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菩萨

　　小时候爱玩泥巴，六岁那年的一天，我巴了一个半尺高的泥菩萨。

　　那是我童年中巴得最好的一个泥塑，也是我童年中做得最大最精致的一个泥人。

　　我用小木棍做骨架，用胶泥做泥身，还用小刀精雕细刻了泥人栩栩如生的五官。

　　我怕泥人晒曝，放在背阴处一点点阴干，然后再放在柴火灶边，用余热一点点地将它烤白。

　　我天天抱着自己做的泥人玩。因曾经和大人到庙里拜过菩萨，背人的时候，我把泥人放在屋背后的桃子树下，学着大人的样子，对着泥菩萨三跪九叩。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模仿，只是好玩，只是喜欢自己巴的泥人。

　　我那泥人，五官清秀，是一个男孩子的造型。我对他三跪九叩的时候，我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嘴角带着笑意。

　　但自从拥有了这个泥菩萨，我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差，精神一天比一天不好。我喜欢猫在床上睡觉，吃了饭就上床睡，有时吃着饭也会睡着。

　　爸妈就我一个独子，带我到处看医生，医生也没看出什么病来。后来有个医生出了个溲主意，说孩子应该多运动，以后他只要一躺床，就要把他赶起来，不能让他再这么贪睡。

　　我妈很信医生的话，以后只要见我放下碗往床上一躺，就用做大扫把用的长竹枝抽我，撵我像撵猪崽崽一样，总之不让我身子沾床板。

　　我身子发软，精神恍惚，被我妈这么一赶，没办法，我就跑到屋当头的草坪上去睡。

　　我感觉自己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已经有点傻傻的样子了。

　　爸妈见我老这样没有起色，心里都快要急疯了。

　　过了不久，我终于倒床，病倒了。

　　我病倒的时候，是天墨黑的时候。屋外下着暴雨，电闪雷鸣；屋里我发着高烧，胡话连篇。

　　爸妈在屋里找到了一些退烧药给我服下，一点起色也没有。

　　外面的雨太大了，父母想送我到德江诊所去，可一想到一个高烧病人要是淋这么一场大雨，只怕折腾下来就没得渣渣了。

　　爸妈在屋里就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又如两头困兽，急得直跳脚。

　　刹那间，一个大大的闪电在窗外照亮，重重的炸雷狠狠在屋外炸响。

　　说时迟那时快，妈妈吃惊的眼神就定格在屋外的窗台上。瞬间，我妈就打开房门，不顾风雨的侵袭，疯了样冲了出去。

　　然后，我就听到我妈在窗台上拿了什么东西，嘴里恶毒地咒骂着什么，把窗台上那个东西狠狠用力摔了出去。

　　转眼之间，正在床上发着高烧说着胡话的我却慢慢安静下来，最后竟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竟活蹦乱跳地早早起了床，整个人竟像没事人一样，离奇般地恢复了往日的活气。

　　雨早已歇，地也正在干，又将是一个晴天。我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门口的晒谷坪去看，我知道昨晚妈妈摔的是什么东西。

　　晒谷坪里只剩下了几根小木棍，还有几团呈粉碎状的半干半湿的胶泥。我知道，这些遗迹，只不过是我巴的那个已经被妈妈摔得稀叭烂的泥人的残骸。

　　我问妈，为什么想到要摔烂我的泥人？

　　我妈说，闪电打雷的刹那，她一眼就看到窗台上的那个泥塑，电光火石之间，那个泥人的面孔竟是那么狞狰！她立刻明白，儿子左不好右不好，肯定这鬼东西搞的鬼。为了儿子，她不怕他，就算他是天王老子她也不怕它，就算他把所有的罪过降到作娘的身上，她也不怕它。她要诅咒他，她要和他斗，和他拼！

　　我妈兴奋地说，她做对了，她赢了！她战胜了邪恶，把孩子从鬼手中夺回来了！我妈搂着我，左看右看审视我，孩子，你好了吗？你好了，你已经全好了！

　　是的，我好了，我全好了，我又恢复以前的自我了。在母亲一浪高过一浪的欣喜中，我似乎感觉到心中有某个物像正在訇然倒地并让我听到坍塌的声音。

　　六岁过后，我不再玩泥巴和巴泥人；我的心中，从此也不再存有偶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