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河口

　　运河汩汩东流，在一个窑厂附近，淌到了十字河口——与另一条南北走向的运河交汇。五十年前，运河开凿完毕，当年家家户户抽出一名壮劳力，伴随着劳动号子，经过两三年时间，江水滚滚而来，注入了大运河。从此，运河里航行着各式船只，人们喜欢站在闸桥上，观看南来北往的船舶鸣笛过闸，场面极其壮观。

　　站在十字河口那长长的桥上，吹着凉风，也不惧怕会不会感冒，凭栏远眺水天相接的地方，回忆着每一个年轮里的春暖花开。河口的沙丘上种满了落花生，周围有多少个农舍，就有多少个关于花生的故事。如今咀嚼起粒粒花生，品味到如流的岁月，牙缝里塞满了与花生或者有关系，或者没关系的陈年往事。

　　当年开挖运河，在河口的一处村落，形成了一个较为陡峭的土坡。每当和母亲从外婆家回去的时候，自行车总要在这里停下，然后我在后面推，为母亲的自行车助力。推到坡上，眼前就是那熟悉的十字河口，由小路往北，就是那条长桥。

　　就在长桥的北端，有一家窑厂。那堆砌的土方、成型待烧的砖块、高高的烟囱、运输红砖的拖拉机，统统都是厂区的印象，连同在厂里追逐嬉戏的孩子，全都映在我心里。如今窑厂关闭了，厂区尚未变卖处理，倒吸引了不少人过来散步。我也信步走进了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因为童年常常经过而熟悉，也因为不许随便进入而陌生。

　　厂区内曾经目力所及的槐树就在面前，树干已经与人的腰杆子一样粗细，我禁不住拥抱了一下，正如拥抱了整个童年。老槐树似乎在嗔怪着：“孩子，你怎么现在才过来呢？”我抚摸着树皮：“门卫把守太严，我没法与您在每一个春夏秋冬絮语。”

　　劲风吹来，树枝呼呼作响。在身后，有一位老者拍拍我的肩，表示认识。原来他就是厂区里曾经的老门卫。看到他的样子，我秒回三十年前。记得当时一名以卖唱为生的女子，抱着孩子来到窑厂，老门卫给了两元钱，女子唱起来了。歌声一会儿把怀里的孩子惊醒，娃儿正要哇哇大哭的时候，女子撩起衣服，把奶头往孩子嘴里一塞，继续唱了起来。门卫哪里在听歌，而是注视着女子的胸脯，眼神里满是精神上猥亵的意味，女子似乎觉察到什么，提出不唱了，门卫不停地加钱，歌声把女子的喉咙“锯”哑了，门卫暂罢甘休。如今，门卫就在我面前，我看着他，一下子想到了这件事，呵呵一笑。

　　门卫也秒懂了，他红着脸回到废弃的门卫室，他是这里的钉子户，希望窑厂的拆迁能给自己带来些许实惠。他在屋内昏暗的光线下独酌。只见他拿出一个硕大无朋的酒杯，嘴里念叨着：“医生说多喝酒对身体不好，只能喝一杯，我就听医生的话，就喝一杯。”他打开一瓶白酒，倒进杯中，一边闻着酒香，陶然入醉。他一共倒了两瓶酒，一口下去就是一半，他砸砸嘴，表示味道不错，然后嚼上一粒花生米，接着一饮而尽，嘴里继续念叨着：“医生说一杯，我就一杯……”

　　太阳在运河里翻了一个跟头，睡着了，月亮与星星在十字河口叽叽咕咕地窃语银河系里的街坊小事，他们或埋怨陨石的粗暴，或嗔怪流星雨的乖戾，当启明星姑姑过来找他们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口干舌燥，于是借着寒霜，吮吸了一点点十字河畔的寒露，尽情地补觉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