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怕犯错，缩手怕错过。
因为家庭原因被迫早早地长大，变得独立、坚强、不爱麻烦他人。二十岁的时候遇到了很喜欢的人，明明眼里心里都是他，却一直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偶然的一次找他帮忙，发现他竟是我从未见过的开心。
后来才明白，喜欢你的人，怎么会害怕你麻烦他，他是巴不得你，给他“添麻烦”。
文丨鹅 打
1
周善公司楼上有个天台，门平时是半掩着的，四周圈起一道生了锈的栏杆，在夏日，空调机箱总会源源不断地排出热气，但因为视野不错，又清净，所以工作烦闷时，天台的风总能救他一命。
前几天，午休才过，大家刚揉揉眼打开电脑，周善旁边的工位就吵闹起来。隔壁是计划营销部，组长他也认识，三十多岁一男的，人挺刻薄，而且像是要树立威严一样，总喜欢当着大家都在时训斥手下的职员。
周善隐隐约约听了一会，了解到大概是哪个女职员发错了邮件，把公司的报价信息放在附件里给其他客户发送过去了，这纰漏挺麻烦的，势必要折腾上一会，叹了口气，索性上天台去抽根烟。
中午两三点是太阳最烈的时候，周善背靠着墙，躲在角落的阴处，施施然点着一根烟。吃上一会儿，他察觉到半掩的门被轻轻推开——“咔”的一声，又狠狠被关上——“嘭”的一声，夹着烟的两根手指下意识地就僵在了空中。
对方没看到周善，也没等到周善出声提醒，因为这呜咽声太过急迫了。
那是一种完完全全放弃克制的哭法，雨季的堤坝开闸，小女孩儿蹲在地上，汹涌地哭，放肆地哭，挥霍地哭，鼻涕糊在手心里，眼泪擦在手背上，哭到最后自己也分不清。
手上的烟快烧到了头，周善随手抵在栏杆上掐掉，终于认出来这小女孩儿就是那位挨了骂的女职员，心里明白上几分。
周善看着她缩在一块的背影，似乎是随便拣了块地方就蹲了下来，有半边身子暴露在太阳底下，被照得金灿灿的，就这样一边暗，一边明，女孩裸露的皮肤很快渗出一层汗来，松散的马尾黏在脖子上，看得周善心里痒酥酥的。
想帮她挡住太阳。
2
周善看看时间，终于没忍住咳嗽了一声，因为他们目前有更需要去解决的问题。
“你知道这门关上了，从里边是打不开的吗？”
周善从阴处探出身来，让她抬头就能看见这边是有一个人在的，好免受惊吓。然后像是演示一般，他走到门边，拉住门把，旋转，推动，以一种徒劳的方式来揭露现在的处境：他们俩被困在了天台上。
女孩儿确实是吓了一跳，猛地抬起的小脏脸还挺好看，虽然眼圈红红的，鼻头还有几滴鼻涕泡，瘪住的嘴巴甚至透露出一点难堪和愤恨来——以至于周善很快就举手投了降。
“哎……我不是故意看你哭的。”周善没了办法。
“我就是过来抽根烟。”
对方当然没理周善，周善摸摸鼻子，掏出电话让同事上来帮忙开个门，然后走到她边上，站定，满意地看着她被笼在自己身躯的阴影下。
“我刚入职也犯过错，当时是怎么回事来着，啊，上班第一周就误删了生产数据库，害得整个部门连着加了一周的班才恢复过来，现在想起来能活到现在也是福大命大……”
周善絮絮叨叨地想安慰她。
讲着讲着，门突然被打了开来，同事那张不耐烦的脸出现在门后，招呼着周善赶紧下去。
“就你一个啊。”他还探头往里面看看。
周善的裤腿被女孩轻轻地拽了一下，心中顿时涌起一阵被依赖的责任感。
“不、不然呢。”
周善被牵引般向前挪了几步，仓促地挡住了她，在太阳面前保守住了这个秘密。
3
女孩叫林雾，后来听说她请假去了一趟客户公司，认认真真道了歉，那边也没为难她，问题就这样解决了，周善忙着新的项目，很快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新项目时长一个月，开发过程中需要不断的评估进度，与同事沟通，连轴转的加班自然是逃不过，有时索性在公司里凑合一宿。
有一天傍晚，六七点左右，办公室里陆陆续续走了空，周善看看工作进度，想来又是一个不眠夜，干脆就先上天台去抽根烟，消遣一下。
公司天台的落日很漂亮，星罗棋布的办公大楼，威严又机警，天空中是一片鱼鳞般的晚霞，附近的人工湖闪着粼光，世界此刻在他眼中是玫瑰色的。
突然，“咚咚咚”的脚步声。
林雾端着两杯咖啡从门里窜出来，她急急地向周善走来，在暮色的照耀下，周善眼中的她也变成了玫瑰色的。泛红的肌肤，珍珠般的瞳孔，被风拂动的发丝。
“可算是等到你啦！我生怕你又走了。”
她很自然地把咖啡递给周善，他也装作很自然地接过。
“在等我吗？”
“是啊。”她摁下杯盖上的卡扣，仰头喝了一口咖啡，然后继续说，“你不是帮了我嘛，在天台上那次。”
周善扬起眉毛表示明白，也喝一口手里的咖啡，咖啡加了冰块，举起杯子时能听到冰块与杯面碰撞的声音。
“林雾，你看这日落，多美。”周善不自觉学起了网络上李雪琴的说辞，让林雾笑得很开心。
果然啊，最好的东西总是在夜晚聚集。
4
月末的时候，公司组织团建，包了个小酒馆的夜场，各个部门凑在一块吃了顿饭。
虽然是公费吃喝，但同事们都不太想过来应酬，也能理解，酒桌上的酒不是饮品，更像是声望具像化的通货，是交易的附属品，敬酒不仅繁琐，碰上难缠的领导，规矩也多得很。
周善们部门人本来就不多，又有两位同事开溜，酒馆老板干脆就让周善们和营销部并在了一起吃饭，于是周善和林雾落到了一张桌子上。
跟营销部一起吃饭并不愉快，这问题主要出在他们组长身上。他们部门是吃菜三分钟，碰酒一小时，往往酒杯刚被腾空，就又迅速地给斟上了，非但不照顾一下女孩子，反而劝酒劝得更欢了。
“小雾啊，你的工作态度虽然不错！但我还是要说说你，太不开窍啦——”
这组长酒气熏天的，脸都红成猪肝色了，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拿着酒杯换到林雾的位置旁边，甚至要伸手去揽她的肩膀。
林雾本来就有点上头，双眼迷蒙蒙的，还要努力保持着尴尬的假笑，一边拿起杯子一边刻意地活动肩膀。抖了一下。两下。硬是没把那只臭手甩开。
周善实在没看下去，这简直是骚扰嘛，内心的愤怒空群而出，也拿起杯子凑了过去。
顺势就把那只臭手从人家肩膀上卸下来了。
大家喝到九点多，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就陆陆续续叫车道别往店外面走，周善扶了两个醉醺醺的同事上了车，又转回来店里拿落下的包，走得比大家都晚一点，慢慢地走到店外时，看见林雾低眉顺眼地站在门边。
“又等我啊？”
林雾没说话。
“我喝了酒，没法送你回家，你自个回去吧。”
她抬头看了周善一眼，依旧不说话。周善一下子想起来了，说没事，你先欠着吧，没关系，人生本来就是有来有往的嘛，不要一点小忙都放在心上。
没忍住还挥了两下拳，“要不是看你在旁边，我都要揍他了，哼哼哈嘿。”
这才把她逗得笑了。
5
虽然和这组长喝了酒，可俩人的关系还是很差劲。赖谁呢，还不是赖这组长看着太欠揍吗，三天两头在办公室发火，有次周善还看见他把一沓报表扔在了林雾身上。洋洋洒洒的，光捡就捡了半天。
周善当时故意用指关节敲敲桌子，动静挺响，说怎么呢，也注意一点好吧，还让不让其他人工作啦。
组长瞪周善一眼，嘴硬地撂下一句“不用你们外人管”，又把林雾领到茶水间去骂了半天。
几次三番过去，他们两个看彼此更不顺眼了，周善老想着哪天趁他不注意，在他背后狠狠绊上他一脚。
组长倒是没打算在背后绊周善一脚，但他的手段更黑，很快，公司里传出一些风言风语，说周善和林雾办公室恋情，拿着工资谈恋爱，不合条理，又拣着空就指责林雾一通，说她工作态度不端正，心思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林雾和周善都挺生气，但没辙，工作中遇到这种小人就是没办法的，他们两个人都自觉地避着嫌，平时也不怎么交流了。
又过了一阵，林雾提了辞职，交接完手头的工作就离开了公司。周善经常一抬头，瞧见她们部门剩了个空落落的位置，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6
后来林雾来主动找周善。
又是请他喝咖啡。林雾状态不错，心情挺好，聊天时说到离职是她今年做的最正确的事情，丧了一阵后，努力找到了新的工作，同样的岗位，同样的内容，不一样的是现在的上司人非常好。
“其实真的很谢谢你，因为我那段时间的工作真的难熬，是你给了我很大的安慰。”
“你不知道，我当时每天下班回家，都要先在公交上哭三个站，然后再擦擦眼泪去转地铁。”
“对不起啊，你帮我这么多次，还给你带来那么些没必要的麻烦。”
“没有。”周善笑起来，“这对我来说并不是麻烦。”
周善看着林雾想，至少自己喜欢她这件事是真的，所以别人没有说错。
“因为你能辞职，我是真的很开心。”
周善突然又想起来公司楼上的那个天台，想起那个中午，想起林雾蹲在地上拽住他的裤腿，就如命运一般。
像张克莱说的，人生是不断开启迎面而来的门的过程，有时候，放弃不一定代表怯弱或逃避，也可能是对生活展开抗衡的方式。
编辑：小药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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