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关于报应的故事
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签约作者：药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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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从我记事起，太奶便住在猪圈边，每天一到吃饭的点，她便开始哎哎地呻唤，猪圈里的母猪和几头小猪也跟着“哼唧哼唧”地叫了起来。人的声音，猪的叫声，夹在一起竟然非常和谐。
每到这时候，奶总会扯着嗓子冲猪圈吼：“着啥急，俺们都还没开饭，等着。”
奶把饭盛好，然后递给还不及灶台高的我，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老不死的，整天只知道吃。”
饭端上桌，奶把菜放在桌子中央，走进里屋把我娘喊出来，然后又让我把还在地里挖花生的爹叫回来吃饭。
我脆脆地应了声，迈着两条小短腿往外面跑，把爹叫回来后，回到家，娘和奶已经坐上桌，就等爹上桌开饭。
我瘪瘪嘴，不甘不愿地走到摇篮车边，看着里面只知道吐泡泡的弟娃，心里猛然涌起一股酸意，自从有了弟娃，我在家里的地位直线下降，已经沦为和太奶一样吃剩饭的地步。
摇啊摇，摇啊摇，终于，娘吃完饭了，早已经饿得肚子呱呱叫的我立马爬上凳子，对着桌上的残羹剩饭一阵狼吞虎咽。
吞咽间，又听见猪圈边的太奶使劲呻唤：“饿啊，饿死我了。”随她一起的还有猪的“哼唧”声，两种声音混合成二重奏。
“吼吼吼，老不死的，还有力气吼，饿死没啊！不是还没死么！”奶皱着眉头，骂话从嘴里吐出，嘴皮上还溅着白色的唾沫星子。
爹娘闻言都很淡定，脸上的表情未曾有一丝波动，不知道是习以为常还是压根就觉得无所谓。
太奶的叫唤一直延续到我吃完饭，奶把锅里的糊锅巴一铲，然后和盘子里剩下的菜汤混在一起递给我，让我拿去给太奶吃。
我接过碗，望着里面黑漆漆的锅巴道：“这个是硬的，太奶没牙吃不下，她昨天都没吃。”
奶一听，两道眉毛顿时就竖了起来，吊稍眼泛着冷光，厉声道：“不吃就饿死，正好节约粮食，把这碗给二黄吃，它不挑食。”
当时我的年纪小，听奶这么说，当真就把这碗锅巴拌汤倒给我家二黄吃了，它吃得很开心，锅巴被咬得脆生作响。
太奶吃不到饭，便一直叫唤，但是她年纪大，每天又没吃饱，叫到没力气便不再叫了。
2
奶把猪食拌好盛在盆里，让我端去猪圈喂猪，她则快步跑到我娘的房里，抱着她几个月的孙子玩。
我噘噘嘴，端起一大盆猪食摇摇晃晃地走向猪圈，太奶听见了响动，立马弱声地呻唤：“饿，饿啊。”
猪圈里的猪闻到了它们午饭的香味，立马跑到食槽边打着转，嘴里发出“哼唧”声。
我把盆子放到地上，甩了甩发酸的胳膊，对着太奶道：“我说锅巴你嚼不动，奶就让我把锅巴喂二黄了。”
太奶默了一瞬，然后用她的破锣嗓子喊道：“妮子，我闻到气了，给我吃点吧！”
我看着地上的猪食摇了摇头，理所当然地拒绝了她，因为这是喂猪的。
她转转眼珠子，皮包骨的“鸡爪子”一把抓住我的手，哀声叫唤：“饿啊，太奶饿啊。”
我犯了难，这是奶叫我喂给猪吃的，太奶为什么要和猪抢吃的？
“妮子，给太奶吃点吧！”她努力转动脖子，抓住我手的力道也在增加，我被抓痛了，一把甩开她的爪子。她的芦柴棒胳膊掉落在没有席子的稻草破床上，立马发出一阵沙沙声。
太奶没有放弃，嘴里还在呻唤，我有点烦了，干脆从厨房里拿了一个碗进来，然后把碗放进猪食盆里舀了一下。
我先端起盆子把猪食倒进食槽，猪儿们一见，立马凑下鼻子使劲吃着，我又把盛着猪食的碗递给太奶，太奶艰难地爬起身，迫不及待地把脸埋进碗里，那模样与猪圈里的猪并无两样。
猪食是米糠和红薯做的，软软的，但是很卡喉咙，太奶几口吃掉，撸了把嘴发出一声喟叹，猪圈里的猪儿们也吃完了，发出一声声满足的“哼唧”声。
突然，一阵奇怪的声音响起，随后便是一股臭味传来，我捂住鼻子，离太奶远了两步，抱怨道：“太奶，你怎么跟弟娃一样，吃了就拉，还拉在裤裆里。”
太奶闻言“呵”了声，似笑非笑，她转头望着我，露出一个很奇怪的表情来。
太奶长得很恐怖，就如白骨精披了一层人皮般，我顿时被吓了一跳，眼睛瞪大，迈着小短腿就想跑出去。
太奶见状立马叫住我，鸡爪子拨了拨搅在一起的花白头发，尖嘴猴腮的脏污脸上被泪水冲出两道痕迹。
我有些愣，呆呆地问：“太奶，你怎么和弟娃一样，吃了就拉，拉了就哭？”
太奶抬起她的鸡爪子，抹了把满是皱褶的树皮老脸，“妮子，太奶给你讲个故事，你一定要记住这个故事。”
故事！我一听这两个字立马两眼放光，我最喜欢听故事了，我咧嘴傻笑着，问她要给我讲什么故事。
太奶默了一瞬，又露出先前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我要给你讲一个……关于报应的故事。”
我闻言疑惑地看着太奶不停蠕动的嘴，那时候我的年纪太小，根本就不知道“报应”二字是什么意思。
后来，长大的我才知道，原来太奶给我讲的故事，是关于她和她婆婆，也就是我祖太太的故事。
3
太爷是个软和性子，祖太太怕儿子以后受别人欺负，于是想给他找个泼辣点的媳妇。
她跑遍临近几个村庄，终于选中了性格泼辣，干活又是一把好手的太奶。
结果，原以为选了个好媳妇，没想到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太奶要强泼辣，祖太太同样要强泼辣，两人在生活中产生了激烈的矛盾，再加上婆媳关系本就难以相处，她们之间的矛盾不可避免。
第二年，太奶怀孕了，太爷上山为了给她摘野李子，不小心掉下悬崖摔死了，祖太太伤心欲绝，每天怒骂太奶是扫把星。
等到爷娶奶的时候，太奶和祖太太的相处之道不像婆媳，倒像是仇人，住在一个屋檐下，两人抬头低头都是相互谩骂。
奶生我爹的那年，祖太太不小心摔断了腿，老年人，身体本就脆弱，而后下半身就瘫痪了。
太奶在猪圈边用稻草搭了个小床，连席子也没舍得放，祖太太从那以后便在猪圈旁住下了，每天一到吃饭的点，她就如现今的太奶般，扯着破锣嗓子呻唤。
太奶听见后，嘴里总是不停地咒骂，那个时候，奶就推着摇篮车里的爹冷心听着。
在每天都吃不饱的日子下，祖太太在瘫痪的第三年死了，她是被冻死的。那天是除夕，早上的时候，太奶准备把猪圈里的年猪拖出来杀，结果进去便发现祖太太已经死了，尸体被冻得僵硬。
4
听完太奶的故事，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对于当时还年幼的我来说，这实在是个无聊的故事。
日子有序有条地过着，太奶依旧每日按点呻唤，奶每天都在骂太奶是老不死的，终于等到除夕这天，奶再也不用骂这三个字了。
太奶死了，被活生生冻死的，在奶准备杀年猪的时候，她进去便发现太奶已经死了，尸体被冻得僵硬。
太奶在摔断腿下身瘫痪的第三年，被冻死在猪圈边，就如多年前的祖太太一样。
二十几年后，奶中风瘫痪了，太奶曾经睡的稻草破床如今是她的地盘，每天一到吃饭的点，她也和猪圈里的猪一起叫唤。
娘嘴里骂骂咧咧，脸上尽是不耐和厌烦，这一幕神奇的和二十几年前的那一幕重合。我看着正推着摇篮车的弟媳，突然想起一句话：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我进去看了眼躺在猪圈稻草破床上的奶，一瞬间，她的脸突然变成了我娘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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