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泡馍记

　　吃泡馍记

　　去吃羊肉泡馍，时常也选牛肉。无论招牌上写着牛羊肉泡馍还是仅书羊肉二字，但进了馆子，一定是牛羊肉皆有，小炒与泡馍兼备。时轮转动至今，羊比牛贵。多数食客弃羊而择牛，不仅因营养价廉，也因牛无膻，无须忌口。而牛肉的名分却常被省略，吃了牛肉泡也说是吃羊肉泡馍去了。于外宣方面，羊肉遮盖了牛肉。外地人只知西安“羊肉泡馍”大名，并不知馆子里常以牛肉坐庄。余生所食泡馍次数无计，但每每所至，向来只点羊肉，总觉惟此方为名副其实。

　　公元2016年9月4日，办完几桩琐事，不觉已近午时，独来在药王洞一家泡馍馆，以30元购得“普通羊肉”小票一张，坐下开始掰馍。因距下午活动尚早，馍便掰得仔细，黄豆大小，颗粒均匀。西安老食客讲究馍要掐得如“蝇子sa”一般，我不喜欢那样的叫法。一会儿，听堂倌呼喊：“98号——”。翻动桌上小铁牌儿，我的饭好了。涂上辣椒酱，就着小糖蒜，细品，慢咥。

　　快吃完时，食客渐多，里外房间座位全满，闹哄哄人声嘈杂。本欲快速吃完离开，却在此时，有三位外地人来到我的桌旁。其中两位60多岁的男人，一位50多岁的妇女。他们每人端着一碗滚烫的泡馍，肩头还挎着大包小包，略显狼狈地挤凑过来，贴着桌沿将泡馍碗滑向桌面，一边吹着被烫的手，一边就开始了大声牢骚：“这西安人怎么这样啊？这是嘛？这是明显欺负外地人……”见此情形，我赶忙将自己的碗和碟移向一边，腾出宽裕位置让给他们。接着，就听那妇女带着一腔怨气诉说了刚才的争执与不快。

　　原来，吧台的回民女子见他们是外地人，知道不会掰馍，也没那耐心，就直接给碗里挖上事先掰好的馍，径直递往操作间的窗口去煮，但在买票时发生了误会。客人要的是20元一份的普通牛肉，煮出来却成了30元一份的优质牛肉，店家让加钱，客人并不知优质与普通有何区别，为此争吵起来。

　　听罢，我明白这只是一场小小的误会而已。但看见那位外地妇女生气的样子，尤其是听她一句一个西安人如何如何的责备，心中便有些隐隐不快。无论如何，我也算西安老市民了，容不得她一竿子打落一树的枣儿。但在此时，我又能做些什么呢？和她据理力争？抗拒她对西安人的整体非议？沉默了片刻，我端过放在桌边的辣椒酱碗儿，让他们分别涂上一点，教给他们如何吃羊肉泡馍。听出客人乃天津一代口音，便试着询问：“三位是天津人吧？河西、河东的，还是和平的？或者是津郊塘沽、蓟县的？”听我这么一问，他们眼睛一亮，一男士反问：“你到过蓟县？”我说去过，三人对我的态度一下子亲热了许多。这时，那女人又心平气和地说：“大哥呀你不知道，我们是慕名而来的，一下飞机就直奔这儿了，可你看……唉！”我没顺着她的话走，而是问：“味道咋样，还不错吧？”他们点点头，我这才接着慢慢说：“其实呀，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最容易跟人家闹误会。我也曾慕名去吃天津的狗不理，为小事还跟人吵过架呢。人说萝卜快了不洗泥，不是不想洗，而是有时来不及洗。生意太好了，服务就容易跟不上嘛！哈哈哈哈。”我爽朗一笑，他们也跟着笑了。见他们情绪缓和，认真吃饭，我趁势告辞。(文章吧 www.wenzhangba.com)

　　但刚走两步，看见了门口桌子上的汤盆。好多泡馍馆都有这种免费的赠烫，是将煮过肉的原汤破开，调少许盐和味精，撒上葱花香菜。吃罢“水围城”或“干梆儿”的泡馍，由客人自己各取所需盛汤来喝，清口和胃，很是滋润。我料定那几位客人不知此细节，于是盛了三碗汤，我端两碗，让堂倌也来端一碗，一块送到天津客人的桌上。我给他们端汤，是想向人表明，西安人并不坏，哪里都有好人；同时也有对刚才的争执表示抚慰和歉意在。让堂倌一起去，一是我只有两只手端不了三碗汤，更大的意义，也想让他代表一下店家的态度。没想此番小小举动，竟让几位客人感动起来，满脸带笑，连声道谢：“大哥！你是西安好人啊！”这时我没再说什么，一笑，径直出门走了。

　　出得门来，心绪不知怎么却久久难平。想这世间，本应无事，却往往只因误会，就闹出许多争端来。国与国因为误会，可以引发战争；单位里的正职与副职相互猜忌，可以貌合神离乃至深仇大恨；朋友会因误会断交；夫妻间因为误会而争吵不绝直至离婚。说来，人都是好人，只因你是这么想的，别人按另外的意思去理解了，都朝着不准确的方向推断，矛盾由此产生。可见，人际沟通是多么重要。然而我们时时都在强调沟通，谁和谁又能抵达完全意义上的沟通呢？让泡馍馆的老板娘，与每位食客都能完成简单的沟通而制造永久的和谐，那也是不易之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