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归来“隐身”救女：爱那么重罪那么痛

　　吉林省货车司机龚大海是一名逃犯，奔波在隐姓埋名四处打工的路上。老家有他曾经的未婚妻，还有他快要长大的女儿。突然有一天，女儿得了肾衰，急待肾源救命！

　　他是一名父亲，可他敢重新踏上那片故土吗？危机四伏的救女路，挣扎着一个父亲的身影——

　　时间回溯到13年前。

　　2005年10月20日晚10时许，吉林省吉林市某饲料公司的货车司机龚大海，参加完同学聚会，酒后觉得自己很清醒，就没找代驾，自己驾车回家。当他驾车行驶到桦皮厂镇兴隆西路时，一个老大爷蹬着三轮车突然从胡同口里蹿出，龚大海来不及踩刹车，一声巨响，三轮车连同老者被撞出去四五米远，老大爷倒在地上，很快一动不动了！

　　龚大海惊出一身冷汗！逃，先躲一下再说！深秋的东北寒意袭人，龚大海哆哆嗦嗦地把电话打给了未婚妻孙美芳：“美芳，我出事了，把人撞死了，我先躲一阵再说，等风声不紧了我再回来看你……”

　　他将车开回公司。然后打车火速赶往长春。他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母亲，怕母亲担忧，他说自己要去外地出差一个月。然后将手机扔进了火车站的一个垃圾箱，在天亮之前登上了开往阿尔山的列车。

　　火车一路向西，窗外的平原渐渐被秋后的草原所替代，一片枯萎和萧瑟，就像龚大海此刻的心情。

　　时年25岁的龚大海，吉林市船营区桦皮厂镇人，从部队转业后，应聘进当地的万昌饲料公司，当了一名送货的司机。由于家境不好，为了多挣钱，他几乎将公司里加班任务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勤劳朴实的龚大海，很快就赢得了一个姑娘的芳心。

　　美丽聪慧的孙美芳是一所幼儿园的教师，比龚大海小两岁。看男友几乎每个周末都在加班，孙美芳心疼不已，经常劝他少干点。孙美芳把自己的钱拿出来，帮他垫付龚母的住院费。龚家一家人对这个儿媳非常满意。两人恋爱一年后，已经订婚，酒席也已订好，还有20天就要办婚礼了，没想到一次酒驾，改变了他的命运！

　　事发后不久，死者很快就被路人发现并报警。警方根据现场遗落的车漆残片等线索，很快排查到龚大海的面包车。但龚大海已经失踪，龚大海的手机信号只到了长春火车站，然后去向不明。

　　准新郎龚大海出逃，婚礼泡了汤，两家顿时像天塌了一样。孙家父母劝女儿打掉孩子，可孙美芳坚决不同意。龚家父母担心儿子的安危，叮嘱孙美芳，如果龚大海与她联系，一定要劝他回来自首！

　　一直到这一年年底，龚大海仍是踪影全无。孙美芳倒是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孙美芳摸着肚子，与肚子里的宝宝轻声对话：“你要好好长大，你的爸爸就回来了……”孩子仿佛听懂了她的话，舞动着身体来响应她，每到这时，孙美芳就拼命抑制自己悲伤的泪水，因为她知道，悲伤对胎儿不好。

　　2006年2月的一天，孙美芳到医院做检查，回来的路上，竟然遇到了初中同学刘海松。刘海松见她挺着大肚子，便问她丈夫怎么不陪她一起来。孙美芳无奈说出了自己的遭遇。刘海松与孙美芳同龄，两人初中时同桌。刘海松一直暗恋孙美芳，还给她写过情书，被孙美芳拒绝了。初中毕业后，刘海松就到社会上打工，跟着舅舅的装修队四处搞装修。看到昔日暗恋的女孩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刘海松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想要去承担孙美芳肩上的重任！

　　几天后，刘海松来到孙美芳工作的幼儿园，约她出来，坦率地表白说：“如果你不嫌弃，我来帮你养大这个孩子吧！哪天龚大海真的回来了，我就离开，成全你们……”刘海松朴实无华的话，让孙美芳动摇了，但她仍在犹豫。孩子五个月后，她由于思念龚大海，吃不下什么东西，身体非常虚弱，经常昏倒。一天，刘海松打孙美芳的电话不接，他赶到幼儿园，发现孙美芳并没有上班。他又赶到孙美芳住处，找房东打开门，发现她极度虚弱，因感冒发起了高烧。他抱起孙美芳，迅速将她送到医院抢救……

　　孙美芳终于接纳了刘海松，两人随后结婚。

　　2006年6月13日，孙美芳在吉林市某妇产医院顺利生下一名女婴，取名叫刘莹。孩子白白净净，睁着一双大眼睛，简直就是龚大海的翻版。看着孩子，孙美芳的眼泪又止不住了。刘海松抱过女婴，安慰孙美芳说：“别哭，看这闺女多可爱，我们一定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长大后考个名牌大学。有一天，龚大海回来了，你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刘海松付了首付，在北山附近买了一套小房子，这个家终于安顿下来。孙美芳休息了四个月，就重新上班，孩子由孙美芳的母亲照料。

　　刘莹两岁时，曾得过一次重感冒，住院治疗一周。医院常规检查时，发现她的肾功能不全。医生说，孩子这么小就有问题，一定要注意休息。

　　龚大海到底去了哪里？2010年2月的一天傍晚，天刚刚黑，孙美芳下班后用自行车推着女儿刚走出幼儿园，旁边一个黑影上前拉住了他。孙美芳吓了一跳，刚要喊叫，对方悄悄说了一声：“别说话，我是龚大海……”

　　孙美芳愣住了！果然是多少次在梦中相见的龚大海——

　　五年前的那个黑夜，龚大海坐上火车后，辗转到了内蒙古阿尔山市。他睡桥洞，睡野外，躲了一个月，后来到建筑工地打零工。一个月后，警方开始清理人口，他又一次出逃。交通肇事之前，他一直在帮一名叫程远栋的小伙子办保险，身份证在他的身上。他就用程远栋的身份证，一路逃到黑龙江省，在鸡西煤矿一个最偏远的矿区下井挖煤。

　　就因为他一直使用程远栋的身份证，所以一直未被警方发现。并且，他逃亡后从不与家人联系，切断了和老家所有人的联系。

　　2010年年初，逃亡五年后，他觉得这个案子应该很多人都已忘却，就辗转来到吉林市某煤矿，趁着天黑他潜回了吉林市区。孙美芳抑制住眼泪，将女儿刘莹领到龚大海面前说：“这是……叔叔，问叔叔好……”望着4岁大的女儿，龚大海无语哽咽，孙美芳更是泪雨滂沱！

　　得知刘海松和孙美芳结婚，待女儿如亲生，龚大海感慨不已，长久无语。他将一张存了三万多元的银行卡交给孙美芳，就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见龚大海一直安全地逃亡在外，孙美芳的心踏实了许多。然而，2013年，刘海松在一次体检中查出喉癌晚期。尽管孙美芳带他多方诊治，一年后，刘海松还是撒手人寰。临终时刻，孙美芳觉得再也不能瞒着这个老实厚道的丈夫了，便把龚大海回来过的情况和盘托出。刘海松得知龚大海有了消息，母女俩都有了依靠，他欣慰地笑了……

　　刘海松去世后，龚大海每年悄悄回来一次，看望孙美芳，把一年的收入留给孙美芳。因为身份原因，他不方便在女儿面前露面，只是在女儿上学的路上，悄悄看看女儿。孙美芳不想让龚大海过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劝他自首，但龚大海一直犹豫，因为，他自首后，母女俩就失去了唯一的依靠。

　　2016年6月10日，龚大海又一次悄悄回来。一见面，他发现孙美芳脸色青灰，人整整瘦了一大圈，便吃惊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孙美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原来，正读小学四年级的刘莹竟然患了尿毒症，已经住院半个月！并且，根治就只有换肾一条路。孙美芳想捐肾救女，但配型不符，娘家人也都没配型成功。龚大海急得眼泪都下来了，他当即决定，为女儿捐肾！

　　龚大海献肾，除了配型之外，还有一个问题要解决，供需双方都要通过医院医学伦理委员会的审查。而龚大海的真实身份使用不了，原来一直使用的程远栋的身份，也与刘莹没有亲属关系。

　　龚大海终于想出一个办法。煤矿有一名叫朴在途的工友，比龚大海小两岁，个头一样，长相非常接近，大家经常开玩笑说他俩是兄弟。他回煤矿悄悄拿走了朴在途的身份证，就用朴在途的身份与孙美芳登记结婚，这样就能成为刘莹的继父。为了稳妥起见，他先与女儿做了配型，六个点位全部符合！

　　2017年1月11日，龚大海用“朴在途”的身份与孙美芳登记结婚。随后，龚大海提出给继女捐肾，刘莹不明白继父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母亲告诉她：“你不要多想，他就是一个善良人，想救你……”孙美芳找遍了亲友和同学，凑够了手术费用。2017年1月18日，父女俩在吉林大学附属一院，成功做了肾移植手术。

　　2月16日，龚大海和刘莹都获准出院，回到家中静养。“继父”的肾脏救了刘莹的生命，回家当天，刘莹就喊了他一声“爸爸”。龚大海泪如雨下！

　　按医嘱，龚大海半年内都不能从事体力劳动。然而，面对欠下的7万多元债务，他只休息了两个月，4月中旬就再次回到煤矿下井，每个月悄悄回一次看望女儿。孙美芳也告诉女儿，继父在外地煤矿工作。

　　见风声平静，龚大海悄悄回了一次家，这才知道，父亲三年前已经病逝。母亲得知他的一切后，担忧他的安危，劝他自首。龚大海叹了口气说：“女儿还要长期服药，我如果自首，靠孙美芳一个人的工资根本没法维持。”

　　2017年5月，龚大海回到家。这天，刘莹躺在家中静养。龚大海和女儿聊了一会后，他感觉刘莹脸很红，像是发烧，便摸了摸女儿的手，又试了试她的额头。刘莹有些紧张，忙把手抽到被子里。

　　第二天，感觉怪怪的女儿将此事告知了孙美芳。孙美芳告诉龚大海，毕竟只是“继父”，还是稍微把握下尺度，不要让女儿误解。

　　2017年8月，龚大海又一次在夜深时分潜回家，此时刘莹已经睡觉。惦记着女儿的龚大海躺下后怎么也睡不着，见妻子孙美芳已经睡熟，他悄悄爬了起来，推开了女儿房间的门，想看一眼女儿。

　　刘莹睡得很香，梦中还似乎露出甜甜的笑意。龚大海想到女儿遭受了这么多的苦，心里难受，他抹了抹眼泪，伸手去抚摸女儿的小脸。没想到刘莹突然惊醒，大喊一声：“你要干什么？”

　　龚大海吓得赶紧出了房间。

　　从这天开始，刘莹越发觉得“继父”不正常。她将自己的猜疑告诉了妈妈，妈妈一再劝她说：“继父是个好人，连肾都给了你一个，你怎么能这样想他？”但从此，刘莹还是尽量避免与继父单独相处。

　　龚大海每次都是深夜回来，在家呆上两天，从来都不下楼。遇有敲门声，他就非常紧张。这一切，刘莹都看在眼里，她越发觉得继父不寻常。她悄悄地让母亲去查查继父的来历，可母亲每次都安慰她说：“你继父没有问题，你放心好了。”

　　2017年10月一天，孙美芳上班去了，刘莹翻出了母亲的结婚登记证，到辖区派出所去查继父的来历。一名老民警扫了一眼结婚证，顿时想起了12年前的那起交通肇事案，他怀疑“朴在途”就是龚大海，于是按照身份证信息打电话到吉林省白山警方。对方回答，确实有这么一个人，离异，本人在吉林市打工。民警把结婚证上的照片与朴在途的档案照片进行对比后，得出结论，所谓的“朴在途”就是龚大海！当天下午，民警就找到孙美芳，孙美芳流泪说出了真相。第二天，龚大海在煤矿落网。龚大海被刑拘，孙美芳也因涉嫌包庇罪而被刑拘，警方考虑到刘莹刚刚手术完需要照料，对孙美芳办理了取保候审手续。

　　孙美芳从母亲那里接回女儿，将真相流泪告诉给女儿，刘莹彻底惊呆了。母女俩抱头痛哭。

　　孙美芳领着女儿，找到了当年肇事案的受害人家里，向被害人的子女跪下，请求他们谅解，又送上两万元抚慰金。龚大海的母亲也来到被害人家里求情。最终，被害人的一对儿女被龚大海捐肾救女的精神感动，同意谅解，并写下了谅解书。

　　龚大海终于释然了。虽然身在高墙内，但他的灵魂前所未有过地轻松。他希望女儿能够调养好身体，将来学有所成。此时已来到姥姥家休养的刘莹，每当说起父亲就失声痛哭：“爸爸虽然犯了法，可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因涉及个人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后] 因一桩交通肇事案逆转的人生，其实完全不应该这样。如果龚大海肇事后能主动向警方自首，一般也就是十年以下的刑罚；如果能够积极主动赔偿，取得受害人家属的谅解，刑罚还会更低。然而，他一念之差，踏上了逃亡之路，给未婚妻、给女儿带来了巨大的身心伤痛。所幸父爱回归，愿他们一家人好好珍惜。    编辑/柴寿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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