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哭了”，“我没哭”
我从虹桥火车站下来都十点多了，买这么晚的票是因为我想在北京多呆一天，到北京才发现我的朋友和网友几乎都在那里，这说明北漂里有许多搞文化的穷酸青年。我不同，我是沪漂，沪漂听起来日子好过点，是那种从弄堂石库门里走出来的精致的潦倒。在北京每天跟朋友吃饭逛胡同听着作者圈的八卦，惊得我快把下半年的“我操”和“你妈”都要讲完了。
程医生十点钟到的站，他说“我在南8号口”，我说“我不知道我几号口出，你别动我去找你”。这话听起来像是我去接他。虹桥站到达层的出口很多，我找到程医生时已经过去15分钟了。他穿了件浅灰色短袖衬衫，一条九分裤显得他的腿特别长，虽然他本来就不矮，脚上是一双白色的板鞋，边上还有一个袋子。跟程医生见面的这些次，我总结出他不是那种特别潮的男人，但有自己的审美。搭配不是很出格，给人很舒服的简约感，是一种平民又不做作的时尚，我想这是因为他聪明。
他两手插着裤袋，倚靠在墙边，人群中有点显眼。他看到我的那刻，对我笑了笑，马上向我走来。第一件事是去拉我的行李箱，还说了一声“走吧”。没有问好、拥抱和牵手，他在前走着，我在后跟着。到站外，他问我住哪儿，然后叫了车。等车的时候我们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程医生做任何事都冷静细致，有条不紊。就因为这样，跟他又有点疏离感。他的生活充满了秩序，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像计划好的一样，我没见过他慌乱的样子。我在想，抱怨几句司机怎么还不到，医院工作那么累，论文写得想去死这种话的男人，或许更可爱一些。
司机到了我们上了后座，从虹桥站到我住的浦东，至少要开一小时。第一次带男人回家，我开始紧张了。等下到家了该怎么办。让我想想，走之前房间是不是打扫过？床铺有没有整理好？茶几上的外卖盒扔了吗？厨房水槽里半个月前的碗洗了吗？马桶边的卫生纸倒了吗？不记得了，完全没印象了。不知道医生是不是很注重卫生，甚至有洁癖，如果房间里一团糟他会不会嫌弃我是个邋遢的独居老女人，会不会他一踏入我的房间就宣判我死刑了。不敢想。刚认识时总是想在对方面前装成最好的样子，所以说爱情总是伴着伪装开始的，也是伴着伪装结束的。
我转头看他，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没问我在北京出差顺不顺利，也没问我去哪里玩了开不开心。我还能奢求他什么，没睡着已经是给我天大的面子。
黑暗中我仔细打量他，跟他在一起我总会偷偷看他。他很高，坐下来两腿都贴到前面的车座了。侧颜也好看，让我不自觉想靠近。他坐在我身边时，我常觉得不真实。但是今晚，在到家之前，是不是应该跟他亲密一点，不然到时候太尴尬？我把放在我俩中间的包拿到我这边，跟他还隔着一点距离，屁股挪一挪，近了一点，再挪一下，更近一点了。他在干嘛呢？为什么不看我一眼？是我今天穿的短裙不够好看？还是口红颜色他不喜欢？
车内只有导航里娇滴滴的女声在讲话，引导着车内的氛围。不行，不能让这女人抢了程医生的注意力。我说：“你明天上班吗？”“不上。”他转过头来回答我，看我。我又说：“明天打算干嘛？”他说：“看情况。”这句是什么意思，看今晚我俩发展的情况吗？我不能跟他说明天是520，怕他嘲笑我这么大年纪的女人了还相信商家制造出来的这种愚蠢的节日，我想他应该喜欢智慧一点的女孩。
车内气氛有点尴尬，我都能感受到前面司机冷哼了一声。我只好又回到车窗处，开了一点点窗户，风从外面吹进来，还有点冷。我这人有个毛病，被冷风吹，就流眼泪。一到冬天我出门就眼泪哗哗的，每次化妆我都不敢化眼睛，常常出现的画面是：我在路上，边走边擦眼泪，活像一个刚被甩掉的丧偶弃妇。
“你热？”当跨过黄浦江时，程医生突然开口说话了。我回头说：“啊？”说完我把窗户关上。他笑了一声，说：“见到我喜极而泣了？”什么嘛，我说：“没有啦！”“那你哭了？”他又问了一句。操，啥意思，老子直说了：“人家迎风落泪嘛！”程医生露出怀疑的神色，对我说：“是吗？你过来，让程大夫帮你诊断下。”见我不动，他开始靠我这边坐着，离我就那么一点距离，我的心跟着颤了一下。我把头转向他的那刻，快要死了，他的脸近在咫尺，从没这么近过。接下来更窒息了，他用双手捧着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我靠这是要干嘛？
他说“你就哭了”，我说“我没哭”。“你哭了”，“我没哭”。“你真哭了”，“我真没哭”。我们为了这种没意义的问题争论着。我浑身打颤。复读了一会儿他突然不说了，停了下来看我，大概有十秒左右，我们都没动，连气都不敢喘一下。他的眼睛太温柔了，还很深情，像是把我吸进去。我呆呆地盯着他，他突然向前要贴上来，我的小腹像有股电流穿过。当他的鼻子蹭到我鼻子时，又停了下来。我靠！我真的要昏厥了，脑袋一片空白。是死是活给个痛快！我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气都吐到了我的脸上，他的呼吸声很重，还有点急促。我脑子短路了，马上要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我赶紧闭眼睛，一二三……“前面就到了啊兄弟。”操你妈的，司机一句话撞醒了我。
我跟程医生几乎是同时转了身，坐回了原位。司机这时候打开了电台，车内响起了难听的音乐。程医生很不自在，一动不动的，还把手插在裤兜里。呵，男人，这时候还要装逼。我坐过去，戳了戳他的胳膊，卧槽他一身鸡皮疙瘩啊，我说：“你怎么了？”他身体很僵硬，推开我：“你到那边坐。”我根本不听，上前挽着他：“坐了五个小时高铁，腰疼，肩膀借我靠靠。”说完我脸红了，还好他看不见。他坐立不安，有点慌，随后他把手伸到他腿边的袋子里，掏出一个东西给我，我仔细看，龙猫？？难道，这，就是，520的礼物？？？气死了，憋了一晚上，他妈的为什么是龙猫，我不要这玩意，不给我送花是不是应该送钱啊。
“这个送你。你别乱动。”他有点不好意思，皱着眉头说。我问他：“为什么送我这个？”他没有立即回，缓了缓才说：“我今天在车站抓的。”
什么啊，听完我立马哭了。去夹娃娃了啊，为了我又去夹娃娃了。我这些年收到过很多人的礼物，但没有哪个男人肯为我去夹娃娃。想起我们第一次吃饭时，他因没夹上娃娃而懊恼。女人呵，一只两块钱的破玩偶就能收买了。“我就说你哭了。”这时候他还不忘嘲笑我一番。可我不管了，我破涕为笑，问他：“你怎么夹上来的？”他说：“我抓了两个小时。”然后又很温柔地说了一句：“不过还要再研究研究。”
我没再说话，手挽着他的胳膊，头靠在他的肩上。车窗外时有光打进来，深夜的上海，外面有一个华灯闪耀的璀璨世界，我的心里也有一个。
到小区门口下车，快十二点了。
程医生问我：“便利店在哪儿？”
我手指指了一下右边：“那里。”
程医生说：“我去买东西。”
我立马接了一句：“我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