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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经典 | 小蜜蜂

2018-05-16 19:30:06 作者:铁头 阅读:载入中…

萌芽经典 | 小蜜蜂

   编者按 

  在恋爱后,”我“叫林笛为小蜜蜂,其实”我“一直想这么称呼她,只是之前,她是”我“舍友女朋友……

  作者 铁头

  1

  在恋爱后,我叫林笛为小蜜蜂。以前她是我同学的女朋友时,当然不能有这般亲昵称谓。其实我早想这么称呼她,因为她活泼可爱模样,不能不让你的眼前浮现出一只小蜜蜂,绕着花蕊飞舞,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你了解的。林笛的前男友是我的舍友,住我下铺,名字叫李威。大一军训时,大家刚认识,李威还是一个挺爱嫌贫的人。后来他开始不分昼夜地玩网络游戏,人就变了,对现实里的一切都很不厌烦,不管不顾,不去上课,连寝室楼都不下,每顿饭让我给他带上来,或者让林笛送上来。他像是走火入魔,且那游戏的名字叫“魔兽世界”,我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魔兽”。

  我认识林笛很早,军训时“魔兽”就把她带到寝室,让她帮自己衣服什么的。林笛性格开朗,挺好玩的,特别喜欢跟我开玩笑,说我这人比较骚。我那时确实非常的不解,说自己挺严肃的一个人啊,怎么就骚了。她笑的时候眼睛一眯,弯弯的,像是压塌的一对括弧,说,no,no,你很骚的,别自欺欺人

  林笛遇到不开心的事,或者与“魔兽”出现矛盾,也愿意找我倾诉,她最常跟我抱怨的就是,烦啊,烦啊,我怎么这么烦啊。我当然就循循善诱地开导她,我说到了这年纪都感到压抑的,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感觉,嗯,谁都烦,所以要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不要想入非非。她便呵呵地笑,说我真慈祥,很像她二舅。于是她竟然真的就以二舅来称呼我,见我就嘟囔,二舅,我怎么办啊,我是不是得了烦躁病啦,烦死了啊。

  最初,林笛来到我们寝室,我都尽量不说话,因为不管我说什么,只要一开口,她就会弯着眼睛冲我笑,说二舅又开始骚言骚语了。弄得我非常无奈,只好缄口不语,时间长了,她即使是见到我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地干坐着,也会指着我笑弯眼睛说,二舅你能不能不这么骚,坐在那里玩深沉

  二舅,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大一下学期时,林笛每次见到我都是这句话。不用,每次我都摇头。你别装了,其实心里可想了,就是不好意思,是不是?她又开始鼓动我。

  谁装了,我没装,我就这性格,洁身自好优哉游哉。我从抽屉里翻出一根烟,叼在嘴里。

  越说你还越装上了,叼根烟跟我装大爷呢啊。她一把从我嘴里把烟抢走。

  拿来,你拿来,我假装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别闹,你怎么这么爱闹呢。

  这么一天,只有我和“魔兽”呆在寝室里,他在玩游戏,而我把两个脚丫子搭在桌子上,陷在椅子里翻一本地摊杂志看。

  寝室门被突然敲响了。

  进来!我大喊一声。那门被轻轻地推开一条缝,一个陌生女孩的小脑袋探进来东张西望

  你找谁?我问她。

  我找二舅,她望着我回答

  我吓了一大跳,赶忙从椅子里蹦起来,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开门,问她说,你怎么也叫二舅,你知道二舅是谁?

  那女孩的两只眼睛很大,水灵灵地望着我说,你是二舅吗?你一定是二舅。

  我不知道什么二舅,我摇头。

  应该是你啊,她不解地说,林笛说是这个寝室里的,个子挺高,眼睛很小,看着挺有喜感的一个人。

  这屋没什么二舅,你记错寝室号了吧,你说那样的人跟楼上那屋的一个小子挺像的。

  哦,她的身体向后退,步子飘飘地往楼上走。

  你老婆干的好事。我一边埋怨“魔兽”,一边抓起手机要给林笛打电话

  “魔兽”专心地注视着电脑,仿佛没听见我的话。

  刚要拨林笛的号码,寝室门又被敲响了,我走过去开门,见又是那个女孩。

  楼上的那个胖子说,你就是二舅,她的眼神里透露出坚定信念

  啊,那有可能,他们在我背后起了不少外号,我都不知道,我问她,你找我干什么?

  是林笛让我找你下楼的,她说有事。

  什么事?我拨打林笛的电话,她自己怎么不上来?

  她说脚疼。

  脚疼?林笛的电话是关机状态,我只能跟她下楼去。

  你的脚怎么了?我看到林笛站在公寓门口冲我笑。

  不知道,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疼。

  越来越会甩词儿了你,我跟着林笛和女孩朝前走,干什么去?

  没事,找你散心,这是我同学,叫佳佳,她很文艺的呦。

  我冲佳佳点头。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我边走边想,她到底是给我介绍起女朋友了。

  我们三个坐在一家烧烤店里吃东西,林笛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连吃几盘肉不说,末了还吃了一个大份的石锅拌饭。边风卷残云边当着佳佳的面夸赞我,我二舅这人不单人品好,还帅,你看他长得像王力宏似的。

  我嘴里一口啤酒差点儿喷出去,又羞又臊地偷窥佳佳,见她正违心地点着头。

  吃差不多了,哎呀,我有急事离开一下,林笛按了按手机说。

  你够能吃的啊,我由衷称赞。

  唉,我不是有饿痨病么,你们两个聊吧,我不一定回来,先走了。

  其实,我想死,林笛走后,佳佳跟我说。

  啊?怎么了?你家里出什么问题了?我确实吃惊不小。

  家里好好的,怎么说呢,就是觉得人活得没有希望,以后要面对平庸生活,不如在最灿烂年华烟花一般绽放

  哦,唉,别死,好死不如赖活,到底遇见一个让我头疼的主。

  真想死,你说怎么死才好?她一本正经地望着我,仿佛出了冷饮店就要直赴黄泉

  别死了,有吃有喝的死什么,我强忍着劝慰她。

  没人会走进一个女孩内心,了解她的悲伤,她伤感地望着窗外明亮街道,幽幽地叹息着。

  哦,唉,这事闹的,别死了吧,我机械性地重复安慰她,像和尚心不在焉地念经。

  死是唯一的解脱,她没完没了地说。

  别死,真的,死了也没什么意思,我有些头晕眼花……

  你眼光太高了吧二舅,连佳佳都看不上啊,事后林笛在电话里说。

  也不是,我就是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太粗糙,配不上她,我穿着大裤衩,盘腿坐在床上。

  唉,反正佳佳好像也没看上你。

  这相当不出我所料,不过你以后千万别给我介绍了,我受不了打击

  是不能轻易再给你介绍了,下回我一定找个对你口味的,主要是现在的女孩都不能慧眼识珠

  行了行了,我也不是什么珠,就是一个玻璃球。

  2

  “魔兽”沉迷游戏后,就不再主动给林笛打电话,更不会和她出去玩。林笛给他打电话,他手指忙着按键盘时,就让坐在一边的我接,让我告诉她说自己忙,等会儿再给她打。我替“魔兽”接过很多次林笛打来的电话,但他每一次都没有给她反打回去。到后来,我替“魔兽”接电话,林笛一旦在电话里听见我的声音,就会气得抽噎,我听她哭过很多次了。

  他现在怎么这样啊!林笛在电话里跟我哭着说,二舅你帮我劝劝他吧。

  其实那时候,我比林笛更生“魔兽”的气,我很替她不平,她不该被这么对待。她是个好女孩,“魔兽”应该珍惜她。外面的阳光那么好,他不应该把寝室的窗口遮上窗帘,对着电脑疯玩虚拟的网络游戏,他应该陪她出去逛街,看看电影,吃些小吃,开几句玩笑。我看见“魔兽”那种面对电脑又抽抽又呆滞的状态时,心里充满厌恶,但嘴上又不好说什么,跟他那种状态的人说什么都是白费。

  大一上学期结束,“魔兽”每一科都挂了。

  这么下去可怎么办啊二舅。林笛心急如焚地对我说,高中时他也不这样啊。

  大一下学期的时候,林笛冲进我们寝室,猛拽“魔兽”的胳膊迫使他离开电脑,不让他再玩游戏。

  你他妈给我滚开听见没有!愤怒得失理智一般的“魔兽”,咆哮着推林笛,把她推得趔趄,最后摔在地上,头磕在卫生间旁边的棱角上。我冲“魔兽”喊了一嗓子,把他按在椅子里,转身扶着林笛往寝室外面走。电脑旁的音箱里传出众游戏玩家呼喊“魔兽”网名的声音。

  那天附近寝室的人都出来看热闹,大家知道林笛是“魔兽”的女朋友。林笛被我搀扶着下楼梯,哭得浑身颤抖几乎不能行走,一脸泪水鼻涕都流出来了。走出公寓楼,她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胳膊里哭,我看她的额头都磕青了。

  林笛被“魔兽”赶过一次后,就不再来我们寝室,她平时在校园里也总躲着我们班的学生。给“魔兽”买饭的任务就全都交给了我,其他两个室友指望不上。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个月见不到他一次面。另一个只在晚上睡觉的时间回来,其余的时间都在自习室里泡着,他是个刻苦学习的好学生。后来他搬出我们寝室去了别的寝室,因为他神经衰弱,“魔兽”打起网游通宵达旦,敲键盘和按鼠标的声音让他无法入睡。

  “魔兽”没给林笛打过电话,没有任何表示,也没跟任何人说过什么话,他们就这样分手了。当然,被“魔兽”从寝室里赶出来后,林笛必然是彻底的伤心绝望。其实,我都无法理解她的忍耐力,如果换成我是她,早就踢开“魔兽”了。从此后,我很少再见到她,虽然是同一个学校,但专业不同,我又只在教室和寝室里呆着,也没有什么接触到她的机会,何况她还故意躲着我们。有时候在网上,我会和林笛打个招呼,即使是简单文字交流,也不难觉察到其中的尴尬,虽然她还是会打字称呼我为二舅,可惜我不知道另一边的她是不是在弯着眼睛笑。

  大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前一天,我们都在背重点,或者在打小抄,虽然临时抱佛脚,但这会对结果起到决定性影响,而只有“魔兽”还在玩着游戏。那时他已经到了几天不刷牙不洗脸的地步,不洗澡,衣服也不常换,身上都有了馊味儿。大二下学期时,“魔兽”被开除了,回到家里还玩不玩游戏无从得知,因为我和“魔兽”在后期已经没有交流,他早到了不跟现实里的人说话的地步。并且这时候,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同学也因缺勤率太高被开除了,和我们一样,所有的老师都几乎从未见过他。即使这样,他都没有露一面,不多的几件东西一直在寝室里堆放着。

  忽然之间,寝室成了我一个人的世界,空前自在。我把房间收拾得很干净,种了几盆花草,养了金鱼和巴西龟。

  3

  大三上学期,国庆节放假前,我们班准备集体出去聚餐,大喝一顿后再回家休息班长大树收了每人七十块钱,捏着一摞钞票到处找人陪他去找合适饭店定包房。附近几个寝室的男生不是忙着玩网游,就是出去跟女朋友逛街了,剩下的不是懒得屁股生疮,就是坐在某个自习室里看书呢。问了一圈,全班男生就属我最悠闲,赏花养鱼,理所当然地陪他去了。

  我和大树沿着街找饭店,看包房,问价格什么的。走了几家,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我再次掏出烟来抽,手一摸兜,发现里面的一摞钱不见了。因为出门时,大树觉得我的裤兜深,就把那两千零四十块钱揣我裤子里了。

  完了,我一拍大腿

  钱没了?大树瞪着眼睛过来翻我裤兜。

  准是我哪次掏烟的时候掏掉了,我心里一凉。

  赶紧原路回去找,大树扭头就走。我和大树脚步匆匆,眼睛在地上扫来扫去。这钱到底是没找到,街上全是人,这钱肯定剩不下。

  我停住脚说,认倒霉吧。我赔给大家。

  那不行,算我的,是我塞你裤兜里的。

  俩东北人为了赔钱的事儿争执不下,最后决定一人一半。先去把吃饭的事定了,再怎么都别耽误大伙儿吃饭。

  我卡里统共还有一千多块钱,是生活费和回家的火车票钱。大树说他没钱,只能回寝室去跟别人借。这回活该我们倒霉,丢钱的日子在月末,谁的手头都紧。大树把心一横,建议女生借,她们个个精打细算都很会过日子,应该比较宽裕些。我这人还挺腼腆,平时跟自己班的女生主动接触不很多,想到第一次主动打交道就是跟女的借钱,简直是丢人到活不下去了。倒霉蛋当然不是什么光荣形象,但无论如何钱是从我兜里掉出去的,我还是得跟大树争先恐后地去赴死,态度得搁在那儿啊。我告诉大树丢钱这事谁都别跟谁说,然后犹豫了一下,给久不联系的林笛打了一个电话。她跟我们不在一个学院,就算这个光荣故事流传出去,也在我们生活的外围,我这就叫掩耳盗铃吧。汗!

  哈,真够倒霉的,早告诉你别抽烟了,林笛在电话里笑,没问题,二舅有难没问题。

  我和大树等在女生公寓楼下,很快就看见林笛一路小跑着走出楼道

  还是你们女生有钱,我接过一千块钱说。我只问林笛借了一千块,不好借多。

  嗯,乐善好施,总想着支援谁点儿钱,就是没机会,她的脸上露出我熟悉笑容

  但一时半会儿的还不上你,我小心翼翼地把钱揣进裤兜,得放假回来后慢慢还,两个月差不多。

  没事,还不还都行,你又不是别人,轻易不求人的主,何况我是一个这么有钱的富婆。

  一段时间不见,你吹牛的技术飙升啊,不还钱可不行,那不成无赖了。

  我和大树离开,加上我的钱,总算是把晚上聚餐的地方定了下来。

  晚上大家喝酒,喝到惬意处,男生们开始和女生们扎堆照相去了。我独自坐在角落,带着几分醉意,眼睛里浮现出林笛的可爱模样来。多日不见她,这次一碰面,便不可遏止地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她可真漂亮啊。

  你是一只小蜜蜂。我掏出手机给林笛发短信。

  你是一只大苍蝇。林笛回复我。

  你干什么呢?

  看电视剧《奋斗》呢,别喝多了啊。

  你当我女朋友得了。我借着酒劲儿,想也没想就发了过去。

  喝高了吧。

  我举着手机,想从这四个字里读出点儿什么玄机,但我的脑袋里就像装满了糨糊。我晕得睁不开眼睛,心里嘟囔着今天喝的是什么酒,怎么后返劲儿,人随即趴在桌子上打起盹来。

  4

  早上睁开眼睛,感觉头不舒服,坐起来晃一晃脑袋,还不疼,一头又躺在枕头上。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看一看时间,上午十点多钟。心里想着同学们应该都在收拾东西,或者已经离校回家去了吧。手上无聊地翻看着手机短信,看到昨天晚上与林笛的对话,立时感到后悔不迭。我一定是疯了,怎么能说这些话呢。后来想了想,说就说了吧,其实自己从大一时候就很喜欢林笛来着,其实“魔兽”事件之后,我们之间的障碍已经消除了。只是我有些磨磨叽叽,还用“魔兽”的罪责把自己给连坐了。完了,还钱时免不了要再见,那时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太过尴尬。我又把这几句简短的对话看了一遍,忽然又觉得这也没什么可尴尬的,无非就是玩笑话嘛。

  我起床洗漱,简单收拾一下,锁门出去吃饭,在路上与几个认识的人打了招呼,他们正提着包或者拖着皮箱往公寓外面走。

  来到经常去吃饭的一家快餐店,要了份鸡腿饭,吃饭的人不算多。电视里正在播放着关于传染病疫情的新闻,我一边慢慢地吃,一边看新闻。眼睛忽然瞥到门口走进一个熟悉的女孩,是佳佳。最怕她跟我说什么哥特死亡啥的,我和她做了普通朋友之后,有几次偶然碰在一起聊天,她逮着机会就会把话题引到这些令人惊悚的想法上。我赶紧低下头,不想让她认出我来。她拎着一个包,索性就走到我面前,把包一放,大喊一声,二舅!

  我抬起头,看见旁边吃饭的几个人都在看我这个年轻的二舅,就假装忽然看见佳佳的样子与她打招呼,啊,是你呀,你来吃饭吗?

  嗯。不但如此,她压根就决定坐我对面,和我一起吃了。我趁她转过身买饭的工夫,大口地吞咽着,想尽快与她道别,却噎得咳嗽起来。

  饿坏了吧?瞧你这狼吞虎咽暴饮暴食的样子简直跟林笛一模一样,她端着盘子坐下来说。

  我是饿了,她也这样?我喝饮料清理喉咙。

  你领略过的嘛,她在寝室的外号叫大胃王,超级能吃。

  为了避免谈话误入歧途,我相当没风度地不接她话头,埋头数饭粒。

  你不回家的吗?公寓都快走空了,佳佳没话找话地问我。

  不回了,路费不够。我回答,暗暗加快咀嚼的速度。

  你们男生花钱就是没谱,如果早就打算回家,留下路费是第一要紧的嘛。不过像我这样未雨绸缪的人也不好,明明挺高兴的,不由自主就会想到一切都是空的,没意思。

  坏了,又开始了。我为了扭转话题走向,只好跟她说了丢钱的事儿。没有路费,反正就几天的假,回去也没什么意思,无所谓。

  哦,又是一个倒霉蛋,你怎么跟林笛命运一样。

  林笛怎么了?我不解地望着她。

  她呀,她把自己这个月剩下的钱全借给别人了,自己又不好意思让家里打钱,这不,咱们班基本上只她留在学校,怪可怜的。也不知道这借钱的缺德鬼是谁,学期结束谁手头宽裕啊。

  真是的,那人怎么这样啊,我臊眉搭眼虚伪地说道。

  其实我最怕她是借给什么男生,她这人最好说话,对男生一点判断力没有,她以前那个男朋友,你知道的吧,什么玩意儿啊,她竟然还死心塌地任劳任怨的,要是换成我,两个大耳刮子扇一边去,姥姥个三孙子的……

  我再也吃不下饭了,看着盘子里的半个鸡腿,心里堵得厉害,赶紧和佳佳道别,起身往外面走。

  饿了还剩这么多?佳佳在我的身后咕哝。

  我一路小跑着往女生的公寓楼走,那些迎面而来准备回家的女生与我擦身而过。到了晚上,这里将会人去楼空,怎么样的一种凄凉啊。我来到林笛的寝室门口,举手拍门。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门被拉开,林笛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地出现在我面前。她愣神有一个瞬间,砰的一声又把门关上,听声音里面还被上了插销。

  我侧过身体,靠在门旁的墙壁上,手机里面林笛打来电话。

  你干吗呀?她压低声音问我。

  没事啊,听说你没回家,正好我也不回家,闲着没事就过来看看你。

  哦,这样啊,那你怎么事先不给我打个电话呀?

  我蹲下身体,靠着墙说,这不给你一个惊喜么。

  德性,还惊喜呢,讨厌。听口气她挺高兴的样子,还在电话里面嘿嘿的笑。我这会儿疯头疯脑的,昨天看一夜电视剧,到现在还没收拾呢。

  也太懒了,你精神头怎么总这么足,看什么片有那么大魅力。

  看《奋斗》呗,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总失眠,该不会是得失眠症了吧。

  你就不能想点儿好的,从认识你那天开始,你不是得烦躁病,就是饿痨病,现在又失眠症,你这么活蹦乱跳的能有病就奇了。

  5

  国庆节,我和林笛相约出去玩。走到公寓门口,忽然发现忘带钱包,虽然剩下的钱非常有限,但出门总得带钱。我让她等我,自己要飞奔上楼。她说最烦等待的感觉,要跟我一块儿上去。“魔兽”走了以后,她还没来过我寝室呢。打开寝室的门,林笛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一副非常惊讶的表情。

  哎呀呀,我说二舅,你是良家妇女啊,这跟以前那阵简直是天壤之别。林笛欣赏一下这儿,打量一下那儿。看见了金鱼就啧啧称赞,这鱼的精神头好矍铄呀。看见了花也啧啧称赞,这花的香味儿非常的匪夷所思啊。看见了巴西龟还要啧啧称赞,这乌龟真的好那什么呀。

  哪什么呀,别贫了,快走吧,我揣好钱包催她。

  别急,别急,她这里摸一下,那里碰一把的,拉开抽屉瞅两眼。

  你不能乱翻,我上前制止她。

  不翻,我不翻了,这把手上挂几把钥匙有什么说法?

  没什么说法,寝室里那三个人走了,这是他们的钥匙。

  哦,这样啊,她恍然大悟地点着头,摘下一把钥匙扔进包里,我得留一把。

  你留一把干吗呀?我推着她往门外走。

  不干吗呀,她留恋不舍,仿佛脚下踩着砂纸。

  我和林笛先是坐在山下的公园里,打算一会儿去爬山。因为是节日吧,来公园里玩的人不少,基本上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

  林笛看起来兴致很高,从她眼睛里看出去什么都觉得有意思。有个路人长得像个好莱坞黑人明星,也能让她乐半天。

  哎,你这人,笑点低啊。

  是你没有幽默感吧。她还是满脸笑容。

  我不知为什么想到“魔兽”赶走她那次,她哭到背过气去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

  这样吧,咱俩比赛,看谁先爬上去。

  那你肯定输啊,你又小又瘦,细胳膊细腿的,你怎么这么瘦啊。

  我有瘦病嘛,跟那有什么关系,蚂蚱腿还细呢,比你跳得高,我拿东西,预备开始。她抢过我手里的塑料袋就朝山上跑。

  那塑料袋里装的是饮料什么的,其实拿着怪不方便的。

  我开始追赶林笛,发现自己竟然追不上她,她简直轻盈得像只梅花鹿,很快就把我甩出几十米远。我还没等跑出去多远,两条腿就没劲儿了,只能一步一步地往上面蹬。

  赶紧的!病夫!林笛已经登顶,正在冲我喊。

  所幸这是个矮山,不然今天我非累死在半山腰不可。总算是抖着两条软绵绵的腿出现在林笛面前,累得龇牙咧嘴,呼哧直喘。

  你吃鸦片了?我坐在她身边,靠着大石头。

  你才吃鸦片了呢,谁知道怎么回事,莫非我的前世是孙猴子,哎,你说我像不像林黛玉?

  最烦她,活人惯的,怎么不找个好人比。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像她一样虚弱,全身都是病。

  别幽默了。

  林笛搂着两个膝盖,俯视着山下的风景抒发感情,真是一览众山小啊。

  我朝山下扫了一眼,除了楼房就是街道,哪来的什么众山。没想到你小小的身躯,竟蕴藏着如此巨大的能量,我喝着饮料看她那副平静的神情。

  这就叫功夫,她在我的肩膀上来一记天马流星拳。

  我随即把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搂着她,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陷入到尴尬之中。后来我主动出手,打破了这份尴尬,与她接起吻来。我们俩坐在山顶上亲了一会儿,然后彼此呆然相望。

  二舅,林笛望着我故意放向远方的目光,你怎么了?

  嘿嘿,我醒过神来。

  目光怎么迷离起来了?

  啊,我在回味啊,我埋头揉了揉眼睛,我刚才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的感觉啊,麻的一下。

  你了解,从这一天开始,林笛便成为了我亲爱的小蜜蜂。

  6

  大三下学期,大家都忙着找单位实习。林笛当然更忙些,她还要抽出时间来跟我谈恋爱。

  每天七点起床,七点半一起早饭,八点我送她到车站。傍晚五点下班,五点半接站,六点一起晚饭,一起磨蹭到九点,送她回寝室。她躺在床上还不眠不休地要跟我短信聊天。

  早点睡,小蜜蜂。通常十一点是我耐心的极致,尽管意志上我提醒自己要坚强,但眼皮实在不争气。

  嗯。她温顺地答应。

  但我知道,她又将度过一个艰难孤独的夜晚。过去她跟我说起自己的失眠症时,我总简单地将其归为心理因素,缺少爱情的滋养啦,上一段感情的阴影啦。照这个逻辑,我俩好了之后,她该心宽体胖,每天很快酣然入睡才是。可她的症状正日益加重,整天顶着俩黑眼圈去上班,来约会,人也越发骨感。

  你说,我怎么就不觉得累呢?她试图给自己分析,我就像打了鸡血的超级马里奥,整天有使不完的劲儿。

  我催促她几次去校医院检查,她都不肯去。

  我这人讳疾忌医,特别是现在高兴的日子才开始,我可不想扫兴。她总是这样说,精神状态好就没事儿,又瘦又能吃,好多女孩儿还求不来呢。

  林笛办事认真,性格又好。带教的老师给她出了个主意,先跟单位签个兼职合同,慢慢做个一年,等大四毕业顺理成章就留下来了。

  这本是件好事,我俩都挺高兴的。可签合同之前要体检,体检结果还真是让人发傻。林笛患了甲状腺机能亢进,已经到了需要服用大剂量激素干预治疗的阶段。早先那些多食、消瘦、失眠、烦躁、兴奋的奇怪症状都得到了解释。

  获得了这样的结果,她显得异常平静,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二舅,可惜这工作就没了,我还挺喜欢那行的。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她越平静,我就越心酸。

  林笛彻底闲了下来。我白天实习,她就一个人待在我寝室里伺候花草和动物,无聊了看看书上上网。我偶然查看下她的浏览记录,多半是求医问药的网站。如果哪天她看到了什么耸人听闻的问答,吃晚饭的时候就会特别健谈,晚饭后拒绝吃药;如果哪天的查询结果比较乐观,她就会安静地听我说话,吃药比什么时候都积极。

  她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从骨感跳过了肉感阶段,直奔大胖子。那天我和她一起在街上走,迎面遇见了班长大树。大树挥手与我们打起招呼,二舅妈跟着二舅成天吃香的喝辣的,越来越富态了啊。我和林笛拐过前面的街角,她忽然就蹲在地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胖点儿好啊,我搂住她的肩膀,咱们以前还求不来呢。我跟你说,男生其实不喜欢女朋友太瘦。

  我到底该怎么办啊?她哭得鼻涕直流,我听医生话好好吃药,控制T3、T4指标。可怎么就把我整成这样了呢?我下半年还得找工作呢,什么时候是个头哇。我不活了。

  其实我一直希望你胖来着,以前都嫌碰你硌手。

  别违心了!流氓!她冲我喊,你一天天看我变形,心里肯定早嫌弃我了。说不定还拿我当个喜剧看呢。

  看她这样发脾气撒泼,我反倒笑了,心里松了口气。真的,没违心,胖其实很不错的嘛。瘦了吧唧几十年,我不看厌才怪呢。你这样忽胖忽瘦的,多富于变化呀。再说,我没有幽默感,看不来喜剧。你别跟佳佳似的,老把不活了放在嘴上。跟江姐的遭遇比,这算个屁啊。我拉她的胳膊,想把她拉起来。

  怎么办啊?她生气地用手拍着手臂,仿佛能拍掉几两肉去。

  走吧,我用力拽她起来,但她的身体使劲往地上坠。

  你都多大人了,马上就入党了,赶紧起来!

  我生拉硬拽,把她提溜起来,这么大的姑娘别蹲大街上哭,哪有你这么软弱的党员。

  哭一下怎么了,面对敌人时,姑奶奶名叫林胡兰,她抹着眼睛,故作坚强。

  好样的。

  就吃这么点儿啊,还没猫食儿多呢。我看见林笛碗里的饭不到一两。

  只要饿不死就行。林笛端起碗,两口就把饭全部解决掉了。

  我大口吃着菜,咀嚼着饭,她则枯坐在我对面眼巴巴地看我吃。

  我说你吃饭时能不能不吧嗒嘴,她没好气地瞪我。

  好的,我闭紧嘴巴,食物在嘴里无声地转动。

  我说你吃饭时嘴形能不能不那么夸张,她不耐烦地偏过脸。

  哦,好,我埋下头,做贼似的快速吃着。

  其实如果从不同角度考察她们的信念,林笛和江姐还是有相似之处的。也许在看病吃药的问题上,她还有些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幼稚病,但对自己的身材,对美的追求,那是毫不含糊的。自从大树的那次无心“夸奖”之后,她就开始了减肥计划。每天都饿得发虚,说话的气力都没有,看我吃饭就直咽唾沫充饥。尤其到了晚上的无聊时间,肯定一个电话打过来,在手机里嘟囔一百遍:我饿啊。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我在网上搜来搜去,为林笛指引方向,饭要正常吃的,身体最重要,没了革命的本钱,哼,啥都白他妈扯。

  那我肥得跟猪似的你就得嫌弃我了。

  可笑,可笑啊林小姐。我夸张地冷笑道,我能嫌弃你?我的层次就那么低?境界就那么洼?道行就那么浅?难道几百本世界名著都白读了吗?我还故意做出一副摔摔打打的模样。

  呦,把你境界的,林笛撇嘴,看八卦小报都犯困,还名著呢。

  啥也别说了,莫说你得了什么甲亢,莫说你像奥尼尔那么魁梧,就是变异了,变态了,变形金刚了,我也跟你做知心爱人神雕侠侣。

  讨厌,没正经。林笛偏过头去,眼圈却红了。

  平凡人的生活在平凡地继续着,只是,我的小蜜蜂不再是灵巧的而已。

  7

  转眼之间就大四了,上学期结束的那个寒假,冷酷异常,整个冬天,地面上似乎一直被积雪覆盖,刺骨的东北冷风无时无刻不在疯狂呼啸。我的导师带了四个学生,其他三个不是我这个专业的,她要求我们提前四天返校,要给我们布置任务。我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公寓楼里,晚上睡在床上,满耳皆是风声哭号。还没开学,寝室暖气不通,我几次被冻醒。最后只好爬起来上网。林笛在家呢,我想向她隔着网络取暖,可她不在线上,显然已经睡了,服用了治疗药物后,她原先的一些情绪症状改善了许多。

  在线看了两集《蜗居》,我开始打起喷嚏,找了卷纸擦擦,鼻涕却越流越多,最后几个连环喷嚏打得我头晕眼花,赶紧虚弱得缩进两层被子里却还在瑟瑟发抖。

  病来如山倒,令人猝不及防。我连顶风冒雪买药的机会都没有,一下子就烧得起不来床了。压在胸口的被子显得特别沉重,好像从恶梦里伸出一只黑手将我摁倒在地,要挣扎都困难。想自己能否熬过这个漫长的夜晚,可怕的不是疾病而是孤单,孤单无助会使人心生绝望。我有很多天没见到又胖又憨的林笛了,恍惚像是很多年,我想念她,思念得不行。我给她打电话,声音虚弱地问她在干什么。

  她显然是被我吵醒的,但恍惚中仍然听出我的虚弱,你生病了?

  发烧了,我想让自己的回答轻描淡写。

  吃药没有?

  没有。

  为什么不吃药啊?你不是最惦记着叫我生病吃药的了吗。

  下不了床了,买不了。

  啊!她大为惊讶地叫起来,你病成这样了啊,我这就去找你。

  大晚上的有车吗?我问她。可她已经挂了电话。

  我手腕无力地将手机扔在一边,望着头顶的白炽灯,人开始变得恍惚。这一夜我睡一会儿,醒一会儿,有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天亮时,我睁开眼,渴得嘴唇用舌头一舔便针扎似的疼,用力掀开被子下床找水喝。刚从上铺爬下来,双腿就支持不住,软得像没了知觉似的,赶紧一屁股坐在下铺的床上。桌子上有半瓶果粒橙,我也管不了买了几天了,变味儿没变味儿,一口喝光。坐在下铺冷得不住颤抖,却没有力气爬进上铺的被窝。

  寝室门的门锁被突然打开,我看见林笛像个救火的消防队员一样冲进来,裹着很厚的羽绒服,径直走到我面前,雷厉风行地用她冻僵的小手摸我的额头。

  大老远的,你怎么来的?我咕哝着问她。

  她不回答我,手忙脚乱地给我套裤子,穿衣服,穿鞋子。

  她架着我的胳膊把我架出门口,转身锁好门,然后背起我一路小跑着下楼梯。

  我搂着她的脖子,脑袋搭在她肩膀上,还在问,你怎么来的?

  她不回答我,跑出楼道就是一片白茫茫世界,到处是雪,白光刺眼。林笛这个女生背着我这个大男生竟然能健步如飞。

  那地上的雪都被踩实了,碰到水的地方结成冰,滑得很。我梦魇似的重复问她,你怎么来的?

  她跑到公寓门口的时候脚底一滑就摔倒了。闭嘴,别嘟囔了!她从地上爬起来,背起我在校园里小跑。

  寒假,校医院的医生也放假,只有急诊室,亮着一盏小红灯。林笛又是敲门又是敲窗,死活把值班大夫吵起床。

  我被安置在床上,大夫给我打点滴。我使劲地看林笛,还想问她是怎么来的,但没有力气问不出来。她累得呼哧气喘,脸色通红。

  都累饿了,我得吃点儿好的,她憨憨的样子,蹲下来问我,你想吃什么?

  粥,我望着她,哼唧一声。

  德性,她站起身推门走出去。

  我歪着脑袋,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看见她的胳膊一扬就摔倒在诊所门口,又看见她笨拙地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雪,迎着北风,浑身臃肿地朝对面的一家粥店里跑去。

  我鼻子一酸,眼泪就鬼使神差地流了出来。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1年十二月号。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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