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战争
图/しらこ
我 的 战 争
张德汉今年四十五,已经是而立之年的他到了这个岁数依然一事无成,好在长了张还算英俊的脸庞,这才让自己媳妇没有天天数落。
张德汉年轻的时候长得帅,身体壮,这才能娶到自己媳妇这样漂亮的女人。然而毕竟好看不能当饭吃,小两口的日子也就算凑活。
按理说一般长得好看的在工作单位容易出彩,无奈张德汉年少轻狂,年轻时候染发纹身,打架斗殴,虽然运气好没跟当年的兄弟们进局子,可是毕竟档案上有污点,这晋升之路也就给堵得死死的。
十几年过去,当年的帅小伙脸上也逐渐出现了皱纹,老婆进入了更年期,女儿进入了青春期,这年龄没有个什么天大造化估计是在工作上折腾不出来什么了,搞得张德汉整天唉声叹气。悄然间,中年危机就这样来临。
但是这和我要讲的故事无关,因为故事的主角根本不是一直被我踩在脚下的他。
而是我。
一根头发。
我站在张德汉的头顶,俯瞰着这个世界。
张德汉脑子笨,小时候猜脑筋急转弯,“什么东西能在人头顶为所欲为”,张德汉第一个举手,说是飞行员,当时整个教室都嘲笑他。老师笑了一会儿说道:“张德汉你脑袋是停机坪啊。”
正确答案是理发师,但是不全对,因为原题问的是东西,我们不算人,但是毕竟是个东西。
所以在我发现没有人提到我们之后,很是沮丧。
后来我躲过了一次次的理发、打架揪头发还有小流氓的板砖,终于活到了现在,我是张德汉脑袋上最长寿的头发,我有兄弟有老婆有小弟,我在整个脑袋上的最顶部,我是头发之王。
“老大,我总觉得最近有点不对劲。”老二凑近我说道。
“我也觉得。”老三捯饬了下自己的自己的造型,也凑了过来。
我不耐烦道:“什么不对劲,你俩最近欠剪了?”
老二露出鲜有的正经表情:“我已经好多天没有交配了。”
“这是好事,省的你祸害别家小头发。”我说道。
“不是,大哥。”老二面露窘色,“我的意思是,这几天我交配,一直没有孩子。”
“没孩子就没孩子,关我啥事,我跟你嫂子这么多年过来了,也没孩子,不啥事没有。”我白了他一眼。
“不是,大哥!”老三突然着了急,“你低头看看就明白了!”
我疑惑地低下头,然后愣住。
我看到无数的兄弟姐妹从张德汉的额头跳下,耳边满是悲鸣。
张爱花和我碰了下头,片刻之后,摇了摇头。
“不应该啊。”我摇头道。
张爱花是我老婆,说是老婆,其实就是长期伴侣。我们头发可男可女,像老二这种就天天出去勾搭未成年头发,凭借着刚直的身材吸引大批细小的头发丝。
我们头发的交配只需要轻轻碰一下头,然后由一方分解出身体的某一部分存入头皮长出新的毛囊,然后不久后新的头发就会破土而出。分解的过程会让分解的那一方感受到轻微的痛苦,所以一般这种事情都是由双方互换着来。
当然也有例外,我们仨兄弟便从未分解过自己,但是原因各自不同。我是由于年老体衰,老二是由于身体太硬分不了,老三最厉害,别的头发都是可男可女,他是可直可弯,无论如何就是不分解自己,誓将男儿身份坚守到底。
“人老了,也该到时候了。”张爱花叹了口气,眼神中满是担忧。
我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看向墙上挂着的相框,老旧的照片上,张德汉爸爸和爷爷的脑门闪闪发亮。
“妈的,这孙子谢顶了啊……”我瞪大了眼睛,喃喃道。
我打死都想不到有一天张德汉的脑门真的会变成停机坪。
谢顶需要段时间,然而未知的死亡总会让人恐惧。头发们在身体的力量下迁移,不愿意挪窝的就再也分配不到身体提供的能量立足,然后倒下去,坠落悬崖。
“你说怎么会这样呢?”夜晚,我叹了口气,看着眼前逐渐扩大的地中海,心中难免有些伤感。
“大哥,人总会老的,我们也是。”老二安慰道。这几天老二也不再勾搭了,没有新头发出生,这让他有心无力。
老三话少,只是点了点头。
“你说说,当年我们涉过黄,流过血,多帅气一小伙子,多帅气一发型,怎么就说秃头就秃头了呢?”我不解道。
老二老三想说话,却被我摆手阻止。我看着眼前这片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海洋,月光照耀下它闪闪发光。
“咱们头发,最重要的就是好看。我既然是他张德汉的头发,就得帮他捯饬地精神抖擞。你们还记得当年村头理发店的tony哥吗?人家叫理头他他妈叫剃度,还不是我指挥大家该躲的躲该藏的藏,最后硬生生整出来一个卡尺,这才没让张德汉丢人。”
“还有城里那个汤姆,人长得跟个老鼠似的还起个猫名,那头发染成什么样了?是,黄澄澄的挺好看,可你造型跟泡面一样,要不是老三还有诸位兄弟姐妹努力挺直身子,张德汉能追到他媳妇吗?不能!”
老三情绪低落下去,我注意到了他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戳到了老三的痛事。
老三原本也是钢铁一样的汉子,当年我也在,亲眼看着他被活生生掰弯。我拍了拍老三的背,表示慰问。
“没事大哥,”老三笑了笑,眼中满是释然。
“这么多年来,兄弟们努力让张德汉的脑袋不丢人,做了多少事,可是如今,却得被这该死的谢顶弄得不得不离开这里。”我叹了口气,眼中满是不舍。
“你说我为什么勾搭别的头发,不也是为了让张德汉脑袋毛发旺盛吗?可是这么多年心血,就这么毁于一旦啊……”老二痛心疾首地说道。
我白了他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头不知道为什么转过去,然后看见老婆站在身后看着我,身后是黑压压的毛发群。
“准备好了吗?”张爱花叹了口气,对我说道。
我没吱声,只是点点头,目光复杂地看着脚底下,那片海终于来到了我的面前。
头发是能迁徙的,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活下来的寥寥无几。我和媳妇作为头顶的元老,活下来问题不大,但是很可能就得去楼下腋窝,我讨厌那里的味道。
“你还记不记得张德汉小时候看过的那本十万个未解之谜?”我突然说道。
“那是十万个为什么。”媳妇白我一眼,说道。
“反正就是什么未解之谜,”我不耐烦道,“里面有个未解之谜是讲旅鼠的,说这个世界上有种动物叫旅鼠,数量极多。但是它们会做一件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就是在某个季节会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迁徙,目的地是悬崖,然后无数的旅鼠会从上面义无反顾地跳下去,只留下少部分旅鼠看家,并繁衍出下一代。”(日志文章 www.wenzhangba.com)
“你说我们是旅鼠?”媳妇疑惑道。
“很像,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我们可以留下来,我们就是那些留家的旅鼠,然后等过段时间地中海退去,就可以继续繁衍生息,让张德汉的脑袋继续好看下去。”我认真说道。
媳妇错愕地看了我一眼,确定我很认真后说道:“不可能的,谢顶了之后,再也不会长出来头发。”
我失落地笑了笑,“我知道,我讲笑话的。”
“别想这些了,”媳妇依偎在我身边,“总能活下来的。”
我点了点头,“是能活下来……”
“但是活下来的就不是那个我了。”我用力将媳妇推到身后,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大喊道:“我在这里奋斗了一辈子,所以,至少让我在这离开!”
媳妇哭着想冲上来,却被老二老三拦住。
我看着他们,最终决定不说一句话,转身直面那片干枯的海洋。
忽然,我想起了有些话还没对老三说,于是转过头对他喊道:“老三,不要往下面去!”
老三愣了下,原本刚直粗糙颜色黑亮却由于烫发带来的后遗症变得弯曲的身体晃了晃,表示不解。
“那里……”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吞吞吐吐了半天,终于说道:“有阴谋。”
不知过了多久,沉睡的我醒了过来。
我看了看四周,一片荒芜,隐约能听见远处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我居然没有死?
我看了看脚底,感受到能量依然汹涌地进入我的身体。似乎由于这里是张德汉脑袋上的最高点,居然依然有足够的营养供给给我。
我对远处喊道:“张爱花!”
片刻的宁静,然后便是同样声音大小的尖叫:“老公!”
“老公你没事吗!”她的声音中满是关切。
“我没事!不知道为什么我脚下似乎还有营养送上来!”我惊喜道,“老婆你到哪里了!”
“我在后脑勺!”她回应道。
“老二老三呢!”
那边突然沉默下去,我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他们都跳下去了。”我隐约能听见哭腔,“老二不舍得离开这里,就跟老三一起在路上停了下来,然后……”
我叹了口气,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连忙说道:“老婆,你现在抓紧往下走,运气好没准能去腋窝住下来,他们那里寿命长,你去了就安全了。”
“不用了老公。”风中,我听到她轻笑了一下。
“腋窝太黑了,不适合我。”她说道,“现在就剩下我们两根头发了,我也上不去,就这样走吧。”
“你别!活下去!”我大喊。
“我们是头发,注定要面对阳光的,没有阳光,跟死了没什么分别。”她轻笑道。
“老公,我爱你。”
紧接着,那边没有了任何声音。
我瘫倒在头皮上,在这片干涸的海洋里,仿佛一条垂死挣扎的掉队的鱼。
就这样我独自在张德汉的头顶活了下来。
周围是光秃秃的一片,以往的人和事情都伴随着那一根根飘落在地上的头发埋进了尘埃里。
很多次我也曾经想过死,但是最终没有去。
因为我还有自己的使命。
哪怕只有一根头发,张德汉的发型就依然在,我们就依然在。这是我的战争。
由于只有一根,张德汉愈发懒得打理,只不过隔两三天一剪便了事。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把我拽下去,我也就这样在自己的岗位上,即使没过几天就会受到一次分尸之痛,但是依然固执地长出来,作为他的发型存在着。
这段时间我受过风吹日晒雨打,身上污浊不堪,甚至连站立都难。
因为张德汉很介意自己的发型,所以我们就有存在的价值。而之所以判断出这一点,则是因为他学会了戴假发。
“嘿,兄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一团毛茸茸的怪物对我打招呼。
“你也是头发?”我疑惑道。
“算是,但是我们没有根。”他说道。
“那便不是头发。”我骄傲道。
我为我头发的身份感到自豪,我不可替代。
假发耸了耸肩,表示自己认同这件事。它的好脾气让我感到出乎意料,不仅对我刚才的言行感到羞愧。
“但是你们不会死。”我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句夸人的话。
“对啊,因为我们没有根。”假发笑嘻嘻地说,然后问道:“你的朋友们呢?”
“都离开这里了。”我说道。
“只有你一个,那你不孤独吗?”假发认真道。
“不孤独,因为我还有使命,作为发型的使命。”我指了指他说道,“我们的使命是一样的。”
假发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笑道:“那我们就是战友了。”
我看着脚下这片阴暗的地域,说道:“对。”
“你不怕黑吗?我觉得我这样遮着你你见不到阳光,我可怕黑了,在柜子里什么都看不见。”假发抱怨道。
“不,我不害怕。”我想起张爱花对我说的最后那句话,“因为这是我的使命。”
我们是头发,注定要见阳光的。
但这是使命。
我们的使命。
假发最近出现的越来越少了。
张德汉终于老了,老到不需要天天出去见人的地步。我和假发从以前能天天聊天,变成如今只能一个月见一次面。
这一天,张德汉再次戴上了假发。
“外面很冷。”我缩了下自己的身体。
“因为在下雪。”假发回答道,他在外面承受着最多的风雪,声音却没有丝毫颤抖。
“老大,我可能要被丢了。”他说道。
“为什么?”我连忙道。
“那天我听他们说的,你估计睡着了没听见。”他笑了下,语气很坦然。
“人总会老的,老到有一天不用在意那些年轻时在意的容颜,那时候,就是我们没用了的时候。”
话没说完,我的眼前突然一片明亮,假发被抓起来,丢在垃圾桶上方。
“老伙计,对不起咯。”张德汉对着手掌哈气,“年纪大了,不在乎什么发型不发型的了。”
我终于感到了慌乱。
在这一刻,似乎世界都离我而去。我一直抗争捍卫着的东西,终于被他本身否决掉。
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变成银白。岁月不止在张德汉身上留下痕迹,它还在我身上剥夺了色彩。
“其实倒也不是为了发型,”我忽然笑了起来,“就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我突然想起了海明威《老人与海》中那句经典的话,“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是不能被打败”。
“我没有输,你赢不了。”我对脚下这片环绕着我的死海说道。
然后挣脱了一切,轻盈地被风吹离。
月光下,一根银色的白发,轻轻地飘落在雪地上。
作者介绍
微博:@山城二十四
微博粉丝399的网络写手,代表作西游系列、《愚人节死去的男明星》等短篇。努力尝试各种不同风格的文章,虽然大多数主题都是爱情,但是作者本人还是万年单身狗一只。
大二狗,主业补考重修,永远在补考重修或者通往补考重修的路上,立志成为一个学霸。英雄联盟人机连胜纪录保持者,助攻最多的ADC。爱好繁多但都不精通,梦想是能吃一碗带排骨和荷包蛋的方便面,加杯可乐简直人生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