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的老人
随着外面传来的一阵叫骂声，苏航和几个发小挤到了那狭小的阳台上。看到不远处杂货店旁一男一女正激烈的争吵着。男人手里扶着一辆绿皮自行车，听到女人说了些什么，但听不太清，只见那男人双手把车子往边上一丢，抬手要打女人。这时画面里突然跑进一位老人，老人一把抓住男人的手然后说了些什么，不一会男人便载着女人走了，老人也蹬着三轮渐渐消逝在血红的残阳中。
苏航看到这一幕转身走回客厅说：“这老头我之前好像见过，记不清哪了，不过他可真是爱管闲事。”说完拾起搭在沙发背上的衣服一边穿一边走出刘涛家去。
苏航，刘涛，张琦，王超号称是幸福村的“四大天王”，简称“F(four)4”。当然这称号是他们自封的，仅代表四人立场。刘涛家是全村唯一一个住两层屋的人家，而且不但住的比别人高也比人家白，别人家的墙都是刷的一层水泥，再落后点的都是麦秆与泥土混合的墙壁，但刘涛家的墙面是在水泥上又上了一层白漆，虽然涂上漆除了可能让寿命短点之外毫无影响，但看起来更加庄严气派，脸上也更有面。刘涛因此常常盛情邀约同学去他家做客，当然主要是想让大伙看看他那宏伟壮丽的家，这样既炫耀了房子又收获了友谊，真可谓一举两得。鉴于其他三人之家都无法与之媲美，遂将F4的集合地点定在了刘涛家。
第二天，F4们决定去学校后山不远处的一个林子里捞鱼，那里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每到这个季节就会有很多的鱼群从那里经过。于是他们拿着扎满小孔的塑料袋就上路了。因为路途不算遥远所以F4决定步行前往，那片林子的空气清新的让人不禁为之一颤，似乎再怎么迷糊的人一旦走进这片林子精神就会立刻变得活跃生动起来。F4一行人穿过几个小小的灌木丛，终于在翻过一块黑石后看到了那条小溪，小溪也没令F4失望，里面给力的游满了很多银白色的小鱼。
刘涛喜出望外一溜烟跑过去，嘴里喊着：“大丰收啊，大丰收啊，哈哈。”
“瞧你那点出息。”苏航说着并白了刘涛一眼。
“切，你装什么假正经，还不是你吵着要来的。”
“赶紧捞鱼吧，要是被人发现就不好了。”王超搭话道。F4停止了争论开始兢兢业业的捞鱼。这些鱼其实是国家每年往河里投放的鱼苗，正好流经这里，但这里因为偏僻所以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条河流的存在，F4是两年前来这里做冒险活动发现的，他们认为除了他们以外没有人知道这条秘密的河流。正当他们捞的起劲的时候却突然传来一句声嘶力竭般的吼叫。
“你们在干什么！给我放下！”
F4循声望去，见一个老人正站在他们来时的那块黑石上，再仔细一看，这不是昨天傍晚看到的那个老头吗。
“你们知道自己在干嘛，”说着老人从石头上一跃而下，“这是国家为维护生态平衡而投放的鱼苗，你们这是在犯罪！”
“大爷大爷，您别生气，我们不抓了，我们走。”刘涛说着用胳膊肘顶了下还在低头抓鱼的苏航。但苏航似乎就当其他人不存在一样，依旧心无旁骛的抓鱼。
老人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虽然身材并不宽大，但铜铃般大小的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似的看着苏航，那目光简直要把人点着。张琦，王超早已吓的站在一旁不敢喘气，刘涛见势不妙赶紧挽着苏航的胳膊低声说：“先走吧，这老头不是善茬，搞不好报警抓我们，更何况这事要传出去大家就都知道这河的存在了，先撤，他日再来也不迟。”说完拉着苏航就要走。不料苏航一把挣脱恶狠狠的说：“谁和你改日再来，老子非要今天抓。”
“你说啥！你走不走。”说着老人随手从地上抄起一根木棍。
一听这话苏航也火了，他把抓鱼的袋子使劲往地上一摔，挺直腰板朝着老人骂道：“去***的，这河是你家的？老子今天就是要抓这里面的鱼，你能把我怎么办吧。”
“你父母就这样教你骂人的吗？”
苏航觉得老人这是在侮辱他父母，愤怒彻底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他直接冲上岸向老人扑了过去，两人在地上扭打着，老人给苏航抓破了手，苏航给了老人一拳，后来在刘涛三人的拉扯下两人才得以分开。
“我要是不好好整整这老头，我就不姓苏了！”苏航愤愤的说。
“算了吧，下次别让他看见就好，这事毕竟是我们做的不对。”刘涛说。
“你这怂包就算了，我也没指望你。”说着看了看张琦和王超，“你俩呢，有什么想法。”只见张琦支支吾吾，王超低头不语便又生气道：“我怎么认识了你们这群怂蛋，哼！”说完便回家去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苏航从父母嘴里打听到，老人姓陈，叫陈德荣，有个儿子，但儿子因为父亲拒绝去化工厂上班而选择捡废品断绝了父子关系，娶了老婆后便不知踪影了。
“我发现他这个人挺爱管闲事的，真是惹人讨厌。”苏航抱怨的说。
妈妈一听赶忙问道：“他怎么你了？”
“他没对我啥，我只是看见他爱管别人闲事罢了。”说着低下头扒了几口饭。
“你这手咋了，是不是那老头给你挠的。”妈妈有点生气的说。
“不不不，我自己不小心摔倒弄的，没事没事啊。”说着赶紧起身跑到了自己房间里。苏航在书桌前坐下决定要设计一个绝妙的计划好好拾掇拾掇老人。苦苦冥想了一下午后终于制定出了一套完美的计划：用小石子击打老人头部，但要控制好力度，让他头上生个大包就行，逃跑路线是先到刘涛家后的那条巷子然后再转到王超家后的那条巷子，最后转到自家门前。
第二天苏航一大早就出门了，因为从父母那里得知老人每天早上都会去村大队旁的那座垃圾池里捡废品，所以苏航早早的便去那守株待兔了，为了不打破老人的头还特地拿了块鹅卵石，等了一会来了几个老人，但就是没等到那位爱管闲事的老人，苏航心里有点急，心想今天那老头不会不来了吧，正当万念俱灰之时那老人出现了，苏航欣喜若狂高兴的差点叫出来，他做了三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稳下来，毕竟气息稳了才能投的稳。为了不伤及无辜，苏航决定等人少点再出手，最后只剩下了老人和另一个老人，苏航实在等的不耐烦了，便决定出手，但爱管闲事的那位老人正好被另一位老人挡住了，平击发射是不行了，只得采用抛物线发射法，瞄了一会迟迟不敢出手，最后胳膊酸的要死索性不管了，看天意吧，想完便把那鹅卵石抛了出去，正当鹅卵石达到最高点的时候另一位老人奋不顾身也要当对称轴似的站了起来，“啪叽”石头稳稳当当的打在了那位老人头上。只听啊的一声，那老人捂着头蹲了下来。
“谁！”爱管闲事的老人大声呵斥着站了起来。
苏航见势不妙猫着腰想要逃跑，不料却被老人看到。
“你别跑！”
苏航听到后赶紧跑了起来，老人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着不要跑。苏航心想老头如此这般大喊大叫，若按原计划路线逃跑势必引起熟人注意，尤其还要经过大嘴巴刘涛家，他肯定会告诉自己父母的，想来想去只得往隔壁村跑了，正好那还有个小学同学可以去他家里躲躲。大约跑出了400米，苏航发现他与老人的距离似乎比起跑时近了。他心里一边咒骂着老头体力好一边想着法子甩掉他。跑着跑着突然看到前方某个人家的屋后倚墙放了一堆草，苏航心想凭着那堆草再加上自己的身手三两下就能翻进那户人家了。苏航身手确实很好，三两下便跃上了那面墙，刚要往里跳下去却发现那户人家的院子里散养着一条凶恶的狼狗，那狗看到苏航，激烈的狂吠着，急的要跳墙一般。苏航一时呆住，就在这时老人从后面赶了上来，苏航从墙上一跃而下，把脚歪了。
苏航坐在地上捧着自己那肿胀的脚疼的哎呦呦直叫。老人见状二话没说背起苏航就赶去村里的小门诊，苏航的父母接到老人打的电话后把苏航接了回去。苏航一直害怕老人会说出他把另一位老人的头打破的事，但老人非但把他背了回来还没向父母告他的状，苏航突然觉得心里怪惭愧。决定等脚好点后一定去找老人赔礼道歉。
在家养伤期间苏航见到了他半年都没见面的表哥。表哥说自己是特地请假来看望他的，而且还带了一盒巧克力送给苏航。当然苏航不这么认为，这个表哥打小就喜欢占小便宜，耍小心眼，苏航小时候没少被他忽悠，所以即便现在苏航也不相信表哥会那么好来看他。其实苏航想的是没错的，表哥其实是来见一女孩的，因为那女孩今天刚好过生日，所以表哥不惜花重金从市里买了蛋糕和鲜花，至于那盒巧克力不过是快要过期的促销产品，价钱是平常的十分之一，毕竟空手来也不大好，索性就买了。
“怎么样，好点了吗？”表哥坐在床沿边上问。
“好多了，表哥你说你来看我就很好了，还拿什么东西啊。”苏航说着他已司空见惯的大人们常说的话。虽然这是句不能更改结果的废话，但是对方是爱听的，所以你要说，你不说就是没礼貌。
“哎呀，咱哥俩谁跟谁。”说着笑眯眯的拍了拍苏航的肩膀。
“对对对，咱俩谁跟谁。”苏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觉得恶心，可还是要挤出一副苦笑的样子。
“吃块巧克力吧，进口货，还不便宜呢。”表哥打开盒子拿出一块巧克力泰然自若的放进了自己嘴里，“嗯，挺不错。”
苏航呵呵笑着从里面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娇小的盒子里总共放了四块巧克力，苏航吃了一块，表哥吃了一块，剩下的两块苏航想留给父母，毕竟这东西一般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苏航把装巧克力的盒子顺势拿了过来，看见上面印的英文字母，写着“Made in China”。他明白后两个单词是在中国的意思，但在第一个单词上却犯了难，于是便向表哥询问。表哥自然是认得的，但想起自己一进门的时候说这是进口货便羞于坦白。便告诉苏航说这盒子是国产的，巧克力是外国产的。
过了些日子苏航感到脚稍微能走远点了，便决定去跟老人好好道个歉。还是一样的地点，还是一样的味道，苏航又来到了那座垃圾池旁，可等了将近一个下午都没等到。苏航于是便向几个在那捡废品的老人询问。冤家路窄走近一看这老人不是给他打破头的那个吗，老人也一眼认出了苏航，抬手就要揍他，还好有别人的劝阻和苏航态度的诚恳才得以平息。
苏航问到了地址便一瘸一拐的前去老人的家，捡废品的老人告诉他往前面走的第一个路口左拐，有一户人家的房顶是平的，没错，那就是他家。苏航按老人们说的果然一拐弯就看到了那座平顶的房子，把视线往下一拉发现老人家门前站了一堆人，熙熙攘攘的像是在理论着什么，苏航赶紧加快脚步走过去，此时此刻恨不能飞起来。
“我告诉你，你别软的不吃吃硬的。”一城管似的人趾高气扬道，“拆了你这座破房子给你5万你都烧高香了我告诉你。”说完咳嗽两声往地上啐了口痰。
“甭管多少钱，我就是不拆！”老人说着，腰板挺得更直了，他恶狠狠地瞪着那位城管小哥。
“好，软的不吃是吧，来啊兄弟们，给我砸，把他家里值钱的都给我砸了！”说完城管小哥露出一丝淫贱的微笑。
只见几个年纪的不大的小痞子手里拿着棍棒和斧子就要往老人家里去，只见老人快速回到家里抄起一把铁锨走了出来大声呵斥着：“谁敢进来！”老人的脸涨的通红通红的，眼角周围的青筋全都凸了起来，看的再仔细一点都能看到他整个脸部的肌肉都在颤抖着。小痞子们被这阵势吓住了，要是再敢往前一步老人估计敢把他们给剁了。
城管小哥看见一群人僵在那变得气急败坏起来，他走过去朝着一小痞子就是一巴掌道：“给我上！妈的不上老子明天找人整死你们！都看什么，给我砸！”说着走到小痞子身后来了一记重踹，那小痞子没防备一个踉跄来到了老人面前，老人眼疾手快上去就是一铁锨，那小痞子直接昏厥在一旁，其余的小痞子见这阵势立马扔掉棍棒一溜烟的跑了。
“这群饭桶！”城管小哥用手指着老人道，“你在这给我等着。”
围观群众这才敢围上来亲切的慰问老人有没有受伤，纷纷夸赞老人有血性。老人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苏航挤过人群想上前给老人认个错，看见从北边走来了一群人。领头人是个光头，长的又高又壮，加上肤色黝黑留着一脸络腮胡，远远看上去活像一头猩猩。他旁边是刚才那个城管模样的小哥，果然走在猩猩的旁边，仗着猩猩的气势，连走路的姿势都变了，脚步比之前迈的更大了，手臂摆动的幅度也从30度扩到了将近90度，头高高的仰着，一副势必要成为一个用鼻孔看穿一切的男人的模样。旁边的小喽啰们也一个个春风得意的样子，他们似乎觉得有猩猩这样的大哥罩着胜利是妥妥的，不容置疑的，似乎忘却了最先送死的永远是他们。
群众们看到这一幕相互间默契的退散开了，猩猩走到老人家门前瞅了眼老人，咳了几声没想到那口痰卡在猴头处就是咳不上来，碍于面子索性咽了下去。之后他不紧不慢的拿出一根烟点上，抽了一口，然后故作犹豫的仰天吐出。“你到底拆不拆。”他笑笑说。
“滚！”
“虎哥我什么人没遇到过，一般跟我作对的人有两种下场，一种是死还有一种也是死。”说完轻蔑的朝老人笑了笑。城管小哥见围观村民一个个吓的脸都变青了，赶紧仗着这气势补了句：“明白了吧，跟虎哥作对只有死路一条，本还想饶你一命，可你打伤了我们一名兄弟，今天我们就要你这老东西血债血偿，是吧虎哥。”
“哼，这还用的着你说。”说着猩猩轻蔑的看了城管小哥一眼。
城管小哥苦笑着点了几下头示意认错，紧接着把嘴一撇似乎是嘟囔了句什么。
“兄弟们，给我砸！”猩猩举手示意说并看了小喽啰们一眼。城管小哥发挥其录音机般的本领道：“兄弟们，给我砸！”终于有一名小喽啰站了出来，他大喊一声冲啊，便像一条野狗般朝老人扑了过去，见一人冲了过去，剩余的小喽啰们才一拥而上。老人把锨一挥，最前面那小喽啰顺势而倒，但紧接着后面的一小喽啰拿着铁棍一棍给老人打在了手上，老人惨叫一声把锨扔在了地上。猩猩看到老人手里没了铁锨才壮起胆子一个健步冲过去，一脚踹在了老人胸口上，老人被踹出有三米远，蹲在地上吐了口血。小喽啰们一看这景象都吓到了，这要出了人命谁去背这个锅。
“砸啊！看啥。”猩猩怒吼道。
“砸啊！看啥。”城管小哥发挥其本领道。
小喽啰们这才缓过神来，一个个冲进老人家里开始疯狂的击打所有可以被击打的东西。猩猩走到老人身边一只手揪着老人的头发另一只手不停地扇着耳光。苏航再也看不下去，他扒开人群向猩猩走了过去。
“住手！”苏航呵斥道。
“快，快回来，你会被打死的。”站在一旁的村民小声说着。但苏航却只是弯腰捡起了那把铁锨。
苏航捡起那把铁锨冲过去向着猩猩的脊背就是一锨，猩猩惨叫一声转过身来，苏航说时迟那时快直接一大铁锨抡在了猩猩头上，猩猩直接晕厥过去，此时此刻的苏航感到浑身的热血沸腾起来，仿佛就要冲裂自己的血管和皮肤直接涌出来一样。
“还有谁！”苏航几乎用尽平生所有力气吼出了这句话，嗓子都快哑了。
小喽啰们一听这声势，再看看脸上被溅了几滴血的苏航，那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是要一个个把他们粉身碎骨的杀气，他们吓的一动都不敢动，仿佛在巨蟒面前的小野兔，动一下就会瞬间失掉性命，谁都不曾想这个看上去有点文弱的少年竟会爆发出这般的力量。
城管小哥看势头不妙转身要溜，但村民的勇气也被苏航刚刚的举动给唤醒了，他们把录音机围住狂殴了一顿。就在这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警笛声，几辆警车向这里开了过来。
最终猩猩以暴力非法强制他人拆迁锒铛入狱，录音机和小喽啰们也全被抓了过去并得到了相应的惩罚。苏航打击坏人有功被授予市十佳青年称号。
苏航一下子成了村里的风云人物，但今天踩着奶黄色女式自行车的他要前去车站一趟，因为他要去给一个人送别。
老人最终还是决定要走了，他要去大山另一边的朋友那里，朋友住的小村落经济虽然落后但生态面貌保持了最原始最令他怀念的样子，想当初自己的家也是那样。只是后来一座座的化工厂建了起来，骑摩托车也慢慢成为了很多年轻人的时尚，河流不再清了，空气不再净了，垃圾也多了，这也是老人当初拒绝去化工厂工作的原因。他觉得在那工作会有一种罪恶感。其实早些年就想走了，但又舍不得这片朝夕作伴的故土，多年的相处与陪伴使老人的根早已深深的扎在这里。又想到自己走后或许就没人再愿痴痴守望这片故土了，不禁感慨落泪。但现在好了，他从一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希望，他相信他是可以继承他宿愿的人。
在夕阳下的注视下老人踏进了那辆绿皮火车，火车在呜呜了两声后便渐渐驶下了地平线。
“保重。”苏航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