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村野丐

　　腊月二十七，再过两日就到除夕，今天是街天。人们纷纷涌上街头抢购年货，人山人海、比肩接踵，传递着各种表情、沟通着各种心情。拥挤、寒暄中仿佛也就有了年味。我没有去，即便在山里也能想象，每年都是那样。

　　前年生病后，一直没有彻底痊愈，休憩了整整一年多。在这段时间里，没有工作，没有收入，这是自我毕业后从来没有过的。即便是上大学那几年，每个月至少也有一两千块的收益。这一年的总收入是陆仟捌佰元，平均每月五百。

　　即便没有收入，支出却没有停止，复检、买书、出行、生活、话费。蓦然回首，真不知这一年是如何过来的，更不可思议的是居然还安然的活了下来。从来没想过，生活还可以如此简单、生命还可以这样过活！感觉已经接近了梭罗的《瓦尔登湖》。

　　当人们喜气洋洋的奔向街道，三三五五倾诉、交换着一年下来的酸甜苦辣，大包小包的往家里搬运年货的时候，我只能躲到山里。在这个出门都需要钱垫脚的时代，囊中羞涩就尽量不要出门，更不要见人。见人就得寒暄，寒暄多了就得表示。

　　穿过田野，绕过溪流，我一直走进山里。爬过一道道山梁，翻下一条条深沟，劈荆棘、斩藤蔓，越树林、钻草莽。病后一直没有彻底康复，稍微行动就气嘘不止，每走一小段就必须停下休息。好几次感觉不妙，都不知道能否活着回去。

　　躲在山里，虽然身体虚弱，甚至略有病痛感，但内心殷实、愉悦，真的是痛并快乐着。我爱山林，即便再也回去也不担心。靠着树根、躺在石头上、卧在泥土里，可以任意选择死相。死后最好没人发现，好让山鹰、走兽、虫蚁大快朵颐，若还有剩下就留给植物。

　　想到这些，我觉得挺开心，很有趣。设想自身的死，及其死后的种种，对于好哲学的人来讲是一个很快活的话题。忽然“?~?~”声不绝于耳，惊觉到我的乐子被树林察觉了，乘着风劲，它们开始“哗哗”使劲鼓掌。对于它们，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鸟儿们也听到了这一喜讯，围拢过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一想到那么一大坨肉，胜过千百只虫子，足以吃很久很久，鸟儿们简直高兴坏了，有几只高兴得在枝头只翻跟斗。没想到活着一无是处，死了，对它们居然那么有价值，我欣慰的笑了。

　　树林依旧在鼓掌，鸟儿依旧在欢畅，好期待喔，它们巴不得我快点死。忽然间，我坏坏的笑了起来。手不酸吗，嗓子不哑？即便拍碎了枝叶，唱哑了嗓子，我也不一定就会死。美美的一坨肉只是海市蜃楼，大白天的，别想太多喔。

　　山洼里有洌洌清流，沟旁有竹林。我在山坳里歇息了许久，养精畜锐。砍了根干死的竹子，削成竹筒。削好竹筒后，我望着竹筒傻傻发呆。要是带着点米，嗯，还应该有点肉，就可以烤一管香喷喷的竹筒饭，味道一定好极了！

　　没有米肉也行，随便来点可以烘烤的食物垫垫肚子，也不错。经刚才那么一阵乱想，肚子突然间就毫无征兆的饿了起来。这山林原本就不大有可食的东西，加之大冬天的，野果、竹笋都无处寻匿。仿佛听到树林在喝倒彩、鸟儿们在嘲笑。这回，确实是我想多了。 (哲理故事 www.wenzhangba.com)

　　竹筒灌满水，提携着往山梁爬。山梁上没水，而我的体力早已明显不支，身上没有任何可以充饥的东西，饿了也只能喝点水。我一定得爬上山梁，山梁上才有野菜。躲进山林只是顺带，采野菜才是本次进山的目的。

　　这些年，种的田原本就少，不想今年种子有问题，粮食大减产，还没过年米缸就见底了。加之一整年没工作，身无分文，什么也买办不了。大过年里忌讳借东西。要是一个人就好办，完全可以躺在床上饿几天，或者干脆躲进山里，熬到过完年。

　　可是一家几口嗷嗷待哺，躲是躲不过去的，只能想方设法面对。幸好有少许玉米棒子，回头脱粒磨碎了就是面。采上点野菜活着玉米面，反正饭菜都有，也不缺什么的，将就着过个年。至于米肉，只有期待来年了。

　　背着竹篮、提着竹筒，挨着鹿鹿饥肠，拖着虚弱疲惫身躯，往上爬。前不久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压折无数的树枝，山路彻底被淹没，一路砍削，钻爬，累得一塌糊涂。在喝过无数次水、歇息过无数次之后，终于爬上山梁，已经是下午。

　　找到臭油菜塘，却发现早已被人采摘过一发，剩下许多残枝。真是欲哭无泪，雪上加霜，山风吹来，凉进心底，心被吹得冷冷的。寒冬里，臭油菜原本就才稀疏地长出些小嫩芽，却已被人采了一波。对于别人兴许只是调节口味的普通山菜，那可是我过年的全部啊。

　　一直上学读书，到头来才发现颜如玉、黄金屋不过是黄粱一梦，变成了城不城农不农的边沿人。读书期间，鲜于参加农事，认识的野菜原本就很少。又偏偏在这冬天里，我能想到、能找到的只有这臭油菜了，结果还被人抢先一步。

　　只好安奈着愤怒和悲哀慢慢采摘，回首走过的这么多年，味道像极了这臭油菜。虽然叫“臭油菜”，可味道不臭。臭油是?U果熬制的油，有股特殊气味。臭油菜辛辣，辛辣中略带芬芳。下咽到脖子，感觉热烘烘的，又不似辣椒那么强烈。

　　回味起过往，味道就和这臭油菜一样。勤勤勉勉寒窗数十载，矜矜业业读破万卷书，到头来却混成了城乡结合部一无所是、不值一名的边沿人。回忆是辛辣的，呛得眼泪欲流。但是痛定思痛，每每又觉得很消受，读了那么多的书，练就了傲然的品质，酝酿出了芬芳。

　　采摘了许久，也只采摘到两三斤左右。虽然一整天付出那么多，但最后终究只有这一点点收获，正如同我的过往。可是我已能坦然的去接受，现实一定会教会人低头。傍晚，拖着虚弱、困倦的影子回家。

　　是的，我希望虚弱、困倦、不举的是影子，希望重重的把它砸碎在地上、抛弃在身后。这一年只能这样过了，闻着邻里酒肉飘香、欢歌笑语，和着自家吃糠咽菜、威威戚戚。之所以能够安然于现在的状态，是因为心里有明年，健康、成就、衣食、希望在明年。

　　觉得这些都只是暂时，都会过去。即便明年再若此，或比现在更糟，依旧会期盼着下一个明年。人活着心里总是会有盼头，哪怕从未实现，哪怕相差甚远，也要自欺欺人的盼望着、期待着、向往着。即便是年年难过，还是会年年过。

　　丙申正月二十四

　　写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