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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有的人天生就会

2016-06-12 作者:黄磊 来源:经典美文 阅读:载入中…

  引导语:学会站在对方的立场来看待问题,是成熟的体现,也是爱的表现。

爱,有的人天生就会

  这是8年前的一个故事

  2008年6月19日,我走进了海南省人民医院的病房。病床上,小丁安然入睡,这是他住院的第三天。我将钱留在他舅母的手里,没有说什么。他的舅母感动地握着我的手:“黄先生,叫我怎么感激你。”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吵醒小丁,钱不多,与治好小丁的病相差甚远,而且那个时候我们都知道,对于小丁的病而言,钱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小丁,12岁,骨癌。4年前的一天,小丁一只眼睛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块黑色的盲点,几天后恢复了正常。小丁并不在意,对他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照顾外婆,照顾生病在床的舅舅,以及读书,写字,还有几乎所有大大小小的家务。4年里,他的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只是渐渐地消瘦了。海南人本来偏瘦小,对于海南万宁一家贫困户而言,一个孩子的消瘦更不足为奇。直到一个月前,小丁突然晕倒,送往万宁医院。经过检查,医生建议家人立即带着孩子去海口检查,数日后,确诊为骨癌。

  与小丁认识,是一次对贫困户的采访。小丁家的房子用独特的火山岩砌成,屋内除了几张桌子、几把椅子,几乎家徒四壁。一张简陋的床支在客厅,靠在门旁,睡着行动不便的外婆。小丁告诉外婆,这个黄叔叔,是从海口来的。外婆用海南话跟我打招呼,我并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但从她的表情里能读到一份感激与不安。她要起来给我倒茶水,这倒让我不安。我拉着小丁出了门。小丁三两下就爬上了椰子树,摘下椰子,递给我。我们就在椰子树下聊着天。小丁说:“你在海口,能帮我做个事情吗?”我问:“什么事?”“我的妈妈在海口,帮我拍一张她住的地方,我想看看,但是别让她知道,也不要拍她。”小丁说得很自然,好像并不是说自己的事情。“为什么不拍妈妈?”我有些不解。“因为我怕打扰了她……”小丁欲言又止,不再说下去。很奇怪,孩子的眼里有一种很单纯的流露,流露出来的却是岁月与人情侵蚀的伤痕。他给了我一个地址,那地方我知道。我答应他,我会按照他的要求拍下他妈妈居住的街道、房屋或者其他。一定不要拍她,不要让她知道。小丁嘱咐着,眼里闪过一丝紧张。好,我知道,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

  后来,从村主任那里我才知道,小丁的爸爸很早便离开了海南,不知去向。母亲在小丁七岁时改嫁了,再也没有回来。那孩子知道母亲住哪儿吗?我问。知道,村主任说,村子里去海口打工的并不少,传来传去,大家都知道小丁的妈妈住哪儿,有几次还有人要带着小丁去,但小丁不肯去。他妈妈也不愿意回来看看,毕竟又结婚了,有很多不方便。这孩子不太爱说话,但心里清楚,他怕打扰了他的妈妈。我回到海口的第二天便去了小丁妈妈居住的地方。那边属于老城区的边缘,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一切都显得有些年头,海风的侵蚀,让它已经褪去了往日的繁华,墙壁斑驳,显得郁郁寡欢。我并不知道他的母亲是谁,我也不打算打听,因为我想尊重一个男孩的意愿,这是一个非常有担当的孩子,他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想让自己爱的人为难,这是很多人一生都学不会的爱。我将这些照片一一播放给小丁看时,小丁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惊喜,闪亮着,捧着相机迟迟不肯放下。“你去过海口吗?”我问。小丁摇了摇头。“为什么不去?”小丁沉默了,没有说话,良久之后,才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算是答复,好似又有些尴尬,拍了拍手,爬上一边的树采槟榔招待我……我想我是知道小丁眼神里的语言的,那个城市住着一个自己最想见的人,然而这个人并不想见他,于是,这个城市变成了一块让他无法涉足的领域。知道母亲近在咫尺,却无法面对,那种灰暗足以让整个城市没有了光彩,变得索然无味。(经典语录 www.wenzhangba.com)

  直到有一天,小丁病了,必须去海口,必须和母亲住在同一个城市里,虽然还是隔着无数的高楼、车辆以及难以逾越的鸿沟。“你想去见妈妈吗?”我问。小丁摇了摇头,继而又点了点头,最终又摇了摇头,目光黯淡。那个时候他已经很虚弱了,医生为了延长他的生命,摘除了他的一颗眼球,为了美观,给他装上了一颗假眼球。那只眼球看上去很笨拙,没有光彩,那只真的眼睛特别透亮,亮到可以穿透任何物质。这只眼睛,让人无处遁藏,无法对他隐瞒,这是一只看透了生与死、冷与暖的眼睛。但即使看透了,他还是会用自己的方式爱眼前的一切,不自觉的爱,不刻意,也没有任何的设防。小丁的眼睛带着一点恐慌看着我:“叔叔,你不要去找我的妈妈。她不来见我,有她的原因,她如果方便,早就来看我了,不是吗?”我没有回答他的话,点了点头,让他好好休息。

  那天回到报社,我开始寻找他的母亲,因为事先已经知道了方位,只要找一下再婚的家庭,再查一下曾经的户籍是否是万宁,就锁定了小丁的母亲。在那条巷子里,我找到了小丁的母亲,她手里抱着一个男孩,起先有些疑惑,将孩子放到了稍大一点孩子的手中,继而否认自己的身份。无论我怎么说,她都不愿意去看看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可怜孩子。如何实现小丁的心愿,我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了。那天晚上,我突然灵光一现,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我告诉小丁:“如果有一个办法,让你看到妈妈,又不打扰她的生活你愿意吗?”他很意外:“会吗?”“会,你相信叔叔。我保证不会让她发现你的存在,也保证你不会打扰她。”小丁最终点了点头。

  小丁舅母告诉我,那天下午和晚上,小丁都没有踏实地睡觉,也很沉默,即使身体钻心的痛,他也默默无语,只是拧着眉头忍受着。他显得有些不安,局促,却又表面装作平静,那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窗外……

  我让同事开了一辆车,停在了巷口,小丁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窗户紧闭。车内的冷气开得不大,小丁的身体已经无法抵御那样的寒冷了。我觉得又闷又热,窗外的阳光似乎即将把一切烤化,悄无声息吞噬着整个城市。我们就那样坐着,等待着。终于,小丁的妈妈走出了巷子。我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小丁。我以为小丁会流泪,会激动,会目光闪烁、凌乱,或者是最终迫不及待地开门下车,可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身子略向前倾,眼神透过玻璃窗看着窗外,看得很仔细,似乎要将时间定格在那个画面上。隔着玻璃窗的世界,没有了声响,显得不真实,像一幅会动的图画,艺术效果不佳,看的人味同嚼蜡。

  小丁的母亲渐渐走出了巷子,在街头走远,直至消失在了街头的人群里……大概十多分钟的时间。小丁叹息,那声叹息很轻微,但又似乎很重,仿佛给一切画上了一个句号。“好了,走吧。”小丁轻轻地说。同事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车开动了,将那条巷子抛在了车后,小丁没有回头去看。

  那天晚上小丁的病情加重了。

  2008年7月3日,小丁的呼吸停止了,我正在外地,站在田野里结束了一次采访。小丁舅母打来电话说,小丁走了。我迟疑片刻,继而平静地回答:“哦,我知道了……”我没有再去那个医院,也没有再去那条巷子,我不知道小丁有没有遗憾,更不知道这个母亲有没有愧疚。一切都过去了,明天是新的,崭新的一天。时光都会过去的,带走的有爱也有恨,但更多的是爱恨交织的情绪,人的情绪永远是那样复杂的。

  学会爱,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但有的人,天生就已经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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