圻子 | 所有的雨滴都是孤独的
◎读者
我是我自己的读者
有时像一场雨，最后把它降临到
“因为诗不能使任何事发生”——
读到这句，我又成了自我否定者
读一首诗，如读身边的河水
高水位或低水位，俯仰之间皆是
让我从失去里打捞一些什么吧
我是我自己的读者
读过丧乱与惊惶，读过喧哗与沉默
当我念出“我……”
像被风吹过的叶子，当我默读
◎聆听
要达到一种无我的
虚和，应费去多少时辰？
也许是草木枯荣之数
也许是一粒粒汉字死去
又复活的片刻
在诗中，我习惯自问自答
正如大地上的苦修者
仿佛是最后一个黄昏
在无人的山中
并看清地平线远处是辉光的尽头
哦，我应该配上相似的沉默
在茫然之间寄予聆听
◎觉醒
而我却陷入无言
在每一个季节变换的夜里
这时的沉默犹如诗的语法
我正在经历一次觉醒
春天了，雨季如果
披上迷蒙的裙裾
◎新的播种
我迷恋新的播种
当春天来临的时候
我曾亲手栽下果蔬
并勤恳地浇灌它们
因此我获得过收获的感受
去探寻更广大的沃野
我相信只要有一颗种子
就能赋予一个词新的意义
如同电荷通过电线
从这端到达那端
当春天来临的时候
无限的期许也来临了
我被拥挤在万物间
像一片叶子举着自身的灯盏
◎在庭院
身体里保存一个可供思想
过滤日常生活的庭院
是令人着迷的事情
庭院之中，生命的朝向多么明确
樟树会越来越老
每一次的降临都带来欣慰
鸟巢也是一个家
雏鸟自诞生以来羽翼渐丰
老斑鸠栖息在老树枝上
卵石只愿献身流水
生命无时不需打滑
只有在阳光下才一目了然
扶椅上的诗人与黄昏相遇
◎私藏
我私藏了一些小恩怨，如果时光倒流，
现在已经成为陌路人。
我不想成为爱过我和我爱过的人的敌人。
我私藏了父亲的死因，他认为死亡能获得
初衷那么好，写到中年了，水路和陆路，
却还漫漫无尽。我私藏了矛与盾，
多么无奈。梦中有巨兽窜出，
它不是置你于死地，而是逼迫你不停地抗争。
常常梦见它走不动了，双眼含泪……
◎在丛林中
万物皆有声音。向你发出声音
是向你表明一种无上的价值。
在丛林中，高大的硬木最终胜出
它们迫使藤蔓蜷曲身体，向着光波爬行
为了获得阳光，它们不得不如此。
每天最早迎接阳光的大树，借助风
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树冠
就如诗歌的低音，这样深厚
◎我从冬天回来了
我从冬天回来了
带着自身的秉性
像一本出走的笔记
为美而死又获得新生
冰雪之中曾伫立
沉寂的小屋
落雪丛林
麋鹿啃食苔藓
它们保持着机警
更多的灵魂已经安睡
四野没有歌声
只有群鱼在水底不眠
穴居者偶尔传出
我去过冬天了
带着口音的祖籍
像古老的诗歌练习
像词语历经燃烧
从美的死亡中
寻回记忆，现在
惟有宣告胜利
才能从薄雪
衰竭的气息里还魂
◎白天的树 夜晚的树
白天的树，有了名字，你叫它
它会答应，像孩子
白天的树，有了繁花，你叫它
夜晚，树的名字将一一丢失
你只能从树下寻找亡魂
或者单调的月光
无声燃烧，黑暗里却不留灰烬
◎生日之诗
曾寄耳于枕畔，窗外缓缓而来的风
带着雀鸟的鸣唱
没有谁会记得，除了妈妈
就像洁白的纯棉……
◎挽留
不是时间在挽留我
是饥饿的甜汁，是一只装梨的竹篮
如今外公长眠地下，梨树不知去向
不是那枯树的眼睛，不是那些
流过泪水的窟窿让人寻觅
不是柔软之柳，也不是河水旁的长堤
当我醒悟柳条已经饱满，垂坠下来
当我告诉你，河水早已不是去年的河水
不是诗在挽留我，是我在走向诗
不是我走向诗，是诗在虚无中发生了
不是另外的夜晚在挽留我
是光线消失的瞬间
缓缓的坡地上，杂草葱茏
万物比往常紧密了一些
我指着一片树林，对她说——
你看，树以林为家，有林的地方
春草繁茂的地方
必是人迹罕至之地，人退草进
而独处的植物，必是独处给了它意志
教会它不屈，事情就是这样
植物热爱群居
既能隐忍荒凉，也可处处繁花
◎一缕微光
迷途的中年很难获得，是一缕微光
黑暗笼罩中我想抓住一缕微光
但是古老的文字在那里沉默
那就是研磨松烟里面的一缕微光
而今须眉已白，一缕微光悄然而至
当我伫立窗前，假装深爱过这个世界
河岸上正迎来黎明，闪动着一缕微光
◎诗经过我们
诗必然经过我们
为什么没有听见妈妈的呼唤声，只听到犬吠
还是一样的，诗经过我们
诗必然经过了黑夜，来到我们的园子里
铲子轻轻挥动——
无数相似的日子，我曾侧耳倾听
想知道她挖掘什么
为什么要用虚无的铲子
圻子，原名曾建平，男，70年代出生，江西瑞金人。有诗发《人民文学》、《诗刊》、《诗歌报月刊》、《诗选刊》、《青年文学》等文学杂志，作品入选多种选本。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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