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里有什么？
盒子里有什么？
黎荔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会是什么味道！”这句话，是美国电影《阿甘正传》里面的台词，是阿甘妈妈告诉阿甘的。电影里的阿甘有着轻微智障，所以从小他的妈妈总是用一些恰当的比方，来告诉他一些朴素的人生道理。以前美国的巧克力一盒有12块或是24块，外包装没有标志，只能拆开放在嘴里才能知道是什么滋味的。所以才有阿甘妈妈说的那个比喻。我很喜欢这个比喻，形象生动又温暖有情。人生有顺境逆境，遇到什么样的环境，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情，都是不确定的，但只要有着热爱生活的心，都能从中体会到生活的意义，坦然地接受生活的给与。这句话把人生比作巧克力，本意就是说生活还是有滋有味的，这是只有妈妈才会对孩子说的话。
年轻飞扬的时候，特别喜欢这样的妈妈的话。明天就像盒子里的巧克力糖，什么滋味，充满想像。看不清楚那个盒子里装着什么，但是承诺是不同滋味的巧克力，所以对于喜欢巧克力的人来说，就算是苦苦的黑巧克力，微醺的酒心巧克力，都是巧克力的各种美妙滋味呀！人生是一盒巧克力的比喻，让人发现世界很绮丽，如此千姿百态，它催促着一个少年对这想象的贪恋，然后，顺着被某种感觉所启动的方向走出，走出河流，走向遥远。走过高山大海，走过人山人海，恋恋风尘，无怨无悔，只为品尝下一颗巧克力的滋味。
如今的我，妈妈已老，用《大话西游》中的月光宝盒，也穿越不回去纯真年代，乖乖听妈妈的话、一心想快快长大。在远离故乡的这个雾霾之城，每天晚上，有800万人在这个城市睡下，不停地向它散发出气味，从人类的毛孔中燃放来的蛋白质、酒精、香烟、欲望、仇恨、报复心、功名心、积聚着的毒素、排泄物……日复一日地笼罩在城市上空。在一个戾气横行的危机常态化的社会，身边走过那么多不明来历的陌生人，冰冷疏离的职员，邋遢怨毒的主妇，眼神阴郁的少年，以及疲惫委顿的医生……每个人都变得不可预测，难以掌控。觉得阿甘妈妈的话应该改一下：生命是一个巧克力盒子，你永远不知道哪一颗会毒死你。这种人生态度很丧，治愈不了自己了，也许因为远离了妈妈，也许因为我不是阿甘。
据说国外有一种小玩意，名曰中国盒子。它由好几层组成，打开外面大盒子，里面是个中等盒子，再里面又是小盒子，如是再三，直到打开最小的盒子，才是谜底所在。由此，“中国盒子”一词常喻极尽复杂之事，而现实中的诸多中国问题，也与中国盒子一般迷雾重重。中国，到底发生了什么？经济崛起如何重塑中国社会的整体面貌？富裕抑或贫困，幸福抑或不幸，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中国？中国的故事并不好说，中国正在发生的一切，就像正在层层打开的盒子，盒子里面到底有什么？恐怕难以一言道尽。
记得以前听过的潘多拉的故事，潘多拉由于受到众神的祝福而变成一个完美幸福的女人，但是由于太完美而让她觉得生活少点什么，于是她打开了那个盛满罪恶的盒子。听这个故事的时候还很小，当时觉得很奇怪，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笨啊，放着好好的幸福不要，偏偏要去碰那个罪恶的盒子。现在想想，没有人不想打开盒子，即使是一个诡异叵测的盒子，这就是人类的好奇心吧？所以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不可避免的。被打开的潘多拉盒子，嫌人的快乐太多，飞出很多不明的悲伤，然而，黑暗中的火种，留在盒底的希望，还是给人以温暖与慰藉。也许每一个盒子都是模糊不清的缘分，悲喜剧掺杂的命运。
想起有一个做盒子艺术的人，约瑟夫·康奈尔（1903-1972），美国第一位伟大的超现实主义者，装置艺术家，蒙太奇电影导演。康奈尔最著名的就是他的“盒子系列”装置作品。他将一些不起眼的边角余料和短暂易碎的什物，通过一种神秘的方式组合在一个精巧的小手工盒子中，以表现超现实主义的核心主题。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康奈尔的盒子，内向，理性，隐忍，收藏，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忧郁气质。其实康奈尔不过是用零零碎碎的物件，如烟斗、软木塞、大理石、邮票，还有纸拼贴画等，通过各种有意味的组合，置放入一个盒子中，并在盒子正面装上玻璃罩和一个金属手柄。比如他1942年创作的一件盒子作品，名叫《那不勒斯》（Naples）。木盒子里面立着一个玻璃高脚酒杯，底部是一枚贝壳，酒杯和贝壳后面贴着一副那不勒斯大街的照片。酒杯中，悬挂着一个用细绳吊着的行李标签，上面刻有“那不勒斯”字样，细绳穿过盒子顶部，上面搭着灰白的布片，仿佛洗过的衣服在晾衣绳上来回飘荡。端详那个小小的盒子，海滩、帆船、灿金的阳光、咸味的海风，如威士忌一样浓烈醉人的爱情，扑面而来。康奈尔一生从未远游，但他创作的微缩景观，如同3D剪贴簿一般，“集合”了未知地域的故事场景，将康奈尔平生从未去过的地方一一呈现。在康奈尔之后，梦幻盒子这样的微型装置开始流行，他是微型装置艺术的奠基人。这是一个多么自娱自乐的人啊！盒子里的乌托邦，是他容身之所，他的避世之地，带给他无穷的快乐。这个人试图将世界装入盒子中。
盒子里有什么？今天，我们多少人已经牢牢地被手机这个扁盒子所控制。盒子里到底有什么？我不知道打开盒子飞出来的是什么？但我知道，最终盒子永久关上，其中盛放的是什么。我们每个人的归宿，其实也是一个盒子。古代是埋在黄土中的大盒子，现代是放在架子上的小盒子。每个人都会死，而且每天都以同样的速度往那个方向去：一个按照规定做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