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二毛短篇小说《红人》：我真的不是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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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人
钟二毛
1
一月冰花。二月马铃薯发芽。四月晚上蛙声盈野。七月晨燕在半尺高的河面上觅食。十一月稻草已干全部上垛。
一年之后，堂哥带着堂嫂再去县里检查，比人脸还大的报告单上盖着一个细细的红章：阴。
一年前，堂嫂，慢性肾炎。
肾结石是我们月拢沙最多发的病，不知是不是因为偏僻大瑶山水质硬的缘故。所以，当堂嫂晚上睡觉总感觉腰子那个地方生疼的时候，就认为是有石头。吃了很多种打石头的药，不但没效，反而更厉害了。堂嫂跑到县里一检查，居然是从没听说过的慢性肾炎。医生说，这个病目前医学技术还断不了根，如果不及时治疗，它会把腰子的功能搞没了，然后转成尿毒症，有生命危险的，但是这个病又急不来，要慢慢治，住院费要得比较密，你回去跟屋里人商量下，再来。
县里医院回来一个多月后，堂嫂才告诉了堂哥。堂嫂怕自己突然被尿毒死了，吓着了两个幼小的崽女。
没多少钱。怎么办？堂哥听了老婆的絮絮叨叨后，不晓得哪里来的灵感，突然两手一拍，上阁楼去了。阁楼上摊着一堆旧书，这是堂哥多年来收集到的。堂哥是个读书人，如果不是高一那年突然哑掉、退学治病，考上大学根本不成问题。
《本草纲目》，校点本，明·李时珍，1979年5月第一版，人民卫生出版社。堂哥把书捧起来，直到整个阁楼漆黑一团。第二天、第三天，堂哥走门串户，找了九个草药老师傅，一进门就跪，大红纸上写着：求生。第四天，堂哥在阁楼上呆到半晌，就上山下田了。
堂哥在门口对面的白头山顶上采下松针，在西河边上的大板田埂上摘下半边莲。洗净，熬汤，送到堂嫂的嘴里。
2
堂嫂慢性肾炎转阴后，堂哥很快就回到了工地，毕竟家里不能断收入。所以，堂哥神奇的治病故事，没怎么在月拢沙传开，倒是在工地上成了一大新闻。人们问堂哥的秘方，堂哥咿咿呀呀半天，大家也听不懂。这增加了事情的神秘性。
有一天，工地桩机老板把堂哥叫了出来。从桩机老板一根接一根烟递的这个细节，堂哥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堂哥很不喜欢这个说话机关枪一样，不容人一点辩解的大胖子，但看到他皱得像树皮一样的眉头，心就软了。堂哥先是点点头，后来又觉得不对，用一个石子在泥地上写下三个字：我试试。
桩机老板放了堂哥的假，还给了路费、误工费、餐饮费等等。堂哥也就来回花了四天的工夫，清早在大板田，半边莲还带着露水；正中午日头最烈的时候，爬上白头山顶，百年老松油光闪闪。
松针解毒，药力强，不宜多；半边莲清热，一如它的名字，性温。堂哥就是用这两种简单的乡间草药，轻重适宜地搭配着，居然也把桩机老板老父亲的慢性肾炎治顺了。是否转阴，堂哥不得而知，但桩机老板那一天比一天舒展的眉头，至少说明药还是发挥了作用。
这下好了，经过桩机老板和他老父亲的口口相传，赵家传钱家，钱家传孙家，孙家没有病人的，又转告李家……堂哥的名声走出了工地，还走进了城里人家。
有六户人家带着病人找到工地，让堂哥帮忙。
这让堂哥受宠若惊。
城里人找人帮忙的时候，很会讲感情，话还没讲，嘴咧开了，笑。一个身上香喷喷的女人，居然摇着堂哥的手，说，我也是湖南人哩，老乡哦，哪天到我家做客哟。有一个还说，我最喜欢你们瑶族的民歌了，特别是那首《瑶族舞曲》。
我敢肯定，堂哥没听过《瑶族舞曲》，我们小时侯只听过各种各样的山歌。
3
六户人家出钱，堂哥马不停蹄地又往山上、田里跑了几趟，抱着一大布袋的乡村植物，连夜赶回城里。好在月拢沙和广东隔界，路程不远。
六户人家却都不愿意堂哥到自己家里熬药。你说家里有刚出世的孩子，早早晚晚要喂奶；他说家里女儿在学钢琴，最怕有人按门铃打扰。还有一家直接说，进他家要输入指纹，电脑只认手印不认人。说话的时候，个个脸为难得像个秋茄子，说完之后，又个个翘着头，高傲得好比野生的朝天椒，似乎生病的不再是他们家。
最后大家研究的结果是，出钱为大。富贵人家把钱凑起来，一大叠，甩得哗哗响，说，你别到工地打桩了，专门为我们服务，就在附近村里租个房子。
药熬好后，怎么送给病人家属？自取，还是送上门？这个问题基本没怎么讨论就定了：自取，城中村里流浪狗比人还多，不安全；送上门，又不方便告诉住几栋几号。那好，折中点，每天堂哥定时把装在保温壶里的药，依次送到各自小区，自取，上午一次，下午一次。
六户人家还和堂哥签了合同，富贵人家是甲方，他们每月一号要付房租、工资、通讯费和返乡采摘草药的必需费用。堂哥是乙方，要保证草药的原生态、纯天然、无污染，药汤稀浓要因人制宜，送药要准时准点。
4
每天早上五点，起床，生火。把头天晚上漂着的松针和半边莲捞起，凉在客厅里。天已发亮，月白的光照在绿色植物上，隐约看得到水珠，欲滴不落。堂哥感觉这两样东西一直有生命，哪怕它们最后化成水，进入到很多陌生人的肚子里。
每天上午、下午，提前半个小时，堂哥肩挑两个小宽口浅箩，一甩一甩地来到六个小区正门口对面的马路上。十二个不锈钢保温壶，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等候他们的主人认领，并完成和病毒搏斗的神圣使命。
有时会有路人停下来问，保温壶多少钱一个。堂哥笑了，手像加速了的钟摆，飞快地摇着。路人发现堂哥是哑巴，多半走出几步后会回头一次，堂哥则再次摆起手，仿佛要告诉别人很多意思。
有时也会有知情的人过来问，到底有没有效果。堂哥工工整整在纸片上写上四个字：辨证施治。有人信，蹲下来。有人不信，或者觉得莫名奇妙，抬腿走人，堂哥把人拉住，刷刷写下：慢病慢治，恒心耐心。
当然，堂哥的主业还是六户人家。然而，这些人每天都不守时，总是拖时间，半天也没见人出来拿药。不过，堂哥也习惯了，这些赚大钱的城里人总是忙得很，他们的时间能生钱，金贵得很，自己的时间是光，是风，多着呢，等吧。
5
堂哥火了。这是我的学生告诉我的。
点开一个名叫“深圳热点”的微博，我看到一个被网友转了一千多次的帖子。内容很简单，两张图片拼接在一起，上图是一个黑瘦的男子蹲在地上，头发蓬松，腰板直直，咧着嘴，一口白牙，正在和一群围观的人比划着。从头顶树叶漏下的阳光，正落在他的黑脸上，看上去无比的精神。地上是一担城里人少见的浅口藤箩，一条黄竹扁担，磨得亮汪汪地。藤萝里放着一本打开了的黄纸书，“本草纲目”四个毛笔字依稀可见！下图是一张白纸，白纸上写着四个漂亮的行书字体：辨证施治。微博配的文字是：高手在民间，深圳街头惊现“中医犀利哥”。
“犀利哥”正是我堂哥。亏学生还记得，堂哥只来过学校找过我一次。端午节，他背了三条枕头粽，送到学校来。那天学生们兴奋得要命，一，从来没见过如此大条的粽子，二，从来没见过我还会打手语。学生们拉住堂哥和我，端着粽子，逐一合影。
微博里各种评论都有。有评价堂哥很酷，眼神比以前炒得火热的流浪汉“犀利哥”犀利多了，“比金城武帅，比王宝强纯朴”；有的评价堂哥的书法，笔锋够劲，“参加市里的书法比赛，不拿一等奖，一定是评委收了黑钱”；有的则拿中医说事，“有几个医生真正懂得‘辨证施治’这四个字？”……
学校的工作很忙，这个微博看过也就看过了，我也没去问堂哥怎么回事。我心里是有底的，堂哥不会干违法乱纪的事。我信他。
但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堂哥找我了。堂哥发来手机短信：快看报纸。
我滑动椅子，伸头望向办公司茶几上还没打开的一叠报纸。远远地，就看到，报纸封面赫然印着微博上那张照片，天哪，还真是我的哑巴堂哥。
我翻动另外几份报纸，头版都是一样的大图片，标题各异：《网络红人“中医犀利哥”原来是个哑巴》、《“中医犀利哥”微博走红，瑶族秘方治好肾炎》……
报纸把堂哥治病的故事翻了个大朝天，连月拢沙的地理位置、到哪个汽车站坐车、票价多少，坐几个小时都写得一清二楚。
无水舟停，增水行舟。
我再进入微博，找到“深圳热点”，晕哦，那条微博转发次数已经一万了！
是真的火了。
6
堂哥看到自己印在报纸上，怕死了。
他根本不知道那几个年轻仔是记者。那天，看到他们这么有耐心地跟自己聊东聊西，自己也就扯起了大炮。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拍了这么多照片，各种表情，好看的，难看的，嘴里咬着笔盖的，拍胸脯的，眯眼睛的，什么表情都有。有的表情难看得要死，也登在报纸上，这让堂哥搞不懂。
堂哥买齐了所有报纸，不放过每一个字，抠着读。生怕自己讲错了话。他在想，这些报纸会不会被月拢沙的人看到？
堂哥不懂什么是微博，但他知道网上也有他的照片。他很着急，想看看照片登在网里面，是什么感觉。
上网去！
大半夜，想着这些问题，睡不着。堂哥爬了起来。
网吧下楼就有。找到了网吧老板，写了一行字：能不能教我上网看微博，看“深圳热点”。
老板找来正在打瞌睡的网管。
小伙子噼噼啪啪一敲，点开“深圳热点”，果然看到了自己。小伙子问，还想看什么？堂哥摇头。
那你看吧。小伙子不耐烦地走了。一会又回来，按了一下，自己的照片下面出现了很多字。小伙子说，这是微博评论，最新的十条。
堂哥一条一条地抄了下来：
@求包养的大女人：我要找他看病去。嘻嘻。
@新闻民工5：不懂何经何络，开口动手便错。中医博大精深，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谈的。我怀疑这个犀利哥。
@曾经是个诗人：看了报纸，犀利哥原来是个哑巴，为了自己的女人学习中医，好感动。这样的好男人，我也要！
@SZ-SALLY：明天去拜访网络红人！
@今天不加V：犀利哥会不会有幕后推手？怎么这么红。
堂哥还想看更多评论，但不知道怎么点出来。他握住哪个黑色的硬坨坨。点来点去，点不出，急得一头大汗。再点，啥也看不到了，屏幕都黑了。
想想已经是凌晨，堂哥灰溜溜地去结账。
这个时候，网管小伙子扒过堂哥的肩，大叫一声：犀利哥？！
吓得堂哥连跑带蹦逃回了出租屋。
7
真的有人找到堂哥看病。要买堂哥的药，治慢性肾炎。连哭带笑，说终于找到救星了。
堂哥哪里敢答应。答应一个肯定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因为他们都几乎同一时间出现在自己的周围。堂哥心里知道，出租屋里的松针、半边莲没有多少，不能乱答应。
你不答应，人家不干。有一个人让堂哥给一个月拢沙亲戚的电话，他要去白头山顶采药，让这个亲戚带路。这个脸上长满疙瘩的男人，说话时表情很坚定，一下子软了堂哥的心。堂哥悄悄答应了他，每天锅里多熬一份药。
六户人家自然也从报纸上知道了“中医犀利哥”的事。拿药的时候，六户人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是你的客户，你出名了，不能甩了我们，不能接太多病人，要加钱，你尽管说。
堂哥说，没有那回事。
事实上，确实没有那回事，除了那个脸上长满疙瘩的男人，他没有多收任何一个客户。以前老想多赚点钱，现在机会来了，堂哥反而不敢了。又觉得，钱好像没那么重要。
8
堂哥心里惦记着上网。
憋了两天，他来学校找我。开门见山，教我上网。
开机、网页、鼠标、键盘，我一一教给他。他学得飞快，一根手指头戳着键盘，嘴里拼着音，哆哆嗦嗦地也可以打出字来。
我给他注册了邮箱，注册了微博，微博名就叫“中医犀利哥”。我板着脸说，你不懂微博，别乱发布信息，给你注册微博，是让你可以看别人的微博。
进入微博，一搜索“中医犀利哥”，新闻一大片！其精彩纷呈，吓了我一大跳。完全失控了！
有人跟踪堂哥，拍了一系列图片，从堂哥骑着单车出门，到在六个高档小区对面的路边停下，等待、聊天、六户人家出来取药，所有细节一清二楚。
还有两个人真的去了月拢沙，登上了白头山！我的天，白头山我都没上过。这两个人在微博上发布了月拢沙破旧的汽车站、泥泞的山路、低矮的村庄、包着头巾的妇女、油锅里翻滚的炸糍粑，以及山上采下的松针、水边的半边莲。这两个人还开了个微博，名字就叫“白头山”。在微博里，他们称白头山为“瑶族神山”！
我对堂哥说，别说镇长，就是县长，也没你名气大。
堂哥幽了一默，我现在出门，都想戴墨镜，可惜我没有。
我说，别得意，网络热点一阵风，很快就过去了。
9
果然很快就过去了。但另外一阵风，却把堂哥逼上了末路。
那两个登上白头山的人，轮番出现在报纸的头条新闻上。标题大同小异：“中医犀利哥”事件有后续，深圳人实地采药证实疗效。
报道里的图片就是微博里看到的图片。两个鼓着个啤酒肚的男人，举着一份医院的化验单，单上有一个熟悉的红字：阴。
堂哥进入“白头山”微博，火爆极了。很多人在留言，要求购买他们的药水。“白头山”微博上留着电话号码，堂哥打过去，占线，再打过去，还是占线。
无疑，“白头山”接替堂哥的风头，刮起了另外一阵风。
堂哥心里很不是滋味。说不出的滋味。
10
从报纸报道两个高调进山采药的人开始，我就预感不对。怎么可能不到一个礼拜，病情就转阴？白头山还不至于这么神奇。
我悄悄发微博私信问“白头山”，药的价格如何？对方飞快发来一个价格表，七天一疗程，一疗程三千元！
我的预感没错。果然，有人在微博上说，松针、半边莲制成的药汤，根本就没效果，七天喝下来，皮泡脸肿，转个屁阴。
不止一个人这么说。而且还把评论留进“白头山”微博里。但很快，这些“差评”一律被删除，连个解释都没有。
报纸就是个跟屁虫，哪里有气味，就跟到哪里。几家报纸根据网友投诉又做了个后续报道，这次采访了堂哥。报纸上登出的堂哥，涨红着脸，既委屈又着急。堂哥澄清了一点，他跟“白头山”毫无关系，也不认识。
报道里有一段话。记者问堂哥，松针配半边莲到底能不能治好慢性肾炎。堂哥说，我从来没有打过包票，请大家也不要迷信我。
似乎，该澄清的都澄清了。
但“白头山”微博里仍有很多求药者。后续报道的提醒，基本没用。
不是人不信报纸。而是病人太多了，这个病太难治了。病急乱投医，管他三七二十一，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试一试，试一试。高价药费算什么，有钱人多的是。
更多的投诉者冒出来。他们在自己的微博里，会扯到“中医犀利哥”，认为“中医犀利哥”就是一次炒作、一次故事营销，最后的目的就是卖药，“白头山”赚的钱一定有“犀利哥”的份。
11
连月拢沙都扯进去了。
我接到镇长儿子打来的电话。我的这个初中同桌，一出声，我就知道坏事了。他说，让你的哑巴哥不要再提白头山了，前天一个城里人独自上山，结果掉进大石缝里，死了！我们从他包里找出报纸，看了报道，才明白这段时间为什么这么多人进山来，一个村都搞乱了......
我发短信，把消息告诉了堂哥。也不知道堂哥收到没有，总之没见他回一个字。
几天后，倒是镇长儿子给我发了一条彩信，是个照片：白衬衫、黑西裤、黑皮鞋，“中医犀利哥”站在白头山进山口，歪歪地靠在石壁上。
我问怎么回事。镇长儿子说，你这个哑巴哥真是个人才，现在是白头山义务守林员，专门劝阻进山的外来人。被劝回去的，安排农家乐，家里的腊肉一块一块地取。劝不走的，乖乖陪着进山，当起了安全保镖。没事的时候，就拿出个手机上网，比总理还忙。
挂了电话，我立即上网，先找到了“白头山”的微博。
点开一看，“白头山”里每条网友评论都有一个回复，这个回复不是“白头山”回的，而是“中医犀利哥”回的，回的内容全部是提醒求药人：“大家好，我是中医犀利哥，大家不要相信@白头山的鬼话，骗人的，大家不要上当受骗了。”
看得出，这些回复被“白头山”删过，但“中医犀利哥”像块牛皮糖，你撕我贴，贴贴贴，贴得你没力气撕。堂哥和“白头山”杠上了。
我再点开“中医犀利哥”。堂哥居然也发了微博。微博只有一条，内容和他回复求药人的大同小异：
【对不起，我是骗子！】大家好，我是中医犀利哥。报纸登的事情都是假的，不要相信我。对不起，我是骗子。大家也不要相信我说的松针、半边莲，这个事还是听医生的吧。白头山上采药也是我乱讲的，没有这回事，大家不要进白头山了。白头山不是神山，石头山而已。更不要相信@白头山，他们是骗钱的！！！
可怜的是，这条微博的评论稀稀拉拉，只有四条，转发为零，一点不像网络红人的微博。
四条评论依次是：
@资深好孩子：我怎么相信你就是网络红人中医犀利哥？我还说我是刘德华呢！哈哈哈……
@火星人：生意被抢了吧，眼红了吧。
@一号精神病院：红人先生，我们压根就没信过你，就看一笑话，哇咔咔。
@别跟我装：骗子，都是一帮骗子！
钟二毛短篇小说《红人》写于2012年，发表于2013年4月《文学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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