中。在炉灶前拨弄火炭,起初只想烤一分钟,却不知不觉拖延着,最后挨了东家的骂。这些细小的片段很真实,如同亲历。我总以为那个在井台边奋力提水、那个绑着袖带在炉前拨炭的姑娘就是一叶自己。

  在萩之舍寄住的时间仅五月而已,是年九月末,她与母亲、妹妹搬离虎之助的家,迁往本乡菊坂町。虽出身寻常,却也是父母娇养的女儿,从小在父亲膝下多读了几册书,知道了士族信奉的礼义廉耻,想必自尊心极强,岂能容许自己沦落婢女之途。往日虽与贵族小姐们有身份之别,但好歹可倚仗自己的聪敏与才气,叫人另眼相待。如今眼见课后诸人前呼后拥散去,自己却留下来陪侍在侧,名义上俱为同门,实际地位却有云泥之别,此种落差定然深深折磨过她。她在歌中吟咏寒露之菊、行路时雨,十九岁这一年在焦虑、茫然、贫穷中黯淡地过去了。

  4

  一叶的妹妹邦子(くに,亦写作国子)很小就去专科校学习缝纫,帮助姐姐操持家务。姐姐去世后又为她保管日记、手稿,是一叶至为忠诚的姊妹。明治二十四年(1891年),在邦子友人野野宫菊子的介绍下,一叶结识了当时的小说家兼记者半井桃水。

  半井桃水出身医师之家,据说年轻时肌肤白皙,美风仪。在三菱商社工作过很短时间,因与上司意见不和而离开,放浪京都一带。明治十三年(1880年)八月入《朝日新闻》社,明治十六(1883年)年娶妻,妻极貌美,但翌年死于肺病。桃水专写流行小说,即所谓戏作云耳,在当时并不算有名。与他初见的情形一叶在日记中有详尽记录:

  “今天我头一次访问了野野宫菊子以前给我介绍过的那位半井先生……这时候,从门外传来了停车的声音,大约是他回来了。不一会儿,他换过了衣服来到客厅,恳切地打了招呼。我因为不太习惯这种寒暄应酬,所以觉得耳根发烧,嘴唇发干,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不住地行礼。半井先生大约有三十来岁。虽然描写他的容貌是对他有些失敬,但是我愿意记下我的印象来。他气色很好,神情温和,当他微笑的时候,恐怕连三岁童子也会喜欢他。他个儿很高,体格健壮,的确是仪表堂堂。谈话间,他逐渐谈到现代小说,他对我说,我所喜欢的人家不喜欢,因为人家不喜欢才受不了社会上的欢迎。日本读者的眼光太幼稚啦。

  他接着说,我从野野宫君那里听说你打算写小说。虽然开始写作的时候很苦,但慢慢会习惯的,请忍耐一下。我虽然没有当老师的资格,但如果你有什么想商讨的事,请不要客气,随时来找我吧。

  他说话很诚恳,我听着非常高兴,竟不觉流下泪来。我们正在谈着的工夫,他家已经准备了许多菜留我吃饭。我想头一次来不该打扰人家,所以一再辞谢。他说,我家有乡下人的习惯,如果来了朋友,不管新朋友也好,老朋友也好,虽然没有什么好菜,但总得请吃顿饭。所以,你假使不客气,我才高兴,我也陪你一道吃吧。他一再这样劝我,我不好意思再拒绝,终于答应了。雨越来越大,天也黑了。我说,该回去了。他说,已经雇好了车,坐车回去吧。我临走时把已经写好的小说中的第一回草稿交给他。又向他借了三四部他所著的小说。”

  这是明治廿四年(1891)四月十五日星期三的事。当时一叶二十岁,桃水几乎比她大了一轮。桃水所撰《一叶女史》中亦有此日之回忆,录之如下,可互为参证:

  “我与樋口君相识大约是明治二十三年的事(此处应为二十四年,桃水回忆有误)。当时我与两位弟弟、一位妹妹、两位学生、一位下女共七人,赁居于芝区南佐久间。妹妹在筑地女子高中读书,其同级友人野野宫君欲介绍一位可爱的人来……那就是樋口夏子君,抱着很大一只包袱,帮人家做着缝补浆洗一类的活儿维持生计。其时住在本乡菊坂町……当日她着袷衣与条纹素服,系着样式很老的腰带,不太浓密的头发梳着一只小小的低低的银杏髻,并无簪饰,看起来有些清冷。对谁都是谨小慎微,略略躬身,面上不施脂粉,一副静肃的样子。进来后三指着地行礼,诚惶诚恐,并不抬头。肩膀微颤,声音很低,却十分明晰。极尽恳切的礼数,有昔日宫中女官接待来客的风度……对坐长谈两小时,我的膝盖因正坐而感觉痛楚……她的身体并不十分好,想谋求一份职业,因为女红针黹实在不够养家。她说愿意承受任何非难。”

  前文已略述一叶小说创作的初心,即见到师姊田边龙子写小说得稿费,而发愿以此为养家的新途径。半井桃水的出现不啻为她人生的转折点,或曰创作生涯正式开始的节点。

  此后一叶对桃水的态度渐渐变得宛转款曲,可见日记:

  “有雨。冒雨到小石川。中午天晴,阳光灿烂。今天总觉得不能安静工作。这是为什么呢。日暮时回家。晚上接到桃水师的心。信上谈到有关小说的问题。又说,想把那天对你谈过的即真居士(朝日新闻社记者)介绍给你。如果有时间,请于明天上午来神田区神保街俵公寓一谈。我跟母亲商量,她同意了。今天晚上不知怎的,心事很多,睡不着。次日清早起来,天色阴沉。我很沮丧,今天恐怕要下雨。母亲说如果下午就不要出门。我说不好意思让他白等。雨不大还是要去一趟。换衣服时母亲说天蓝了。我很高兴。但来到田街附又乌云密布,下起大雨……”(1891年4月25日)

  这番千回百转不难看出一叶对桃水依恋、倾慕、渴求的复杂心情。她失去父兄,担当一家之主,忧愁柴米,为生存挣扎。桃水的出现是很大的慰藉,寓意着创作的希望、交游的拓展。她压抑奔波的生活好像照进一道光。初入歌塾时她已读过《源氏物语》和《枕草子》。开始写小说后,或许是感觉自己读书不够、笔力不足,或许是受到桃水的鼓舞和指引,她开始挤出可怜的时间去上野图书馆,这段时间阅读了大量日本古典作品。如《御伽婢子》《今昔物语》《太平记》《日本纪》等。桃水对一叶的帮助可谓不遗余力,增删指点,书信往来频繁。明治二十五年(1892年)三月,在桃水主持的同人杂志《武藏野》创刊号上登载了一叶的处女作《闇樱》,之后又持续发表两篇小说。《闇樱》篇幅很短,故事也简单。萧萧的译本中并未收录,只见过林文月《十三夜》中的译文。讲的是东京本乡青梅竹马的少年少女,成年后相恋。姑娘病重,临终时少年来看望,她却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的病容。萧萧的译笔是北方语调,林文月的要清美繁复一些。女性作者来译一叶的文章,本来也是很合适的吧。原文有很多残留的古典语法,也有许多套语,还相当束手束脚。人物塑造、情节设置均很单薄,但却是她开始作家生涯的第一步。“一叶”这个名字也首度在出版物上露面。她还有其他笔名,如浅香、春日野等,不过最终定名“一叶”,取一苇渡江之意。

  明治二十五年(1892年)也许是一叶记忆中不太灰暗的一年。创作略窥门径、与桃水交往渐深,这些都应该给她带来过喜悦,如日记中所云:

  “回家写回信时,想不到半井先生来了。大家赶紧收拾房间,闹得手忙脚乱,因为他是头一次到我家,费了很长时间对母亲和邦子作了初次见面的应酬。听说他最近搬到本乡西片街去了,他这次到我家来,一来是通知这件事,二来是要谈有关《武藏野》的事。他说,《武藏野》的发刊因为种种缘故一再拖延,这回决定在后天——二十日出版。校样已送来。恰是在我搬家那天送来的。因为没来得及给你看,我就替你看了。如果有错漏,请你原谅。虽然只用茶点招待,他却整整谈了两个小时。我很想挽留他。但看样子他还有别的事,只好让他走了。母亲和邦子谈论开来。母亲说,多漂亮的人啊,像死去的泉太郎,为人很忠厚。不管别人说什么,他绝不是品质不好的人,真有贵公子的风度。邦子说,妈妈又看错人了,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忠厚,但瞧那微笑时讨人爱的嘴唇,正是谋士的本领。母亲不安地说,总之,刚才半井先生说,现在住得近了,我也没地方可去,今后代替运动晚上常来拜访你们。这可麻烦啦。要是给人瞧见,说长道短,可不是玩的……今天半井先生的装束是,里面一件八丈绸的内衣,上面套一件褐蓝两色条纹的绸夹袍,松松系一条白绉绸腰带。外面穿一件黑八丈绸外褂。”(3月12日)

  她夜里在灯下写日记,写到这个人的衣着言止,大概会有小小的快乐罢。

  “下午到半井先生家去。《武藏野》出版了。他送了我一册。……晚上十点钟左右校完二回的稿子,请母亲陪着我把稿子送到半井家去。这一夜没有做别的事。”(3月27日)

  “母亲让我到半井先生家去看看,我就在下午出了门。恰巧那位表妹也在那里。今天我梳的是岛田髻。他们都好奇地看我。有人说,今后常梳这个头吧,跟您很相称。我害羞极了。”(6月7日)

  我不免要想象这种情态,在默默喜欢的人面前被众人品评发型,羞怯窘迫之余,也许会有小心翼翼的渴望。

  不过写作并没有将她拯救出噩梦纠缠般的贫穷,譬如等待稿费的惶惶不可终日:

  “那篇打算登在《都花》上而交给金港堂的小说,如今一件快有一个月了,却还不见寄稿费来,但又不好意思催促,只好每天眼巴巴地等信。母亲因为手头困难经常向我诉苦,这也难怪她。这个月没有一点获得收入的门路,虽然给《甲阳日报》也写了六回左右的小说,如今却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应该每天寄来的报纸,这两天不知为什么也不见寄来。想着想那,心里烦躁得很,入夜后,许久不能合眼,看书看到两点钟。”(6月19日)

  又譬如陷入自我怀疑:

  “虽然清楚知道自己知识不够,学问浅薄,却立志从事文学这一门中最难的小说,想借以维持一家三口的衣食。说是大胆好呢,说是不自量力好呢?夜半醒来,常常出一身冷汗,并没有人知道,真痛苦。”(6月20日)

  当时樋口家穷困潦倒,父亲留下的古董均已散尽,到了典衣买食、四处借债的地步。一叶与妹妹邦子每日缝制浴衣三件、袷衣两件、絮棉袷衣两件。袷衣一件十五到二十钱,絮棉者二十至三十钱,收入极薄。日常粗茶淡饭,勉强果腹。每有客来,出去买鳗鱼饭,这在一叶看来是何其心痛的侈费,但还要顾全待客的体面。

  这年六月,一叶与桃水的绯闻在萩之舍沸沸扬扬起来。先是闺友伊东夏子问她“究竟是重视世上的情义还是爱惜家声”,后来连老师中岛歌子也穷追不舍地盘问。乃至于到了要与桃水绝交的地步。据一叶日记说写,原因是有人说桃水在外宣扬与一叶结婚的流言,一叶甚为愤怒。但更真实的原因则是一叶误会桃水弟妹鹤田民子是桃水的情人,并认为鹤田民子生下的孩子是桃水的私生子。此事对一叶打击很大,六月中向桃水提出了绝交的请求。此后一段时间多与师姊田边龙子有来往,田边将一叶的作品推荐到《甲阳新报》与《都之花》,给一叶不少帮助。但女子之间的情谊很难一笔说清。写作方面田边可算是一叶的恩人,但一叶对她始终保持距离,可能是文人相轻,也有可能田边平静充裕的生活状态让一叶有一种难以言传的失落。一叶不是斤斤计较的性格,也不是豪爽洒脱的人,她没有孤独自守的从容,在与桃水绝交后,做出了更大的放弃——暂停写小说。原因还是贫穷,母亲催促她赶紧写小说,劝她说没有一个作家一开始就能写出名作,希望她多多迁就。称即使有十年后扬名的希望,但眼下没有衣食是过不去的。到底是不信任她能靠写作养活全家,希望她找一份稳定些的差事,哪怕是绑起袖子干活也罢。六月里全家商量决定做小生意,日记有云:

  “一个人如果没有固定收入,也难有安定的心。虽然憧憬花月风流,然而若无油盐,终究无法生活下去。况且文学是决不能拿来糊口的。要写文章应该不受任何约束,纵情发挥自己的情感和趣味。我下了决心,从今以后不再把文学当作糊口的手段。开始从事流汗打算盘的做生意这一行。那髻上簪樱的风流往事都应如昨日旧梦一般忘记……从此也要开始追逐蝇头微利了。我并不希望有三井三菱那样的奢豪,也不想要玩世不恭的虚名,不过是想让母女三人免于饥寒而已。要是有工夫,我还要赏花赏月,心血来潮时我也要作歌、作文、写小说。不过,当作家的经验虽然不多,却也领教过那些不怎么丰臣作家的书店老板对作家的种种要求。

  我活了二十多岁,一向不善于和街坊四邻交际,连在澡堂里把小水桶的水送给熟人的小应酬都懒得做。但今后就不得不问寒问暖地打招呼,讨价还价,去批发店购物、应酬主顾什么的,实在叫人大伤脑筋。不过,尘世好像木架上的不倒翁,倒也罢,立也罢,都不由自己,只能听从造化。

  且过下去罢,这尘世间的梦之浮桥。”

  5

  明治二十六年(1893)七月,一叶居家迁往下谷龙泉寺町,经营一家很小的杂货铺。龙泉寺町一带毗邻花街妓馆区,环境嘈杂混乱。此后一年多的日记名为《尘之中》。如她自己所说,“已下定决心,放弃一切,要在尘垢的市井中厮混下去。”(7月7日)

  铺子里卖的是纸张、香、针线、小点心一类的物件,开始生意相当惨淡,十月中有几天略有转机,但终于难以为继。

  茫然低落的时候,她在井边发呆,心想如果这样落魄下去,沉沦下去,在尘世中就再无机会与桃水相见。“把他忘掉吗?我的一点相思将如幸运消散在空中”。也许和父亲一样,她根本不具备做生意的头脑和能力。迁居开店,不过是一半赌气一半赌博罢了。命运没有对她格外垂青,做生意对她来说是堕落不堪的事,既难放下身段去想如何招徕顾客,更不屑于锱铢必较,失败是必然。

  事实上她与桃水并没有真正断绝往来。最穷窘的时候也曾写信向他借钱。

  这年十月廿五日,《文学界》友人平田秃木来访,约她写下月的稿子。七个月来头一次见到文艺界的朋友,一叶非常欣喜。不久又去萩之舍造访数月未见的中岛歌子,在廊檐下眺望庭园,黄白二色菊花很清香,花瓣被露水沾湿。想到往日朝夕出入于此,曾亲手收拾过这间庭园,如今却身居陋巷,周围全是破破烂烂的房子,过着没有前途的黯淡生活,又悄然落泪。“为什么要落泪呢。如果想要过这样身穿绫罗绸缎的舒服的日子,当然不必这么烦恼痛苦地过一辈子。因为我自己愿意这样的漂泊才挣扎到今天。既然这样我应该脸上泛着满意的微笑才对,不应该感到悲哀。”(11月15日)她总是在日记里反复陈述自己的心迹,告诉自己应当如何,要看淡什么,要如何坚持,如何隐忍,恰说明她内心的诸多期许与盼望。她如此心高气傲,希望自己出类拔萃,对自己的处境暗怀哀怨愤恨。如果她果真在尘之中过下去,把小铺经营得好一些,改善家中的经济状况,说一门亲事,结婚生子,孜孜矻矻地生活,大概可以过得好一些,然而如果那样,尘世间就不会留下樋口一叶这个名字了吧。

  这一年岁暮依旧捉襟见肘。新年出门拜年,能穿的衣服都在当铺里。继续举债,四处求人,完全没有获得收入的希望。听见市上卖豆腐的声音,觉得很耳熟,原来是住在菊坂时经常看到的那位。在贫穷的深渊中无法自拔,她又想以命运作赌注,从事更高风险的投机生意,因此结识了相术师、投机商久佐贺义孝。久佐贺自然知道她的窘境,倒是没有让她继续做生意,而是想娶她为妾,在经济方面也接济过她。一叶周旋其间,往来书信亦多媚语,昔日旧友无不冷眼鄙弃。不过最终一叶还是与他绝交,这位久佐贺先生只是她彷徨空虚时一段插曲,为她日后小说创作时增添了一点阅历而已。

  明治廿七年(1894年)四月,一叶访问桃水,打算继续创作小说。五月,家中到了粒米不剩的境地。一叶“不愿意一辈子做这种斤斤计较的事情,正如风前之尘不值得为此操心。决定把小铺关掉,不再做生意。然而家中已变卖一空,无处告贷”,全家再度迁居,搬到本乡福山町,因新居庭中有池水,此后的日记为《水之上》。水之上的生活比尘之中要好一些,她在萩之舍获得助教之职。九月以后在家为人讲授和歌与古典文学。十二月在《文学界》发表《大年夜》,返回了宿命般的写作道路。

  尘之中九个月的生活是一叶创作新的转折点。明治廿七年(1894年)十二月到明治念旧年(1896年)一月,她进入创作生涯最高峰,也正是后人所谓“奇迹的十四个月”。这段时间她发表了《大年夜》《青梅竹马》《行云》《空蝉》《那个孩子》《浊流》《十三夜》《暗夜》等,如花火盛极时漫天绽放,惊动文坛。幸田露伴、斋藤绿雨、森鸥外等人均予以极高评价。森鸥外甚至说:“即便世人嘲笑我盲目崇拜一叶,我也在所不惜想赠她‘真正的诗人’这样的称号。”

  一叶与斋藤绿雨有过一段愉快的时光,这些在日记中均可找到蛛丝马迹。最初绿雨给她写信,说有事要谈,但不愿登门访问,要一叶保守谈话内容的秘密。不久收到他四页密密麻麻的信,关于《浊流》和《岔路》。他感慨时下的评论家眼光太糟,文人品性不佳,劝一叶不管毁誉,一直向前。一叶最初对绿雨怀着戒备的态度,不久就缓和下来。有两日绿雨登门造访,讨论一叶的小说。有一节很有趣,他们谈到小说《自焚》里的细节。“在这个刮过一阵无影无形的风都会哗然的尘世里,原野的虫声当然是隐藏不住的,即使是露珠般的小事也会暴露出来”,是说夫人与书生之间的风波,读者不知二者之间是否真有苟且之事。有人认为这是作者搬弄文笔,故作迷阵,夫人与书生并无瓜葛。有人认为这是女作者下笔暧昧,不愿挑明。一叶说,“原野的虫声”已解释了一切。绿雨笑云:“又输给了露伴。”是说他与幸田露伴讨论《自焚》一文,露伴赞同夫人与书生的私通论,而绿雨此前并没有看透这一节。“原野的虫声”,短短一句点明一切,这是留白的写法,余下的任人想象。纸上只有空茫原野,虫声唧唧。不写满,留有余地,这已是摸得门径了。

  这一日一叶也记录了绿雨的形容,“正太夫有二十九岁,身材消瘦。只是在嘴边有说不出的讨人喜欢的地方。身穿细条纹绵铭仙夹衣,套着蓝底碎白点花纹的布外褂。可能是绸里子。说话声音不高,但很清脆,很响亮,条理很清楚。……我开始觉得尘世有意思了。这个男子,把他当成仇人也是有趣的,成为自家人更有趣”。他们一直谈了四个钟头,真可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在六叠大小的居所内畅谈小说的作法,暂时抛开贫穷的困扰,大概是一叶最快乐、最安详的时候罢。

  6

  我很爱读一叶的日记,从二十岁到二十五岁,密密如织的心思,比小说余味更长。东京大学文学部毕业的高桥和彦出版过一册译成现代语的一叶日记,更容易读懂。

  明治二十五年(1892)三月十日有一段:

  明日赏梅天气到底是如何呢。旁人都在等待着好天气,我却希望下雨。萩之舍的朋友们都是无法交心的上流社会的妇人,与她们在一起,不好笑的事也要强作笑颜,无趣的事也要强作欢颜。我常常因此终日不乐。高级料亭“植半”“八百松”于我而言又有何意义呢。将母亲和妹妹留在家中。别人认为喜乐的地方皆是我伤心落泪之处。如果天怜我这番苦心,应该下雨罢……当晚为母亲读有趣的小说。夜里居然真的下起雨来。“万岁!”

  再看下一日的,有这样一句:

  从门内望出去,发现白茫茫的光线,下雪了。

  可想她看到这样的大雪,知道赏梅之事可以取消,怎样的喜悦呢。

  岁暮对她而言也最为最为难挨。家徒四壁、去岁债台高筑、新岁前途未卜。明治二十五年(1892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野野宫昨天晚上住在我家,今天早上还没回去。母亲说为了庆祝捣了过年的年糕,要作小豆年糕汤,在厨房里忙碌着。我也打算在冈野屋没把年货送来之前到金港堂去领稿费……伊东夏子那里我也负着债务。虽然她并没有限定偿还的日期,但不应该置之不理。因此就顺路到骏河台的她家道歉……领到了《晓月夜》三十八张稿子的稿费,十一圆四十钱。这块头巾本来因为东西太小,染坊不肯给染。我费了很多唇舌,才勉强收下。可是染坊没给熨平。母亲说,这么冷的天,没有头巾多寒怆。她一面说,一面辛辛苦苦用熨斗把它熨平了。这些内情旁人哪里能够想象?我也不曾考虑到这些。当我这个寒酸的作家回到家里时,年糕也送来了,酒也送来了,酱油也送来了一桶,债也还了,全家高高兴兴的。想起来人生何其空虚啊……

  二十九日 三十日:

  这两天拼命写作。只是天亮时打个盹儿。我打算在三十一号以前一口气写完一篇小说。相当痛苦。三十号上野的伯父送来岁暮的礼物。害我一日不能执笔。夜里在灯前坐到十一点。邦子一再劝我说,有了命才能有名誉和声望。你何苦这样费尽心血呢。我们看了也难受。你写信辞退好了,今晚好好休息吧。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终于搁笔。身心俱疲,很快入睡。

  二十多岁的女孩儿,过年要一块新染的头巾,费尽唇舌恳求染坊,母亲将之仔细熨平——这些都是很令人伤心的事。

  她对桃水的感情最后也归于沉寂。明治二十八年(1985年)六月三日他们见过一面:

  “昔日的美貌如今已消失殆尽。雪白的肌肤已全然变成黑色……很消瘦。令人怀念的话语,微笑时的样子,却没有丝毫的变化。确实如父如兄。他问,你现在多大了呢,是二十四岁了吧。和五年前的样子丝毫没有变呢。就这样毫无顾虑地聊天。正因为他,我体会到人生至深的悲哀,不知多少次流下泪水。这些他都是不知道的罢。我不是只想和他做普通朋友么。如今的我已全然舍弃了欲望,再也不会去想,如果和这个人共度一生该是多么有趣的事呢……夜中大雨。”

  翌年,即一叶在世上的最后一年,日记中只写到寥寥数次与桃水会面之事。至于一叶病重时桃水是否来访,已无从可考。

  艰难的生计与高频率的创作完全耗损了一叶的健康。明治二十九年(1896年)四月,一叶咽喉肿痛,是肺疾的先兆。七月十三日归乡扫墓,身体状况益发糟糕。八月初到医院检查,诊断结果很不妙。据妹妹邦子回忆,姊姊当日穿着棉羽织,形销骨立,郁郁寡欢,几无一言。

  一叶病后,绿雨多方奔走,延医用药。森鸥外也介绍来专擅肺疾的医生。幸田露伴也多次登门探病、陪伴一叶聊天。一叶应该是很感动的罢。直到今天,幸田家与樋口家依然保持着交谊。九月后病况略有好转,心情也稍稍开朗。然而秋深之后旋发高热,久而不退,病势急转直下。十一月后医生已放弃治疗,全然绝望。六叠大小的病室,一叶瘦削不盈一握,鬓发蓬乱,双颊潮红,对探病的来人强作微笑。这段时间的日记也只是残句而已。泉镜花给她写过问病的明信片,担心她病体不耐刺骨寒风,在《薄红梅》中写道:“一叶女史总是穿得十分整齐,傍着小桌坐下,端端正正提起笔来作小说,像是在做一件十分郑重的事。”

  是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上午,一叶去世,年二十四周岁,法名智相院释妙叶信女。她苦难焦灼的年轻生命至此结束。

  镜花后来写过一篇很短的《一叶女史墓》,感叹一叶在清冷的墓台中是否寂寞。他的好友镝木清方据此有一幅同名作品。弯月如钩,墓台前香烟缭绕,竹筒内供着白色山茶。一位竹纹蜻蜓羽织的年轻女子伏在碑前,怀中有一枝水仙花。这是一叶的魂魄,或者正是《青梅竹马》中的美登利?《青梅竹马》的结尾有这样一段:

  “在一个寒霜的清晨,不知何人将一朵纸水仙花丢进大黑屋别院的格子门里。虽然猜不出是谁丢的,但美登利却怀着不胜依恋的心情把它插在错花槅子上的小花瓶里,独自欣赏它寂寞清秀的姿态。”

  一叶生前曾命妹妹邦子烧毁日记,但邦子视之如珍宝。一叶过世后数年,母亲也死去。邦子四处躲债,日记幸有绿雨保管。昔日旧友有人赞同遵照一叶遗愿不将日记公布,又有人认为这是一叶重要的作品,应当公诸于世。最后几经删减,到底是顺利出版。

  当时半井桃水在朝日新闻社工作,仍在写着他的流行小说。一叶日记出版之后,因内容多涉对桃水的一番深情,他也受到同人的嘲弄,乃有以下自陈:

  “如此感情炽烈毫无忌惮的女作家告白录,对人生毫无歪曲的观察记录,与此有很深联系的我,被写得很多。女史视我如何待我如何,参考这些记录的事情,也未必是有益处的。

  我对任何人,对已故的一叶女史,都没有逾越兄妹的感情,这是自不待言的。我虽也多少窥知一叶女史的内心,亦不必矫饰。实际上我可以确信在一叶女史心中的恋情不过是现实生活中夸大的东西。有时候一二文士传来一叶女史的恋爱故事,我也不过一笑而已。女史所歌咏的恋人不是实际的人,而是理想化的人。我读到日记中的一切,方知一叶女史不过是使用了一部分理想的恋爱材料而已。此外的事我一概不知。”

  不知是桃水慑于流言刻意撇清,又或者他对一叶确实连“发乎情止于礼”的地步都没有达到,一切只是一叶作茧自缚,已不得而知。一叶留下满纸眷恋溘然而逝,后人评说已与她无干。

  8

  一叶不少小说的时间设定都在除夕,大概在岁末,凄惶、孤独、失落会更清晰吧。那些句子读来也尤为戚然。有时会觉得她离我很近,几乎能看见那个强自挣命的姑娘。一叶在日本文学史上留下这样大的声名,与她的际遇不无关系。生前她已经看得很明白:“他们不过是认为一个女人能写小说很好奇罢了。”盛极时的花火光华璀璨,却瞬时熄灭。只是烟光尚未冷却,她写下的故事,戛然而止的青春,咽下的泪水,承担的痛苦,足够后人谈论。如果生命再长一些,光阴也许会消磨她的郁郁不平与烟火气,也许她会从单恋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有崭新的饱满的恋情,乃至生儿育女。当然天性的敏感、自矜从来不会消减她对苦难的感知。但至少,生命可以有更多可能。她会体验到更复杂的痛感,以及喜乐。也许会用平静、坦然、成熟的心态面对世上诸种纷繁,写出更广阔的世界。

  《十三夜》读后感(六):与一叶之初遇、再相逢、清简之风

  初遇

  2015年夏季的一天,我跟着公司组织的小旅行团踏上了飞往日本的国际航班。脑海里回旋着村上春树、吉本芭娜娜、三岛由纪夫等作者的名字。对于日本这个邻国,我口袋里装着太多复杂的感情,即不想疏远,也无法亲近,更不能谈论太多。政治与历史的纷争扰乱着普通的认知,很多人只是通过表面的言辞判断立场。但是,当我喜欢上了村上春树,读了《菊与刀》,购买了一整套《知日》,爱逛无印良品的简洁冷清风格后,我对这块土地上的某些东西产生了一定的好感。比如村上春树文字中对人性的书写,那种时常表现出来的近乎冷漠却总有希望的冷淡气质,身着白衬黑裤时的肃静,内敛却发端内心的笑容,某些吉光片羽的句子,这些东西都经常猝不及防“叮”的一下撞到我心疼。太想去了解它,想用手指的触觉亲自感受那片土地。

  然而行程却并没有想像的那样浪漫,这只是一场时刻紧张的跟团游。我们赶场子一样漫游了东京,导游总是很困倦的样子,不怎么着调的在车上做了一些城市介绍。其中一项介绍却令我难忘。

  导游拿出几张纸币,向我们展示了日元的面额及人物。其中一张五千日圆上是一位女性的形象:面庞白皙,身形纤细,梳着稍稍隆起的发髻,朴实的和服领口有一朵开得正盛的花,外套一件深色的外套。导游特别介绍了她,她的名字是樋口一叶,已经去世一百多年了,是日本著名的小说家、诗人,日本近代批判现实主义文学早期开拓者之一。日本政府于2004年11月将她的肖像印制于五千元的纸币上,成为日本纸币史上第一位女性肖像人物。

  在这之前,我并未读过樋口一叶的任何作品,但自那时起,我对她产生了好奇,心里想着回来一定要找她的作品阅读。可是回来以后,立刻打马回旋,陷入生活的沼泽,渐渐的就把她给淡忘了。

  再逢

  再次读到关于樋口一叶的文字,源于林文月的《三月曝书》。其中有一篇《H》,其中林文月假想了一场与樋口一叶的促膝畅谈,这是现实的仰幕者与黑白照片相隔百年的漫谈,温柔而真诚。关于一叶的作品、感情、生活背景等等,娓娓而谈。文中的一叶与作者相逢在街角的咖啡店,她在一个合适的场景如同黑白照片一般恰如其分的出现,清简的映出明亮的街景;她又在恰当的时间悄然离开,如水晶一般透明。不管对话也好,心理独白也好,通篇都是林文月对于一叶深刻而真诚的理解。

  林文月本身极具光环,她出身名门,是连横先生的外孙女,很聪明勤奋,是台大的教授、作家、翻译家。林文月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生于上海虹口江湾路,那时的闸北虹口一带是日本租界,到了上学年纪,就到被指定的上海第八国民学校读书,那里面除了林家姐妹,其余都是日本孩子,当时年幼的姐妹以为自己也是日本孩子。她的启蒙教育是日语文,用日本语文思想、表达心事。到了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中日战争结束,日本投降,中国胜利。林家举家由上海乘船回到了陌生的故乡台湾。自此,她们开始用国语学习,林文月自述她的翻译经验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因为她的脑海中经常需要把中国语文翻译成日本语文才能理解。两种语言文字在脑海中打架磨合一段时间后,握手言和,林文月读大学时就能够驾轻就熟的翻译青少年读物。

  提到林文月的经历,我又想到了现在主流所大力提倡的双语教育。现在的家长注重启蒙教育,很多从孩子出生起就开始“磨耳朵”、读英文故事,有能力的家长跟孩子聊天时满口英文。前阵子听说一户多金的家庭,自打孩子一出生就由妈妈带着孩子长居澳洲五年有余,直到上小学才回国,就是为了能够为孩子创造良好的外语启蒙环境。林文月的经历与现代的教育方式遥相呼应,不知是我们现在的民众普遍觉醒了,还是林家的教育太超前,总之她的经历向我们展示了一场跨时代的时尚教育。有趣的是,我们现在这么努力,却从未超越什么,只是在追随。

  林文月具备日文的根底,工作是从事中国古典文学的教学与研究,本身对翻译日本古典文学相当感兴趣,先后翻译了《源氏物语》、《和泉式部日记》、《十三夜》等书籍。她的译文保留了原著的古老歌和隐喻,颇具唐风,我很喜欢这种文体。不知是好的作品推动了好的译者,还是好的译者成就了好的作品,总之原著与译文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林文月的译文中太多原滋味或许给现在的读者带来困惑,读起来不那么顺滑。但这原滋味正是我所喜欢的味道,就像唐诗不能用现代文过多解释一样,那其中有很多感觉是要自己用心去触摸后才能得到的。

  读过林文月的《H》这篇小文,我了解了一点一叶的生平。樋口一叶生于一八七二年,因肺病于一八九六年去世,年仅二十四岁。她这短短的一生留下二十二篇中、短篇小说,四千首和歌,以及十六岁以后持续记述的日记七十余册。樋口一叶与致力于西洋文学翻译若松贱子,及翻译《源氏物语》为口语体的歌人与谢野晶子同代,她们各有卓越的成就,鼎足而立;与平安时代另三位女性作者紫式部、清少纳言及和泉式部,在日本文学史上古今互映。樋口一叶可能是日本文学史上最短寿的知名作家,但她寄居东京都市一隅陋巷,冷眼看尽世态,将庶民众生的欢愁收入笔底,写作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清简

  一叶只受过小学教育,但她才华天禀,又勤勉好学有毅力,以写作为梦想,经常去东京图书馆自修小说,并大量尝试写作。一叶曾在私塾接受过古典文学教育,笔下留有古典文学的传统之美,但过于厚重。经老师半井桃水的指点,一叶闭门自修,终于用合乎时下的轻妙语气,写出了《暗樱》这样令人刮目相看的作品。《暗樱》为一叶的处女作,发表于半井桃水所主编的同人杂志《武藏野》创刊号上,当时一叶年仅二十一岁。

  一叶的作品清简,林文月的译文有古典之气且保存了原有的清简。《暗樱》是一篇短篇小说,写了一对相邻而居的青年男女的故事。园田家的主人去世了,留下二十一岁的良之助继承父业。中村家只一个年芳十六岁,“犹如月影穿松叶”的女儿千代。良之助与千代青梅竹马,但情如兄妹,玩到十几岁还在亲热的一起玩。在一次热闹的庙会市集中,撞见女同学取笑两人的“亲热”,女孩的情愫一下被悄然打开,羞怯的发现自己竟然悄悄的爱上了良之助。曾经开朗的性格变得内敛抑郁、患得患失、夜夜难眠,最后积郁而亡。此短篇小说分为上、中、下三篇,情节变化并不复杂。上篇和下篇主要以对话的形式展现两人的关系与心态,中篇是情愫初开的小女孩的描写,含有大量的内心独白。文章的结尾只一句“也无风,檐上却见樱花纷纷飘落,满天夕照,晚钟幽幽催人伤悲。”含蓄的笔调,将那淡雅的忧伤,如歌般送出。

  樋口一叶诞生之际,樋口家正值小康士族之态,但正值一叶十五岁花季之时,其父则义自警政厅退职,生意渐败,家道中落。同年底,其长兄病故。其后两年,一家人辗转迁徙,居无定所,其父忧心而死,当时一叶年仅十七岁,孤儿寡妇陷于严厉而残酷的贫困境遇。母女三人不得不在很便宜的区域租房,并帮人缝衣、洗衣维持生计。一叶患有近视,不适合缝纫,但要帮助家里维持生计。她有母亲与妹妹的支持,个人极具写作的才华,并在私塾“萩舍熟”读书时结识了一些文人作家,这些都是将她推向写作之路的重要原因。

  这样说来,所谓文艺,并非不识人间烟火,写作是一种能力,生存也是一种动力。也许最初为钱写作内心会带着尴尬,但留下经典才是最重要的意义。生存不只是赚钱吃饭,如果能依靠自己的才华,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赚钱,那是多么幸运的事。

  我们的生存环境很重要,但也不是最重要的事。村上春树在《身为职业小说家》一书中曾经说过:“写小说这件事,说起来从头到尾是在密室中进行的个人行为。”他的小说《挪威的森林》刚开始的部分,是在希腊各地的咖啡店桌上、渡轮的座位上、机场的侯机室、公园的树荫下、便宜旅馆的小桌上写的,环境如此简陋,却不影响小说的经典。

  一叶居住环境清简,寒屋陋室,破壁凿光,在日记中也表露出经常为钱所困的窘境。但她的文字精炼而平稳,不过多述赘人物的形象与心理,巧用对话营造气氛,读者随着对话,深情的走进去,走出来。一叶提着一盏小灯,款款而行,在前方做好指引,不时停下来等一等懵懂的追随者。这两位我所欣赏的作家就是这样的,无论肉身有多少烦恼艰辛,却总能在漆黑的夜里看到自己头顶上那颗指路明星,闪亮的浮着。

  一有什么的时候,只要抬起头来仰望星空就行了。

  《十三夜》读后感(七):把我的爱情还给我

  很久没有好好的读一本书,看一个故事了。

  天气很冷,我坐在办工作前,手里抱着暖水袋,百无寂寥的打开一本书。《青梅竹马》这本书是弟弟推荐给我的中学生必读课本。哈,我已经毕业的姐姐还没有看过。时隔两个星期的样子,我读过了“青梅竹马‘”大年夜“’埋没‘“行云”,在这里,我看到了“十三夜‘,短短二十分钟的样子,从浅浅的打发时间的到我整个身心满满的陷入到这个情景中。从女主人公阿关唯唯诺诺驻守在屋旁,内心的纠结,神情恍惚的一不小心猛然间撞在格子门上时开始,一叶就开始了向我们记述了生活在这样时代里,妇女们,孩童们迫于社会风气,父母之命,受命压迫于各种不幸。

  外表光鲜的裹着原田家少奶奶的高等头衔,”夫人",多高等的一种称呼啊,就连自己的父母也会因为“夫人”二字对自己尊高相待,多令人可笑。文中性格乖巧,做事慎翼的阿关因为自己和夫君地位的悬差,受于没有在贵族学校里念过书,不会花道、茶艺、作歌、画画,无法陪夫君谈论这些风雅的事,而被夫君公然讥讽,甚至在女佣面前也抬不起头来。阿关说:“真的,他不是丈夫,是魔鬼。”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里,我甚至于可以感受到阿关这样子的女子用着这样的口气形容自己的丈夫,在自己的父母前哭泣,是经历着怎样的痛楚。

  为人妻者, 要遵守为妻之道,“对夫之词色应殷勤而恭顺,不可怠慢与不从,不可奢侈而无理,此女子之第一要务。夫有教训,不可违背。疑难之事问诸夫,听其指示。夫有所问,宜正答之,返答有疏者,无礼也。夫若发怒,畏而顺之,不可争吵,以逆其心。女子以夫为天, 若逆夫而行,将受天罚”。一个女性一旦结婚为人妻,丈夫的家就成了她的世界, 她就成了这个家的奴仆。她的职责就是小心翼翼侍奉丈夫、公婆,操持家务,为夫家生儿育。在这样的任劳任怨下,丈夫是她的天,她的太阳,整日整日的得到的只是一味的乱骂。亲爱的阿关,苦楚的一叶,你让我如何不为之动容,深缓不出这样的情节。

  生得标志是她的不幸,当我看到这句话时,内心是怎样的一个难过。真的就假若阿关没有这样精致的面容,那么还是否可以和她的纸烟店的录哥在一起生活。这样不相称的婚姻,难道就仅仅只是阿关那张漂亮的脸吗?

  一叶说自己就是为了申诉妇女的痛苦和不幸而来到这个世上的。一叶短暂的人生岁月里饱尝人世的辛酸是否透过这样样位女主人公表漏出来.....

  因为父亲和孩子阿关再一次的回到自己口中鬼一样的丈夫身边。如果仅仅是这样子,又怎能表达日本明治时期,一叶笔下的妇女那尊卑分明,心灵身体多受到痛处的生活呢。

  世界是圆的,、让我们相遇,相知,分离,又一次的相遇。可是我们应该开心还是难过,当处于某些客观的原因无法在一起时,你又是否会去打破这样的现状呢?

  在月光的皎洁,风声的簌簌,阿关在搭乘父亲帮忙拦下的洋车赶回家中,遇到了那个特别难忘的'挚友”。在这个妇女一生”三界无家“的命运中,女主人公阿关说:"虽然心里巴望着嫁给纸烟店的录哥,但那时童年的痴念,对方也并没有正式开过口。我自己就更不用说了。我那种相思就好像一场不可捉摸的梦似的,还是死了这条心,断了这个念头吧,想开些,才下了决心嫁到现在这个原田家来。可是,他的心也跟着我一样。“可是,他的心也跟着我一样,阿关,你是后悔了吧,心疼了吧,你看,高坂家的儿子像是中了魔一样的成为了一个浪子。如今他皮肤黑黑,个儿不高,身体很瘦的的车夫是你曾经的录哥呢,“太晚了,路上就更冷清了。”录之助说罢,就拉着空车转身去,一个向东,一个向南......

  《十三夜》读后感(八):萧萧版的《青梅竹马》

  樋口一叶在大陆的翻译作品很少。最新出版的就是译林的《十三夜》(林文月译)和万卷的《青梅竹马》(萧萧译)。两本书都是樋口一叶的中篇小说集,《青梅竹马》全部收录了,用代表作青梅竹马命名,《十三夜》大概也是。两本书最大的区别就是译者。

  现在把萧萧和林文月比较一下:

  萧萧原名伊藤克,1915年出生于东京,少时曾随父亲学习汉文,1936年随华侨丈夫来到中国直至61年返日,80年代再返中国直至86年逝世[9]。她是中国上世纪5、60年代出版译作最丰的翻译家。萧萧译本出自于中国翻译日本文学的第二个繁荣期,即新中国成立后的1954年全国翻译工作会议之后至文化大革命之前。由国家出版单位有组织有计划选题是这一时期文学翻译的特点,樋口一叶作品之所以入选这一时期翻译计划与其后期作品多反映日本下层社会痛苦和写实色彩浓厚有关,因此萧萧译的《樋口一叶选集》除早期受瞩目的《埋没》外,所选均为后期代表一叶艺术成就的偏现实主义的作品,颇具时代特色。除其代表作《大年夜》、《浊流》、《十三夜》、《岔路》、《青梅竹马》外还有《行云》和《自焚》。同时还选译了一叶从1891年至1896年的部分日记,对一叶的生平和创作起到了很好的对照和参考作用。而刘振瀛所序前言不但对一叶生平和文学创作有详细介绍,还对选译作品一一评介。评介的内容虽然摆脱不了时代特色——从阶级观点出发,但他对一叶作品有独到见解,“她的作品在严酷的生活真实之中,搀揉着人民对幸福向往的抒情浪漫气息”。从前言中还可以看出在当时翻译一叶作品的目的,“樋口一叶是日本明治时期少数深深同情人民的作家之一”,“作为资产阶级残害人民的见证人,作为被压迫的人们对那不合理的社会的控诉者,她的功绩在日本文学史上是值得大书一笔的。”

  林文月1933年出生于上海日本租界,直至1946年去台湾前一直接受日语教育。后毕业于台大中文系,专攻中国唐代及六朝文学,以散文见长,70年代译成《源氏物语》后又陆续翻译《枕草子》、《和泉式部日記》、《伊势物语》。因此林文月翻译一叶作品可谓是其翻译王朝文学后的一个自然的流向。林译本《十三夜——樋口一叶小说选》选译作品也收录了一叶的五部代表作,此外还收录了《暗樱》、《下雪天》、《暗夜》等有浓厚王朝文学氛围的早期作品以及《檐月》和《吾子》两篇以女性心理独白而成的作品。这些作品多以女性的恋爱和家庭为主题,《暗夜》以明治激变中的女性复仇为主题,颇具传奇色彩。前附林文月亲撰的《古日本最后的女性——樋口一叶及其文学》为序,评价一叶“兼具传统文学的修养与近代文学的表现”,突出其文学内涵,后又附《与一叶对话》为代跋,以与一叶的神交描写自己对一叶作品的理解和翻译的心得,可谓匠心独运。“古日本最后的女性”一说源于相马御风对一叶的评价,他认为一叶只所以没有成为“生活的革命者”而仅是“哀诉者”在于其本身是“不自觉的旧日本女性[10]”。这显然与刘振瀛的看法是背道而驰的。林文月习惯在每篇作品后附译后小记,或解题或谈及小说技巧,在代跋中林文月对此予以解释:“因为我觉得译文有时不能完整把握文字表面,同时又兼顾文字内层所隐藏的更深韵味”,“我不希望只是做个故事的代言人而已,总是希望透过译文,让读不懂原文的人也能欣赏到原著丰饶的文学内涵,或者帮助他们了解较深的文化背景”。由此可见林文月在选译作品时明确重视原作品的文体和文字韵味的传达,而其每篇译作后对文字内涵的注释也确实比萧萧译本更详尽和更胜一筹,同时所选作品题材较广,突出一叶作品的女性特质并兼顾其文学前后成长轨迹。而萧萧译本从选材上来看抛弃前期作品可谓内容先行。

  猪狩友一曾对一叶文体的魅力和特色作出评价:

  一葉の文章は散文であるが、適度な長さを読点で区切りながら、あるリズムを持って息長く続いている点、韻文的なトーンを帯びている。[11]

  林文月的翻译着力表达这种散文和诗文的节奏韵味,译文以长短相隔,讲究节奏和文字之美。如早期作品《暗樱》除会话部分外行文长且无句逗点分割,但本身带有日语固有的节奏和韵味,以开头和结尾为例,林文月是这样译的:

  原文开头:隔ては中垣の建仁寺にゆづりて汲みかはす庭井の水の交はりの底きよく深く軒端に咲く梅一木に両家の春を見せて薫りも分かち合ふ中村園田と呼ぶ宿り

  译文:这两家之间,只隔着竹篱笆。共用的井水,既深且清。开在屋檐下的梅花一树两家春,连香气都分享着。这两家是中村家和园田家。

  原文结尾:風もなき軒端のさくらほろほろとこぼれて夕やみの空鐘の音かなし

  译文:也无风,檐上却见樱花纷纷飘落,满天夕照,晚钟幽幽催人伤悲。

  又如一叶名作《青梅竹马》(林译作〈比肩〉)中开头极其有名的一段:

  原文:廻れば大門の見かへり柳いと長けれど、おはぐろ溝に燈火うつる三階の騒ぎも手に取るごとく……

  林译文:从大街拐个弯儿,到大门回望柳那一带的路程虽然挺长,但灯火映入黑齿沟的三楼里头喧嚣不已,却是清晰如在眼前手边

  萧译文:要绕过这儿,才能走到吉原大门,门前的回顾柳,枝条如丝,长长地下垂着。三层妓楼的灯影映射在黑浆沟里,楼上一片喧哗的声音一直传到这胡同来。

  原文中的「いと」原为双关语,一指柳树之“丝”,二为文言中副词,即「非常に」之意。而从原文上下意思来看,「長い」修饰的是柳丝,而不是路程。林的翻译似是有意而为之,宁舍其意而使“路程之长”和“喧嚣之近”在前后形成对比,可见林文月在原文文体和韵味的表达上是煞费苦心的。

  一叶的文体经常不明示或省略主语或人物名称,行文很长之后才在后文出现,或只能以前后文或会话的交错而推测。这种表现在《大年夜》、《十三夜》、《浊流》中尤其在各章各节开头中尤为多见。试比较两个译本对《浊流》(林译为《浊江》)开头中妓女阿高拉客场景的处理:

  萧译文:……有一个女人站在店头捉住一个脚上穿着木屐的,象是相好的男子,用叱责的口吻说。对方并不生气,一边分辨说:“回头再来,回头再来,”一边走了过去,女的咂了咂嘴,目送男的后影,接着就跨进了门槛,自言自语地说 :“‘回头,回头,’胡说些什么!还不是压根儿不想来嘛!真的,男的一娶了老婆,就没有法子啦。”

  林译文:……站在门口,见了熟面孔的男人趿拉着木屐走过,便一副数落人的口气。男的挨了骂也不敢生气,尽顾着推托:“待会儿,待会儿。”见人都走过了,望着背影,悻悻然啐道:“什么呆会儿,没诚没意的!男人呀娶了老婆就完蛋啦。”自个儿喃喃着,走回店,跨过门槛。

  显然,林的译文更多的保留了原文的特色,行文有日文色彩,趋向异化。而萧萧的译文则更符合汉语习惯,但两者在意思上并无太大差别,皆为第三人称叙事,叙事者作为旁观者隐匿其旁。而《大年夜》和《十三夜》的开头皆伴以女主人公的大量心理活动,对于主语缺省的不同处理则造成了叙事角度的不同感受。以《大年夜》为例,《大年夜》描写了在富人家做下女的阿峰为了帮助重病且受高利贷重压的舅舅而不得已偷窃的故事。作品开头描写了阿峰难以忍受的下人生活。

  萧译文:水井是辘辘井,有十来丈深,厨房朝北,腊月的寒风飕飕穿堂而过。“嗳,冻死啦!”她蹲在灶前拨弄着火,起初只想烤一分锺,却不知不觉地拖延着,于是挨了一顿责骂,东家把芝麻那么点小事都当作大事情来骂她,当用人可真难啊。(中略)阿峰不等喊三声就爬了起来,还没来得及系腰带就拿起揽袖带来揽袖子。她赶到井边,一看,月影还残留在井台边,刺骨的寒风吹散了她的甜梦。洗澡用的浴桶虽然不大,但两个水桶装满水来回提十三趟才能倒满。阿峰累得汗流浃背……两手提这沉重的水桶,一不小心就失脚滑倒在井台边儿的冰地上……手里的水桶已经抛出了很远……不知这只水桶值多少钱,太太却象因此会倾家荡产似的,额上暴起了可怕的青筋,从她伺候早饭时就耸眉瞪眼地,整天价不理睬阿峰……太太逢人就谈这件事,阿峰的一颗年轻的心真是羞愧不堪……

  林译文:井深,需赖辘辘网绳十二寻之长。厨房面向北边,十二月的寒风冷冷地吹着。哦,真受不了。在炉灶前烤活取个暖,一分钟竟觉得像一个钟头那么的长。连劈个小柴火都会挨骂,做下女的真是难为啊。(中略)不等她(指太太)叫唤三声,便即急急忙忙颠倒衣裳走出门外。晓月照着井边,寒风刺骨,教人睡意全消。浴缸虽然是装置的,并不算大,却也得靠双肩担水,满满两木桶来回走十三趟。挑水挑得满头大汗……走着走着,就滑倒在井边的冰地上……木桶也打翻了……也不知那个木桶子一个值多少钱?只见太太的额际青筋浮突,仿佛家财就会因此损减似地怒目相瞪,一天都不讲话……一天念到晚,还逢人便告。害年轻的心底无限羞愧……

  原文中“阿峰”名字的出现在文章开始后两千字左右处,主语的缺省使得文章的翻译颇具暧昧性。萧萧的译文对主语径直补足使译文形成第三人称叙事方式,对主人公的活动和心理以旁观者而视之,而林对文体和句式的处理则忠实于原文,叙事方式有以第一人称娓娓道来之感,也使人对主人公的活动和心理感同身受。这两种不同的处理方式在两个译本的类似表现中皆可见,林译本只在不得已而为之的情况下才会对主语进行补足。究其原因,一是从代跋中可以看出林文月在对文体的翻译上是倾向异化原则的,而萧萧在翻译一叶文学的5、60年代大陆的文学翻译多以归化为原则[12]。其次,林文月理解的一叶不是“下町生活“的旁观者,而是彻底的参与者(代跋),而不仅仅是刘振瀛所提的“同情者”、“见证者”。可以说译者对一叶文学的不同理解和翻译方针造成了译文的不同视觉角度。这也体现在对文中大量典故等的处理上。

  对于一叶作品中大量的典故、和歌以及隐喻,林文月多取直译后附注释的方式,而和歌等多以《诗经》、《离骚》体裁译出,显示了其深厚的中日文古典素养。但如“莺声频啼的贫民窟”之类,虽在后附引用和歌“莺声啭兮无日安”,但仍给人硬译之感。萧萧则多择其意或略去以意译代之。「たけくらべ」是一叶最脍炙人口的作品,描写了吉原花街周围一群即将走上不同成人之路的少男少女以及他们各自淡淡的恋情。有和尚的儿子信如,家里经营高利贷的正太,妓院红妓女的妹妹美登利等。「たけくらべ」原义为“比身高”,源于《伊势物语》第二十三段的两首和歌「筒井つの井筒にかけしまろがたけ過ぎにけらしな妹見ざるまに」和「くらべこし振分髪も肩すぎぬ君ならずして誰かあぐべき」,暗示青梅竹马之恋。显然,林直译作《比肩》显然不如萧萧的《青梅竹马》更直观和更好地转达原文的内容。文中第四节描写正太等待美登利时哼唱小曲「忍ぶ恋路」,「忍ぶ恋路」原义为“偷偷恋爱”,日本有同名小曲,林以〈私恋〉直译曲名,而萧萧则直接以“背着人,染相思”歌词译出则更显活泼。在第十三节中,信如不巧在美登利家门口断了木屐带子,美登利在送带子之际发现是信如,对于暗自喜欢对方却互不理睬的两人来说颇为尴尬。美登利站在「何うでも明けられぬ門の際」不知如何,此处林直译作“无法打开的门”,暗示美登利无法走出将成为妓女的命运之路,虽取众意稍显呆板,而萧萧所译“开开门吧,难为情;不理他,回家吧,心又不忍。”有独到的理解,颇合美登利此时的心情。虽然林文月对典故等的翻译胜于萧萧,且在文体的传达上更忠实于原文。但两者翻译时代不同,可参考资料数量版本不可同日而语,而林文月在着力传达“文字内层所隐藏的更深韵味”之际反而有所束缚,多以直译而成,有时不如萧萧翻得活泼有韵味。而萧萧对原文的理解似乎更精确。

  萧萧所译《青梅竹马》影响了大陆几代人,余华称:“《青梅竹马》是我读到的最优美的爱情篇章,她深入人心的叙述有着阳光的温暖和夜晚的凉爽。[13]”可见萧萧的翻译和对一叶文字的传达是成功的。两个译本虽然风格差异较大,但译文均细腻流畅,所选作品互为补充。孰优孰劣,可谓见仁见智。

  《十三夜》读后感(九):两生花

  空谷幽兰&铿锵玫瑰

  --樋口一叶与林芙美子

  把林芙美子和樋口一叶放在一起,首先因为她们都是女人,其次因为她们都是命运多舛的女人,再次因为她们都是我所喜欢的才华横溢、纤细敏锐的女作家。

  樋口一叶(1872~1896) 日本女小说家。原名樋口夏子。生于东京一下级官吏家庭,父亲在晚年弃官经商,破产后患病死去。从此担负一家3口人的生计。由于辛劳过度和贫病交加,她从事文学创作还不到5年就患病去世。

  一叶从小喜爱读书,但因为受到母亲反对,十一岁时,小学四年级的她只得无奈退学。后在家靠阅读常祖父和父亲的藏书自修,父亲看不过去,于是送她进私塾“荻之舍”,学习和歌、书法和古典日文。然而好景不长,父亲经商失败后负债累累,气恼交加,一病而逝;未婚夫的变心毁约,更使这个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如此情形下,一叶勇敢地扛起了生活的重担,为维持生计,她先后做过洗衣、缝补等诸多杂工。正当一叶为生计发愁而寝食难安时,同窗女友在报上发表了一篇小说,稿费相当于小学校长一个月的薪水。这件事给了一叶很大启发,她决定以笔养家。1891年,十九岁的樋口一叶经人介绍,成为《朝日新闻》的记者。 同时,她投入旧派大众作家半井桃水门下,开始学习小说的写作技巧。翌年模仿日本现代著名小说家幸田伴露笔风写成处女作《埋木》,于浪漫主义文学刊物《文学界》发表。其后,她又在同杂志相继发表了《雪天》、《琴声》、《暗夜》等短篇小说,一举登上文坛。随着与半井的交往加深,两人日久生情,谈起了恋爱。但人言可畏,这段师生恋受到“荻之舍”中大家闺秀们的冷嘲热讽,她只好和半井断绝往来。失去半井的帮忙,一叶的生活变得更加困苦。 1893 年,她一度中止写作,搬到贫民区,开了一间杂货铺。然而因为资金不足及经营不善,不久就倒闭。九个月的时间里,一叶对下层民众的困苦有了更为深切的体会,贫民窟的体验,成为一叶创作的重要转折点。

  林芙美子:

  (1903~1951) 日本女小说家。生于山口县。高中毕业后当过女仆、女工和店员。1924年开始在《日本诗人》、《文艺战线》等杂志上发表作品。1930年发表的长篇小说《流浪记》是作者在社会底层10年挣扎生活的记录。类似题材的小说《风琴和渔镇》、《清贫的书信》,也给她带来声誉。1932年赴欧洲旅行,归途经上海时会见鲁迅。翌年由于为日共《赤旗报》捐款被拘捕。此后写作的《牡蛎》、《杜鹃》、《恶斗》、《鱼贝》等作品,反映了妇女在金钱万能的社会中的不幸命运。战争期间曾三次前往中国和东南亚采访。战后发表《暴风雪》、《雨》、《旅情之海》、《河沙鱼》等许多反战作品。1948年问世的《晚菊》,以细腻的笔触刻画了一个老妓女的心境,获女流文学奖。次年完成的短篇小说《牛肉》,描绘一个曾红极一时的妓女在临终时的凄惨情景。长篇小说《浮云》(1949~1950)写一个女人受压抑的一生,流露了宿命论观点。

  尽管两人生于不同年代,但她们都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不幸者,并且都用笔见证了自己的不幸福生活。只是二人性情相异,表达的笔触也自然不同,如果说生于明治时代,热衷于古典文学的樋口像空谷幽兰,那么生于明治末年,长于大正昭和时代的林芙美子就像是铿锵玫瑰,表象不同的二人,却都在无奈的现实中苦中作乐,以文字消解与现实的冲突与绝望。

  上篇:空谷幽兰--樋口一叶

  在樋口一叶的小说集《十三夜》中,《比肩》(其他译本作《青梅竹马》)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太深的印象。倒是《十三夜》中的阿关和録之助像是樋口自身的写照,遭遇了人世沉浮的阿关(被丈夫离弃)和初恋情人録之助的再度相逢并没有像浪漫主义小说一样,爱情重燃,此时的録之助经历了生活的打磨,早已变得意志颓唐,两人相遇之后并无太多话说,生活的沉重,只能让彼此再度从彼此的生活里消失。一叶生活在明治时期,正是女性初步觉醒,像一叶一样进步的女性一方面想要反抗传统男权社会的不公,另一方面迫于生计和社会舆论压力等各种问题,不断向现实妥协,生活中的一叶在遭遇生活的巨变之后,挑起重担,落入社会的最下层,努力养家糊口。食不果腹的生活让人无法顾及尊严,在离世前的最后岁月,从小富于古典教养她为了钱不惜谄媚于各种男人,即便如此,上天还是特别不眷顾她,夺走了她仅仅26岁的生命。庄子有言曰:“寿则多辱。”也许是佛祖不愿意她再于尘世中受苦,便早早唤她去了西天净土。在她精神如星辉般灿烂的短暂生涯中,她用文字和自身的经历为我们谱写了一曲爱与死之歌。无论是现实中她与老师半井的恋爱,还是小说中,诸如《暗樱》,描写阿千对两小无猜的玩伴良之助,情愫暗生,却又欲盖弥彰、羞于启齿的女子情怀。“这爱恋之心,究竟始于何时?昨日她尚没有察觉,可如今情窦既开,真还不容易克制。迷迷惘惘似在暗中,音声本是无色,却何以浸染于身?思思念念就此一人,真叫她不由颤抖起来,爱上了这个人,又同时这么的羞涩、内敛、惊慌。‘这样说,会不会教他笑,那样子做,会不会惹他嫌?连个简单答问都不知道如何说出来,只一个劲儿拧着榻榻米上的灰尘,诚如俗语说的‘积尘成山’,这一刻,她的心思正如山一般。”(中略)“日里聊藉缝纫排遣纷乱的心思,将心乱一针一黹缝订住。现在什么都别想。想了也没用。说出来,万一惹人嫌,那可真羞死人咧,那才真的没脸见到他。人家是把自己当妹妹,才会那样子毫无芥蒂地疼爱。”若不是深切地爱过,怕是很难捕捉到如此细腻的少女怀春的情怀吧。我想,这恐怕也是樋口与其师半井恋爱心理的真实写照,因为如前所述,当时师生恋还是种禁忌,她的爱情一开始就面对着社会舆论这堵高墙,外柔内韧如樋口者,也终究没抵挡得住世俗压力,选择向现实投降。这在小说中也有某种程度的反映。阿千在百般纠结,爱情欲言而不能言之后,心力交瘁,最终一病不起。正与题目《暗樱》相吻合,“暗”代表幽暗,而樱花,刹那开放又刹那消失。炽热的如暗流一样的爱情最终灰飞烟灭。但你不能说这不是爱情,这是属于樋口一叶的爱之歌,那么含蓄却又那么炽烈。这朵刚刚绽放的空谷幽兰还没将香气逸散至人间,就已经匆匆凋零,但是自始至终,她都低调而静谧地开放过。

  下篇:铿锵玫瑰--林芙美子

  林芙美子的作品,我先看的是《放浪记》。这是一部日记体的小说。“放浪”在日语中是“流浪”的意思,林芙美子的一生和樋口一样也是颠沛流离的一生。和樋口清淡、哀婉、克制的文风不同的是,林芙美子的小说中除了哀寂的语调之外,还有很多自我调侃。樋口是把写作当作了一种养家糊口的营生而开始写作之路的,而林芙美子一直就是个文学女青年,她一边做苦工,一边抽出零碎时间坚持着文学创作,不过十几岁的她恐怕没料到最后是文学这条路让她脱离了贫困,一举成名的吧。而一开始寄望于文学致富的樋口君却也没想到文学并未使她致富,甚至于因着和文学的联系,与文学老师半井的恋爱,使她生活更为不堪。

  作为才媛,两人都是从二十岁左右开始发表文章,看来“出名要趁早”这话放在这二位才女身上倒还都是得当的。《放浪记》一书中不时穿插着林芙美子的诗作,但与熟习古典文学,对古典诗句随手拈来的樋口不同,林芙美子的书中都涉及的基本是近代诗歌,有石川啄木及其他外国诗人的诗歌,从一个侧面也可以看出,时代对她们文学的影响。樋口所在的明治时代,新的西方事物和西方文学刚刚涌入,对一般的市民阶层影响不大,所以反映到文学中,传统的文学情味保留的也较好。樋口一叶的身上带有明显的古典痕迹,含蓄隐忍。而到了大正和昭和时代,西方新文学不断被译介,大大地影响了文坛。这种影响不仅是文字上的,还反映在社会思潮和性情上。而林芙美子则更具有现代妇女的特征,对情欲的表达也更为直接。同样在生活上,林芙美子也比早自己几十年出生的樋口一叶大胆的多,她于大正十一年(1922年)开始与恋人冈野军一开始同居,而不幸的事情总是相似的,林芙美子和恋人同居不久就被其抛弃,林芙美子的生活也日趋恶化。同样经历了生活困苦的林芙美子,并没有像樋口一叶那样去搞自己不适合的实业,而是开始了笔耕生涯。之后的芙美子又有了一段短暂的婚姻生活,这也算是她苦难生活的一点光亮。再后,又经历了同居分手,感情生活复归于无。也许,生性敏锐的人注定要比别人多受些磨难。同是天才作家的林芙美子与她的老前辈一叶女史一样感情生活从未顺利过。不过,写到这,我又不禁以一个读者的身份想到若是她二人生活平顺的话,那么也就如一般市井妇女般安心于含饴弄孙了吧,怕是不大有时间去写这么多悲情的文字。

  同样是困苦和绝望的生活,樋口一叶将对抗绝望的方式寄托于镜花水月的爱情,所以阿千死于爱情无法表达的困顿中。

  而看破了爱情之虚妄,同时性格也更为强韧的林芙美子,在作品中就有对爱情和神的嘲弄,在卑微的生活面前,面包才是最重要的啊,什么神,什么爱情,那都是浮云一样的存在。如果说樋口一叶信仰的是古典主义和古典爱情。那么林芙美子就是虚无主义和现实主义的推崇者。所以也不难想见她的作品里有时会有宿命论的调调和时而涌起的反抗现实的激荡人心的力量。在《放浪记》第五十八页有林芙美子自作的一首诗歌,如下:

  邻人,

  血亲,

  恋人,

  有何意义,

  平日里连肚子都填不饱。

  画中的美丽花朵

  怎能不凋萎?

  我只想快活地做好工作。

  可那残忍的闲言碎语,

  却将我蹂躏得形同枯槁。

  我高高地伸出双手,

  为何所有的过客

  都背叛这样可爱的女人?

  我不会永远捧着人偶

  沉默不语。

  哪怕腹中空空,

  终日赋闲。

  哦!别喊。

  幸福的人皱起眉头。

  大口喷血,

  抑郁而死,

  亦无法抵达比丘的大地。

  橱窗之中,

  有刚刚出笼的面包;

  我的未知的世界啊,

  回响着钢琴一般轻柔、美妙的音乐。

  在这里,我产生一种破天荒的欲求,

  我想大声喊道,

  神啊!你这畜生。

  显然,这短诗中,充满了对爱情、人性和神的不信任。接连被爱人离弃,生活颠沛流离,让她这颗善感的心如何对人保持信任呢?不过强韧如她,即使不信任,还像西西弗斯一样,面对不断涌过来的命运的巨石,从来没有投降过,不辞劳苦地一遍遍地推动它,再看着它再次地向自己压过来。樋口一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只是她过早地被石头压死了。

  林芙美子本人也是樋口一叶的粉丝,在《放浪记》267页,她写到:“我由衷地崇仰女作家樋口一叶。我也崇仰尾崎红叶和小栗风叶。这些伟大作家的名字中都有一个叶字。因而我写小说时,也曾想到用五叶的笔名。”这仿佛是两个女人隔着五十多年时空的遥遥呼应。

  林芙美子说:“每个人心里无论何时,都存在着两种愿望,其中必有一个朝向撒旦。”善与恶本来就是一体的两面,如果说樋口一叶的小说中女主角体现出来的是天使面孔,亦即善多过恶,古典美多过庸俗、粗陋,那么林芙美子的小说则走了一条相反的路,她小说的主人公,都是陷入了堕落,变成了“垃圾一样的人”,其实,能意识到自己是“垃圾一样的人”这本身就是良知未泯的表现,是她身上拥有神性的天使之翼。川端康成晚年也走的是入魔界再到佛界的路,通过恶来表现善。如果说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过,那么,未在恶中荡涤的善,就显得太单薄了。

  文字如幽兰般的樋口和如旷野里的蔷薇的林芙美子都是在现实的恶浊的泥淖里爬摸滚打过来的,只不过她们用自己不同的笔,书写了如梦一般的人生,都在文字中超度了自己,一个表现善与唯美,一个表达堕落与恶,最终都到达了自己想要到达的彼岸世界。

  《十三夜》读后感(十):冷眼观世间百态,笑语辛酸苦痛----记樋口一叶《十三夜》

  “也无风,檐上却见樱花纷纷飘落,漫天夕照,晚钟幽幽催人悲伤。”

  樋口一叶的中短篇小说集《十三夜》中的第一篇《暗樱》便是以此句结尾的。彼时作为她的早期作品,《暗樱》尚有不尽我意之处,但她纤细的感情,敏感的笔触显然有其特别之处,尤其是作为结束语的这一句更是点睛之笔,化情于景。充满画面感的文字中,淡淡哀情感染人心。

  于是便一篇篇地读了下去。

  我原以为这位作家会一直持续这种风雅的写作风格,没想到以《大年夜》一文为转折点,竟写起现实小说来,前后文风相差甚远,惟有那种绵密的情感不曾改变。

  在我看来,无论樋口如何改变写作方式和写作对象,她对于人心与人性的把握却是相当准确到位的,也就是说这名女子小小年纪便拥有其犀利的眼光,能看透世态炎凉人生百态下的本质,用她手中的笔写就一篇篇故事借由主人公之口道出这许多无奈与悲怆,唤起读者的共鸣。

  或许因为樋口自己是女性的缘故,她笔下的女性人物也就大都刻画得叫人格外印象深刻;也或许因为作为读者的我同样是女性,便也格外能够理解故事中那些女性的痛苦与悲伤,在世事沉浮中的身不由己与无奈。

  对我而言最具代表性的三位女性,《暗夜》里的松川兰,《浊江》中的阿里,《十三夜》的阿关便是其中的翘楚。

  之前便说过樋口的小说风格分为两类,一类有些类似我过往读过的紫式部式的风雅小说,痴男怨女,感情细致缠绵,用词精雕玉琢,读来格外雅致却也疏离。而在《十三夜》这本小说集中收录这类小说有三篇,分别为《暗樱》,《下雪天》与《暗夜》。其中,《暗樱》描述的少女心事就今日看来有些矫揉造作之嫌;《下雪天》表达的是一名女子遇人不淑不计后果出走后的悔意;直到《暗夜》才猛然给了我强烈一击,顿时找到了合口的感觉。

  故事描述了松川兰与直次两个人各自的悲剧。外表看起来柔弱娴静的兰,苦苦捱着冤屈与寂寞,将满腔的怒火化为嘴边的冷笑,道是不在乎甚至是无情,胸中所怀感情早已如翻江潮水,汹涌奔腾。

  “‘表面上装得一派温和,干他一番,若其事败,也就算了,父亲已经在黄泉向自己招手,虽然不是九品莲台的上品,好的住家总是在那里。那就梦途游一番罢。’这可不是一时兴起的决心,时则泪欲滴落胸襟,却张笑半颊,抬头忍看檐端的野草日荒,却又佯装风流识趣,心中的伤情有谁知晓呢?”

  寥寥数句便将这一心报复又假装平静把所有苦楚往肚里吞的孤女形象勾勒得跃然纸上。阿兰是不幸的,但她又是如此的坚强,不为爱恋蒙蔽双眼,更不会对强者摇尾乞怜。这位弱小的女性坚持守住自己的尊严与骨气。尽管在外界看来,她的身家就如同那栋宅子一般破败不堪飘摇不定,甚至早就不再属于自己了。

  这样不幸的阿兰遇到了不幸的直次,他们就像两只刺猬般,不容于世,活在社会的边缘。他恋慕着她,而她则让他将性命托于她,去报复他们共同的仇人。然而这无异于以卵击石,甚至泛不起多大的涟漪便归于平静了。阿兰也好,直次也好,终究不过沦为时代变迁的牺牲品,被这巨大的车轮碾过,抛弃在身后。

  樋口在写结尾的时候,笔调上似乎显得颇为不屑,然而在我看来,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嘲呢。饶是你个人意志再坚定又如何,困守于旧宅,无法抛弃心头阴霾,固步自封,终究是要被淘汰的。但是虽说理智上能够认同这个结局,我却依然会为这位兰小姐所打动,记起她说那句“魔鬼已进入我的心中”时的决绝。

  而这篇《暗夜》也是第一篇让我开始正视樋口的小说,这才发现原来这位作家并不只会写一些自怨自艾的故事,她的内心包裹着一团火焰,时时烧穿这精致文字写就的纸卷。

  然而接下去的《大年夜》笔锋一转,突然写起市井小民来,也是叫我大跌眼镜。虽然我自己很爱读像《暗夜》这种古典味道的小说,但也不得不说从《大年夜》开始樋口这才真正从一位作家往一位伟大的作家方向走去了。贴近现实,将民间疾苦生活点滴浓缩成纸上的文字,把人们的喜怒哀乐细细道来。因为樋口本人就生活在这底层世界,目力所及皆是为讨生活而拼命挣扎的人们的苦痛与快乐,所以其作品也就显得尤为真实生动,阅读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仿佛看到当时的场景当时的对话,具有强大的感染力,也就很容易唤起读者的共鸣了。

  而在这样的作品中,我又与另一位樋口笔下的女子相遇了。

  《浊江》里的阿力。

  如果说阿兰是将报复之心埋在冷笑中,那这位沦落风尘的阿力则是用看似无心无肺的娇笑掩去了心底无尽的泪水。

  “怨命运,没人会同情;说苦呢,别人也还不是一口断定是嫌弃了这一行生意!管他的,就算是想再多,也没办法知道自己的命运;还不如就做这个‘菊之井’的阿力算了。不通人情,不辨义理,管他别人爱怎么讲就怎么讲。”

  与其说是接受命运,倒不如说是麻痹了自己的感情才能接受这过于悲惨的人生。阿力也只能走上这一段独木桥,当她在恩客们的调笑中不能自已地逃出来时,恐怕也是这篇小说最为华彩的一段了吧。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她逃开,她想要反抗,却终究无力抗衡,惟有冻结自己的思想,才能如走尸般勉力活着。

  “来来往往行人的脸,看来小小小小的,擦肩而过的人的脸,也好像非常非常遥远。自己脚底下踩的地,仿佛升上了一丈似的,周遭的声音虽然喧喧扰扰,可又好比东西掉入井底一般。人声自人声,我思自我思,两不相关,更不会有任何事情来打扰。”

  这段写得便是极佳的。读着这样的文字,画面如同电影般在面前闪现,表现的是阿力已然放弃的自我。即便身处闹市,犹自行走于荒野,不知觉间世上万物万事与她概无关系了。我不知道那个年代有没有电影这个事物,即便有,当时也是断然拍不出这种效果的,但樋口的文字却有着这样的力量。想来她过世时不过24岁,小小年纪就拥有了如此笔力,也是委实叫人佩服得紧。

  《浊江》中的阿力在这样的挣扎后,吐露了自己悲惨的身世。她的悲剧结局是一早就注定了的,只是未料到竟是来得如此之快。失去亲人是苦,虚情假意地去卖笑是苦,被世人不屑视为不堪是苦,芳华年岁被迫离世更是苦,这柔弱女子竟被命运,世人,社会逼迫至此,于浊江中翻腾,清白染上污秽,最后将灵魂抛却,却依然得不到善终,又如何不叫人伤心。

  读罢底层妇女的悲剧,再来看《十三夜》这篇中的阿关,虽然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却饱受丈夫的精神虐待,也是另一种层面上的不幸了。她也一样想要反抗,想要逃回家中,却无奈在沉重的现实面前折下腰不得不屈服,就像译者所言“阿关最后的选择,并非意味着挫败,却显现了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社会里一种活下去的办法。”

  故事中另一个人物录之助选择了逃离,却遭遇了更坏的命运,以此为鉴让阿关更坚定了听从父母劝诫回去继续与丈夫生活的决心。这样固然痛苦,但人并非为一己私欲而活,很多时候生活就是如此无奈逼得你不得不妥协。

  这样一篇小说,放诸今日依然有其普世的价值。

  当下舆论对于女性的压迫,生存环境的日益恶化,迫使许多人不得不做出不由心的选择。现实如此严苛,再将这片《十三夜》读来,竟是感同身受般的心酸。樋口在小说末了那句“世事多变,忧愁实多”也是道出了发自她内心的同情与惋惜。

  最后还是只得叹一声“无可奈何”。

  可以说她的小说大多充溢着这样的感情色彩吧。愁苦,无奈,痛楚,心酸,人生在世,似乎也就是这种感情最为刻骨铭心了。志得意满者常常会为空虚感和危机感而惆怅,挣扎于泥潭的人们更是如同煎熬般过着日子。生活在市井的樋口最能观察到这些世俗人间,她与知识分子交往,又能接触到最为风雅之物,所以她的文字总是既俗又雅,塑造的人物形象就同身边人般栩栩如生。一边冷静地描述他们的遭遇,一边又能将自己的感情投射其上。

  可谓冷眼观世态炎凉,笑语辛酸苦痛了罢。

  读罢樋口的这本小说集,也渐渐明白了她为何能在文学人才辈出的日本获得如此崇高的地位。放弃古典风雅小说的创作,投身现实,叙写民间疾苦,写出了人性,作品便有了超越时代地域的价值。在短短数年间进步飞速,却又仿佛一夜间凋零,樋口的人生何尝不像樱花呢?绚丽绽开,将最为美好的时光托付于文学,留给世人一份瑰宝。

  如今再来读开篇《暗樱》结尾那句,别是一番滋味萦绕心头:

  “也无风,檐上却见樱花纷纷飘落,漫天夕照,晚钟幽幽催人悲伤。”

评价:

[匿名评论]登录注册

评论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