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刊试读 | 虚构是写作者直面现实的倔强（上）
编者按
作为第20届新概念作文大赛的评委之一，著名作家毕飞宇就大赛稿件情况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并在阅读和写作上为青年写作者们提出了具体的建议。此外，访谈还围绕着毕飞宇的童年生活和创作经历，为读者提供了近距离了解他的机会。
毕飞宇X胡玮莳
毕飞宇
著名作家，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哺乳期的女人》获首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玉米》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代表作品《青衣》《平原》《推拿》等。
胡玮莳
胡玮莳：在第二十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中，你首度担任了复赛的评委，在看了众多参赛同学的作品后，你有什么可以和他们分享的想法？有没有什么令你眼前一亮的稿子？又有哪些问题在你看来是值得青年写作者注意的呢？
毕飞宇：总体来说，一般，这是正常的，你不能指望每一次大赛都诞生一个莎士比亚。也有几篇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从字面上看，作者的阅读习惯比较好，涉猎广泛，这个对年轻人来说非常重要。只有读得多才能写得好，这是一个基本的常识。
胡玮莳：在生命经验还不够充分的阶段，阅读经验可能是一种补充。你很重视阅读，在故乡兴化还为青少年建了一个广场书屋。在你的少年时期，你是怎么喜欢上阅读的？阅读一旦养成了习惯往往是一生的事情，阅读习惯和趣味也可能随着时间发生改变，回过头看，你觉得少年时代的阅读有什么特别之处？你曾说“阅读是需要才华的，阅读的才华就是写作的才华”。怎么培养这种“阅读的才华”？
毕飞宇：就是知道了一件事，好和不好。好和不好是一个很复杂的事情。往小处说，培育美感，建立美学趣味；往大处说，建立价值观。我常对我的儿子说，一个人读书的趣味坏了，需要用一辈子去承担。
阅读的培养需要有好的语文老师，尤其是好的中学语文老师，这个毫无疑问。我个人曾经遇到过好的中学语文老师，受益一生。这里头也包括我的父亲，可惜，他没有教过我，但是他的趣味和见识极大地影响了我。回过头来想，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拥有了语言上的审美能力了。前些日子和我儿子聊语言，他在国外读书，他问我，外语好到什么程度才算好？我说，可以审美。现在有些作家连基本的语言能力都没有，还装模作样的，笑话。
胡玮莳：近年来你很重视经典的重读，在《小说课》中进行解读的也是一些中外文学经典篇目，比如奈保尔的《米格尔街》，蒲松龄的《促织》，能说说为什么要重读经典吗？你“重读”的侧重点是什么？
毕飞宇：“重读”这个字不是我用的，所谓的“重读”是一个不好的说法。什么是经典？就是可以反复阅读和必须反复阅读的作品。你十八岁就读过《红楼梦》了，如果没有反复的阅读，它是毫无意义的。经典可以印证你不同的年龄阶段，必须要反复读。
胡玮莳：你反对“抒情综合症”，你觉得“表达真情实感”和“无度抒情”之间的差别在哪里？情绪抒发是青春期写作的一大特点，初学写作的人常常不自觉地陷入过度抒情或自我陶醉，对此你有什么建议？
毕飞宇：这个不怪学生，是不好的老师和不好的影视作品造的孽。我们的教育太渲染情感了，什么都要扯到情感上去，我们太热衷于泪水，很滥情，很低级。感情是天下最美好的东西，但是，你不能无度地渲染它。过分的渲染，会让它面目可憎。这话怎么说呢，一瓶酒，挺好的，他一定要渲染，兑上三四公斤的水。
胡玮莳：除了急于抒发个人的“情绪”，努力通过人物之口和情节的设置来表达某种“思想”，也是新概念大赛中很多参赛作品常见的问题，误读了大赛主旨之一“新思维”的真正含义。你在《小说课》中也提到，所谓“文学作品的思想性”常常靠不住，没有艺术才能，一切都是空话。这里能为我们的读者具体谈谈吗？
毕飞宇：这个我说不好，我推荐几个作品吧，一个是马克思的《巴黎手稿》，一个是卡夫卡的《变形记》。年轻人如果有兴趣，可以把这两个作品对照起来看，一定要对照。这两个作品都有一个关键词，也就是“异化”。马克思是从政治和经济这两个角度去阐述人的“异化”的，尤其强调了生产的方式，也就是“大机器生产”，在马克思看来，大机器生产会带来一个恶果，那就是人不像人，这是马克思的归纳；卡夫卡则很直接，就写了一个人变成了甲壳虫，这是卡夫卡的描述。如果卡夫卡还不够直接，我建议年轻人去看卓别林的电影《摩登时代》，在那部电影里，吃饭，也就是吃玉米，都成了工业，都是流水作业，这是卓别林的影像。我想说，后两种表达方式才是艺术的方式。
胡玮莳：在《苏北少年“堂吉诃德”》中，你描写了很多童年记忆中的手艺人——木匠、瓦匠、弹棉花的……马尔克斯说“写东西几乎跟做一张桌子一样难，两者都是在与现实打交道，素材正如木料一样坚硬”，你有这种体会吗？你觉得写作和这种“手艺活”有无相似之处？
毕飞宇：有，虽然我一直反对把写作和手艺对等起来，但我必须承认，这里头有相似之处。具体地说，它们都要落实到手上；简单地说，手要跟得上。眼高手低做不了手艺人，眼高手低也做不了艺术家。我在年轻的时候遇到过许多天才，非常可惜，直到现在，他们的才华还在嘴上，因为懒，他们的手无法实现自己的嘴。
本文为节选，刊于2018年第八期《萌芽》。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