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楼情
(一)
“妈妈，您就再听儿子这一次吧，您这不走，我怎能放心下啊……”王永军偎依在75岁的老娘身上深情的说。
王老太太一脸漠然，一句也没有说，眼角挂满泪花。
作为市长的王永军，是王老太太唯一的儿子，这儿子很有出息，当年山西大学毕业后，就进入地区市委当秘书了。水到渠成，前几年荣升为市委副书记。这不，由于干的出色，又调到省城当市长去了。女儿也是今年调到地区工作一一一一石楼再没有王老太太一个人居住的条件了。
丈夫死后，王老太太没有改嫁，凭着公家给的抚养费和省吃俭用的生活方式，含辛茹苦把两个孩子养育成人，历尽了苦难，受尽了煎熬。随着一双儿女的成人，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条件一天比一天好，王老太太的生活也一天胜过一天。可王老太太的身体也越来越不硬朗了一一一一年轻时惋受了的苦加上坐月子时不注意落下的病一一一一风湿关节炎在这几年间更厉害了……
这是百忙之中的王永军又一次抽空回家接老母亲的。作为“腐败的重灾区”市里的一把手，他的上任可谓是身负众望，每天忙得头能触脚，千头万绪都得他理，不少事情都得他亲自过目。可家里的母亲的“不开通”又增加了他的焦虑，56岁的他已是两鬓斑白，夜夜失眠了。
“妈妈，我们姊妹都不在石楼，你一个人怎么活？石楼究竟有啥丢不下的？和你老的这一茬人也大多不在了，还有啥牵挂的？ ……”王永?抬起头，又一次说服母亲。
母亲用一只粗糙手抚摸着儿子花白的头发，一时竟无语凝咽。她知道儿子的苦衷，知道儿子的担子，也知道自己应该去。可就是真的不想去啊，不想去不是石楼话的地方，不想去不熟悉的没人情味的地方，不想去接触不到土地的地方。前一次儿子回来，她就敲门亮相给儿子说了她的苦楚，让儿子允许她住下一一一一哪怕雇一个伺候的。
王老太太沮丧地抬起头，点了一支烟，深情地说道：“前一次从村里到城里来，我就不肯来，你们让来了，我顺了你们的愿。可来了可后悔了，每天没事做，地里去不了，连个熟悉的老婆婆也没有，连个串门的地方也没，整天钻在个四方的东西内折磨人……这两年才适应，你们又让走，这次说什我也不去了，这次不上当了……”
“妈一一一一”，王永军呆呆地望着白发苍老妈妈，长长地叫了一声。他真的不忍心说一句重话，说一句让母亲伤心的话。多年养成的绵声细语的他，只在长长的一声妈中才显露出粗壮。王永军双眼渗出了泪水，他最明白母亲的苦楚和一辈子所受的苦难，明白母亲故土难离的家乡真情。其实他也实在不想“折叠”，不想让风烛残年的老母亲远走他乡，受尽颠簸与熬煎……可组织的命令不能不听，他亲爱的妈妈他不能不孝养……
晚饭是沉闷的气氛中进行的。王老太太没忘给儿子做儿子爱吃的“杂饭”，又“造”了小葱和苦菜两个小菜，让王永?吃得直打隔。饭后王永?也没象往常一样卷袖子“巾”围裙替母亲洗锅，而是匆匆拉起上衣出了门。
(二)
王永?一个懒洋洋地走了家门。他得搬救兵了说服母亲了。一一一一他不愿惊动官员，也不愿惊动同学，更不愿惊动他的亲戚。找谁呢？他一度陷入了沉思。一一一一给妹妹王永梅打个电话再说吧。
他妹妹也是因为这件事回来好几天了。今晚是去闺蜜家去吃饭去了。不多会，风尘扑扑的妹妹赶来了。姊妹俩坐在月亮湾的一个凉亭里讨论起母亲的事。妹妹一口一个难啊，说妈根本就不想离开，顽固的要命。永军叹了一口气，说：“你说怎办哩？总不能强行绑架着走吧？总不能让老人哭着喊着走吧？总不能让世人笑话咱不顺老人心吧？”一时兄妹俩都无话可说，都望着广场那发黄的灯光，陷入苦恼之中……
忽然，他妹妹说：“我出个主意行不？这两天我看《平凡的世界》，里面的田福堂要农业学大寨，准备炸山拦坝时，王俊文母亲死活不肯搬家，多少人说合不顶事，最后田福堂当着众人的面一跪，又说些顾全大局的话，最后王俊文的母亲就搬了。”王永?一听苦笑了起来，说：“这倒是可以一试，儿子给母亲跪下有何难啊，只是不知妈吃一套不吃，是不是会让妈更加伤心啊。”一一一一实在没好法子，兄妹俩决定挺而走险进行一试。
徐徐的微风带来了凉爽的空气，给闷热的夏季夜晚带来久违的舒适。新潮的舞曲，粗旷的秧歌，人声的嘈杂混浊在一起。走过广场，兄妹二人谁也不知广场这会人多还是人少……
推开家门，王老太太正斜倚在炕上的铺盖上假睡着。也是在做顽强的思想斗争。真是年轻时再苦再累也没这么纠心过，如今老了却这样恼人。好儿不如赖儿啊，赖儿一定在自己的身边，好儿是给公家生下了，一年回来不了多少次，还得跟着他这一下那一下，不知好还是不好……听见开门，王老太太一骨碌坐来，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
兄妹俩郑重其事给王老太太跪下了，王永?声泪俱下地说：“妈，儿子对不起您，让您受苦了，您把儿子养育大，儿子却没报答您，让您时常操心，让您没过多少天舒心日子。我知道您不想走，我们也不想让您走，可我们都在外地，您一个人谁能放心啊，妈，妈，您就再听儿子一次好么？”王永梅也附和道：“妈，您听我哥行么？求求您了，好您了，让我们少纠心好么，我们没有您不行，您忍心让我们天天因为您熬煎吗？” (感悟人生的经典句子 www.wenzhangba.com)
不知王老太太怎么一下子心硬起来，或许是对兄妹的这招反感，根本不认账，溜下脚底，拍拍屁股，说：“看我的出跳儿女，逼起我来了，这是做什么？你们能跪尽管跪，你们好好跪，我走了……”说着就要往出走。兄妹俩一看惹火了老妈，赶紧起来扶着老妈一股劲说的话，让老妈消消气，这惹不起的老妈妈啊……
(三)
一晚上，娘仨都不痛快。在僵持的局势里各想心事。各有各的理，各有各的牵挂，向这一方扯，那一方痛；向那一方扯，这一方痛。是一体的两面，无对无错，只是爱的相连，只是爱的体贴。
王永军这个为政一方的大领导，在母亲跟他去省城的这件事上一筹莫展，忧心忡忡。轻不得重不得，怨不得恨不得，说不得道不得。看来明天不得不请他敬爱的王五旦叔叔了……
第二天一早，王永军匆匆忙忙吃了饭，就去找王叔叔去了。王叔叔是是王永?家的大恩人。当年王老太太在农村一个女人家拖儿带女生活时，王叔叔给了诸多的帮助，尽管风言风语不少，但王永?知道，王叔叔与母亲是清白的，是一种纯洁的道义上的互助。在他的心目中，王叔叔形象永远是伟大的。年年春节回家，他总要带两瓶好酒送他。
一阵汪汪的狗叫声，预告着有新的客人到来。年近八十岁的王五旦神采奕奕地站在门口，当他看到王永军到来时，高兴地叫到：“可是永永回来了啊！”接着嘘寒问暖，快步把王永军迎进屋里。当他得知王永军让他出马说服他母亲时，便欣然应允了，说我尽力说吧，人老了有时真老糊涂了……
王五旦的到来，王老太太立刻明白是怎回事了。她心目中也是十分敬仰他的。王五旦为人光明磊落，一身正气，在村里口碑很好。
没等王五旦开口，王老太太就说：“又让你操心了，你老一辈子为我家付出了许多，到老还要让你不安生，我于心不忍啊！”
王五旦慢腾腾的坐下来，一句一句稳塔塔的说：“永永他妈，我们都是入土的人了，应多理解孩子们啊。人一辈子还不是为儿女活，让儿女活得好些。如今你的儿女们出跳，你又出些啥筋？”
这么一说，王老夫人眼泪爽拉拉地来了，哽咽着说：“他叔，我真的不愿离开石楼，离开这片从小长大的地方，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有情。这里的人真好，实在厚道，出去到哪里去找？”
王五旦说：“你还有什么顾虑一并说出来吧，看孩子们能不能给你解决？”
“他叔啊，你说我这把老骨头能不能回来？我死也不想在外头死，死在石楼放心。什么再好的地方我也不想去，就觉得石楼好啊！”王老太太说。
五文旦吸着一支烟，说：“这好办，我向你保证，让永永写下保证书，你快不行时，让你回来，也不用火葬，让你保准埋到石楼。”
王老太太唉了一声说：“咱都老了，说不定三敲二年都不在了，谁给谁保证呀，咱村的东牛不是没回来么？不是他的儿女没让落叶归根么？”
谁能做了谁的主啊，王五旦苦笑一下，知道上一代怎能做了下一代主啊，写保证也是一种欺人，一眼闭了还不是一句空话，人老了由不得自己了。只好说：“咱的子弟咱知道，咱永永不是哪样的人，说话算数的啊！”
王老太太一听就更哭了，说：“那年永永他爸没了后，他想回咱王家峪，后来回去了么？你说说么，不是埋到薛家垣了么？”
王五旦一听这么说，知道是症结所在了，这真是难办的事啊！可这棘手的事，永军千安顿万安顿让说服，可这这……真没法子，只能求求她了。王五旦只好哀求道：“永军妈，不管怎么说，你应从大局出发，从儿子女儿的方面想，你就牺牲自己吧，不要再说什么了……”
(四)
王老太太的只顾流泪，一句也不言语，一时“谈判”陷入僵局，空气也变得十分凝重。
王五旦低着头，吸着烟，不知怎办了，进退两难，骑虎难下。这张老面子也真不顶用了一一一一这个忙真想帮到底，让永?妈很永永顺利利走。可人老不捉鬼，无能力啊！永军明天就要走了，他压的这一宝是我啊，可我……
墙上的电子屏上已唱响21点的音乐。一只黑老猫孩子般地有理霸恨地坐在王老太太的怀抱里，安祥地打着呼噜。屋顶的灯光在王五旦的眼里泛着发黄圈圈的光晕，把远近的东西模糊成一片。
王五旦不知一下子得了一种什么病，眼珠翻白，口吐白沫，四肢僵直，头摇的波浪鼓似的，就象要马上不行的样子，惊的王老太太紧急的过来，在另一间的女儿听到她妈的一声惊叫，也跑过来。掐人中、抚慰胸部、按摩手掌弄得母女俩心急如焚，不知所措。
王老太太又急的哭了，说：“四则爸你不能啊，你不能啊……”
三四分钟过后，王五旦才慢慢地睁开眼，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是怎么了？你们…这是…干…干啥了？”
王老太太一见王五旦睁开了眼，转悲为喜，嗫嚅着说：”我们…我们……”
这时王五旦还躺在王老太太的怀里，又说：“我是…不是…活…活了？”
王老太太高兴地流出眼泪：“活了、活了。“
王五旦结结巴巴地说：“你…答…答应我…去…去省…省城吧…”刚说完，王老五嘴上又吐出一股白沫，头也歪到一边了。
王老太太一看王五旦又发作了，连忙着急的叫到：“我答应，我答应，只要你好起来，好起来……”
不多久，王五旦慢慢地又睁开了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色也变得正常了，四肢也灵活了，坐了起来……
(五)
没几天，王老太太在一片难受中离开了她心爱的石楼。尽管她提出的条件王永军都答应了，可一颗悬着的心始终没落了地，如浮萍柳絮，风吹残叶，飘遥他乡的红尘里……而送走她的五五旦虽然脸上挂着微笑，却总掩饰不了内心的愧疚????去与不去这一个结表面上是解开了，可王老太太心中的死结，就是吕纯阳来了也解不开啊……
……而今，年年开在五老太太墓地上的野花，虽然不沾石楼的一丝土气，却仍然开得耀武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