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端人口罗曼蒂克消亡史
看是枝裕和的电影会陷入一种错觉:以为所有乡下的生活都可以这么干干净净、慢慢吞吞、有滋有味,很有点罗曼蒂克的味道。你根本不会将他们与D端人口联系起来。
等回过神就发现不是这样。
我熟悉的乡下不是这样的。一天天拔地而起的新楼房,又脏又乱的街道,大批的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极度不便利的交通,还有十几岁就抱着自己孩子的女孩子。
所以D端人口到底是什么样的?
高晓声写过其中的一种,上城的农民陈奂生:
他不知道世界上有‘精神生活’这一个名词,但是生活好转以后,他渴望过精神生活。
写陈奂生不小心住了个5块钱的天价宾馆,在房间忿忿然:
现在别的便宜抬不着,大姑娘说可以住到十二点,那就再困吧,困到足十二点走,这也是捞着多少算多少。
写他回村之后终于找到了心理平衡:
他想到此趟上城,有此一番动人的经历,这五块钱化得值透。他总算有点自豪的东西可以讲讲了。……从此以后,陈奂生的身份显著提高了,不但村上的人要听他讲,连大队干部对他的态度也友好得多。
要大家去爱这样的人是很难的。他身上没有多少人性的闪光点供你发掘,让你感动,也没有沦落到挣扎在温饱线上下,引起你强烈的同情。活着,反正不过是这样。
甚至你想要去关注D端人口也很难,因为如果你不留意,新闻上甚至很少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上一次看到台风的新闻,一个车主在台风中用手顶着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货车,结果当场被倒下的货车压死。都说人的生命是最珍贵的,D端人口没有这样的资格吗。
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只能拿命去搏。命比纸贱。
谁不是从小被当作爸妈的心头肉养大?
还真有人不是。当爸妈挣扎在贫困线上下,要他们如何学会爱你,正如他们也并未被当作心头肉爱过一样。
你们说人命没有贵贱,被亲生父母看轻看贱算不算?
我曾在旅游的时候进过一家卖膏药的店。
销售员是一个20出头的年轻人。为了向游客推销治疗烫伤的药,他当场拿来一根烧得通红的烙铁,往自己的手臂上烫去,只听他“滋”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迅速熟练地将膏药敷在伤口上。
那膏药确有奇效,他看起来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然后带着职业的微笑问我们要不要买。
整个过程发生得极为迅速,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响起尖锐的长鸣。
“动物”,是当时我意识里蹦出的第一个单词。
我想起了儿时见过的一只小鸭子。
那时有人挑着箩筐从村里经过,筐里挤满了毛茸茸的小黄鸭,闹腾腾的特别惹人怜爱。
有大人凑上去要买鸭子,我们这些小孩赶紧一窝蜂地跑上去凑热闹。
那卖鸭子的中年男人介绍说这鸭子是好品种,身体好,容易养活。然后他顺手往那筐子里一捞,从中掏出一只小鸭子,另一只手凑过去,将那鸭子的腿轻轻一拧就断了。
他把那小鸭子放在地上,说:“你看看这鸭子。”然后把站在原地发愣的小鸭子一推。小鸭子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
中年男人说:“这鸭子,准能活!”
我当时又惊又怕又心疼,一种极大的压力捉住了我,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最后心里只久久回响着那句话:
“准能活!”
“我们都是动物。”我想。
很奇怪。街上总是有卖栀子花的老人。
“她的子女呢。为什么没有照顾好她,要让老人出来卖花呢。”我不懂。但我也只买过一次。我知道自己几乎对什么也负不了责。
“我们都是动物。”我又想。
这种生活真让人害怕。尤其是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我,看到这一幕幕更感觉害怕。我想到自己如何侥幸地逃过了这种生活。
我有时努力又努力地想要赚钱,因为没有安全感。我想到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得了重病,一个只需要20万就可以治好的病,可能都会让我死掉,因为我连20万的存款都没有。就觉得很害怕。
走到大城市,努力工作,就好了吧。
于是你辛辛苦苦进入了大公司,赚上了钱,把自己的孩子送进了公司的福利幼儿园,又送进了赤橙黄绿青蓝紫幼儿园,没想到你的孩子还在遭遇非人的折磨。
命运为刀俎,我为鱼肉。
说D层,我们谁不是D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