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女2018自选诗
孤岸
在湄公河坐船时，发现河洲对面的它
每遇船头有目光扫过它，越过它
岸上低伏的野草，就会更低一些
依然没有等来一条船靠岸
它无处安歇的目光
那也不是你
山寺晚钟响过三遍。茶换了三泡
最后发现，没有比这更无聊的事了
一盏一盏。各自人家夜间事
很像那晚灯下，你望着我，起伏的胸
扑下来。无声无息。让人直想轻轻哭
虽然，我知道，那也不是你
最痛苦的事，不是伤我之深
所以，我比往常任何时候
都爱站在太阳底下
爱仰面向月。爱吹风
孤坟
以为是堆废土
也不知里面埋的什么人
经历了什么
死了多久
只管在它上面繁衍生息
走远后，我鬼使神差又回头望一眼
土坟微微躬起在原野。像弃儿
这时，一片云影落下
仿佛天空伸出双手，正在抱起它
泰北的雨
这雨落得很异国他乡了
细细簌簌。隔空的言
这刻，看着像我故乡的老宅
一对九十岁的老夫妻：雷妈和武伯
湄公河上跑船的云南人
他的船今晚就要返回中国
一条河的上游到下游，再下游到上游
他偏不
嫁妆里有一袋光溜闪闪的公鸡毛
她以为出嫁后，还可继续扎毽子踢
我有记忆起，从未见过母亲踢毽子
倒是家里有把漂亮的鸡毛掸。不扫灰时
后来，上面的公鸡毛被我们扯得
干干净净，扎了毽子
之前想起这些，总要笑起来
又想起她垂着一对长辫
抱着一袋公鸡毛，晨风中，娇俏的笑
回国后，要扎个鸡毛毽子
让她轻轻踢几下
捕鸟
他冷冷捡起，向地上摔去
确定不能飞逃后，丢进血污布袋
里面已有几十只小脑袋
这是鸟宝宝趴在窝边
彼时，我在泰国清迈的晨光里
面向一座古寺
这消息让我渐感不支。伏地泣求——
佛呵，请继续给我苦，给我难，给我忧痛
和绝望
老寺无声。一群鸟飞过
寻良方
偶遇一座乱坟岗
“初从文，三年不中；后习武
校场发一矢，中考官，乱棒逐之出；遂
学医，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如果他又投生在这一世
余生要找到他
换他那幅自撰良方
但，纵横比划了下天相
希望不大
他应该又已服之，卒
女疯子衣不蔽体。傍着一根电杆
偷偷望一眼对街角落里的人
再赶紧低下头吃吃地笑
只有向她咧嘴笑时
我被堵在两个疯子深夜的爱情中
成了偷窥者。生怕惊扰
以至进退不得。满脸通红
十三年后的此刻，我独坐异国海边
忽又想起。发现自己还站在那里
进退不得。眼生泪意
2018.1.5夜10：50 于泰国甲米岛
自己的雨
倒竹筒子般，雨乱砸下来
我在海边檐下喝着啤酒。冷眼看
无非是摆出一幅有求必应
又一股脑倒回了人间
如果不信，随我淋场雨吧。尝一尝
保证你能辨出自己的汗与泪
又咸又苦，甚至还能闻到血腥味
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上帝
昨晚与浪嬉戏良久
我跑它们追。我追它们跑
无量海水间，皆为手足
所以，竟对着浪花声声叫起:
弟弟——
妹妹——
哥哥——
姐姐——
星光下，一拨拨浪往我身上扑过来
又躲开去。还是从前的调皮
2018.1.11日泰国兰塔岛
2018元旦卡塔海滩晨跑
起初，只是沿着海水在晨跑
之后，觉有海风迎面
之后，浪在脚边欢扑，如家狗摇尾
之后，见霞光里，海鸟翻飞如唱
渐渐，我像回到某天，打开院门
正一路小跑去迎你
不要让她找到我了那日我仰面朝天，浮在海面仿佛已死去。仿佛天空花雨纷飞第二天，我到海边祭奠见那个人影浮在原处未动
第三天，还在今天，我要离开了捧着花在海边祷告——风，浪，带她漂去吧
不要让她靠岸
不要让她找到我了
慈悲
长泳过程里，发现海水慈悲
只要感觉不支，快要沉下时
那节海浪马上会拼命托起
爱过我的人啊！所以
以深情，以绝美，以长泪
之后，黑夜里
兰塔岛海滩卖天灯的男孩
一位泰国小孩提着天灯叫卖过来
海水漫过他的小脚背
我叫住他，买了一个
他为我点燃。让我许愿。放上天
灯笼越升越高，越飘越远
其实，我什么愿都没许
就想给他一点深夜的快乐
那刻，我与他仰头望灯，欢笑
围着炉火过大年
一部楞严经，让我在大海面前
不敢再言永别。即便如此，望着太平洋
我还是用了一整天与你来作别
即便如此，还是愧对两片浪花的重叠咬合
它们为这刻，用了无数个生生世世
而瞬间，又已两两不见
2018第一场雪事
老花雕，九朵梅，包括叶芝的火炉。等等
都弱智般，原处呆着。一则冷笑话
凌晨开门，我却有过一声轻呼——
呀！雪已满城
太突然，以至失措到悲怆
像对镜，实不敢相信，一夜白了头
辽阔夜雪里，纠结同悲号
汹涌如急书
2018.2.21 夜
一堆野火
取过暖后，熄也就熄了。大可一走了之
有人却以土覆之，有人以水，有人以雪
有人干脆徘徊不去
愿死灰处永寂，从此寸草不生
阎王不能少
一群人在那里闲得无聊
说，被人世虚设的人物中，都可以无
唯阎王不能少
少了这个虚构的生命终审官，开黑车的赵大说
他会马上别两把刀，找某某算帐去
曾也写诗，现在摆夜宵摊的王水说
甚至刘玉梅，这个寡妇，都在一旁跟着点头
好像没有阎王，她也要生出点什么事来
只有我，还在沉默
越来越孤单无力
祭小白
小白是只小母猫。通身洁白。蓝黑鸳鸯眼珠
望着它，等于望着白天黑夜
但最终也不会让你望出个究竟
美好物事多薄命。它也逃不过
自知大限已到。那天，虚弱的小白向门外走去
一步一回头，望了又望全然不知的主人
几天后，在一个隐蔽角落找到它
我的悲痛，是因为我也喜着白衫
深情如它鸳鸯双眸。还有
那人用望过它的眼神望过我双眸
至于诀别时的一步一回头
我也如它。或者，它也如我
2018.3.7
我抱着他脖子，小脸侧伏
我会恐慌。怕自己太重，压断了它们
长大后，每次见到群峰扭曲在苍天下
就会想起父亲的脊梁
让天空心疼得一再退往虚无
但，我知道，那也只是如我幼时以为
仿佛而已
岁月之长，必定长过我的路
苍生之重，必定重过我的身
1 未眠
凌晨四点半，映山红醒来
遇星空未眠。遇我未眠。
2 送别
下弦月，好多星——
那人说完，顺溪水驰去
他背后，星河起伏
3 木石缘
祖母红茶坊对面，青峰奇崛
我通霄制茶。也通霄望它
月光如雪，它站姿如揖
这让我低头揉茶，偶闻夜声
有时是露。有时是泪
4 灯火通明
为让我的茶坊灯火通明
整个山村的灯都熄了
为让我的思考灯火通明
整个山村的人都睡了
为证明我所说的灯火通明
星月隐去，腾出整座黑暗天域
5 一对小儿女
熊大爷提着一篓祖母红鲜叶下山了
熊婆婆也是
交茶时，二人都在向我强调：
茶叶钱各结各
之后，这对老夫妻各自握着钱
拌着嘴打着趣往回走
6 要记得
那日与你路过，空山寂寂
在涧边。生烟动雾。几只雪白的羊
散落其间，不惊不扰
我们脚下，紫色苜蓿花如密布的星
你要记得，那一刻那一幕
我用慈悲一词形容过
7 揉茶
揉茶前，我会对它们说句话:
为让你们极尽芬芳
抬头，发现苍天望着我
笑得意味深长
躲
忽然住嘴。意识到时
脸红耳赤。说：要不，睡吧？
——想赶紧躲进夜的渊底
接着，仿佛见微笑
见目送
见你长者般不语
一株菖蒲
昨日，把它从九峰山涧边拔出
带回城，养在花钵
再炫它的美好：清清的香，水的意
这个时候，谁会想起掳掠一词？
我想起，是因为看见它根茎裸露，呈血色
在新的水土里痉挛
房间内，胡笳十八拍正满弦忧愤
赎回中原时，又被迫弃下一双儿女。肝肠寸断
如此看来，世事与你，我是可以原谅了
看见与看不见的生命形态
一边忍痛到痉挛，一边清香水意的呈现
越过
慰安妇记录片《二十二》片尾，婆婆韦绍兰说：
这世界真好，吃野东西都要留出这条命来看
接着，推出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笑容比鲜衣怒马君用尽笔力抒世间疾苦之深
记录苦难，为记取。但终为越过它
牵引结满血痂的手，摘下天空倒悬的花
姑娘安息
想为五十年前一位女子写首诗
我是两个女儿的母亲。因此，自责到心衰
只好坐在黑暗里，看满城灯火
如同阅她长卷血书。看一盏盏灯灭
如同光明自由国里的告慰——
姑娘，已如你所愿。安息吧
刚假设完，一阵急雨扑窗
2018.4.30 凌晨3点 于长沙崖边2929
陪父母游韶山
终于如愿。带父母到了韶山
父母围着铜像抚摸。轻轻念叨：
毛主席，我们看您来了
说着，母亲哽咽，父亲低头抹泪
想起1976年某天，年青的父母袖戴黑纱
望着墙上主席像，悲痛欲绝
几岁的我吓得跟着大哭
而今天，二位老人的眼泪
让我起初不知所措，接着开始无奈
接着心疼，到感动
羞色
说起年青时的父亲，七十多岁的娘
言语里总生自豪。一脸少女羞
如她所愿，她心里悄悄欢喜的少年
成了相守一生的爱人
娘比我幸运。却也无妨
老了时，若有人与我也提起你
愿我满是皱纹的脸上
一生忧怨已无。羞色还在
眼前春风。少年依旧
菊女，居湖南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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