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坐牢后，她遇到一个和他同名同姓的男人
1
岳三民出差一周，回来上班，在走廊碰到人事处老周，随便扯了两句后，老周说对了岳主任，单位新来个保洁，听口音是你老乡呢。
岳三民说是么，那可巧了，我来单位十来年还没碰过老乡。
老周说这个准是，标准的太行山口音。
岳三民呵呵两声开门。
这阵子风大，走的时候窗户也没关好，桌上一层灰。岳三民找了块毛巾喷上水把办公室桌上电脑和茶几什么的大致擦了擦，毛巾成了黑的。
新毛巾，扔了有点浪费，岳三民拿去洗手间清洗，进去，正看到穿着白色条纹工装的保洁员背对岳三民也在洗抹布，堆了一水池子。
确实不是以前那个保洁员大姐了。以前那个大姐胖得很，眼前的女人，瘦巴巴的。
水流哗哗地，保洁员没听到岳三民进来，岳三民轻轻咳了一声。
女人转回身来，看着岳三民先是一愣，然后说，那个，您是岳主任吧。
岳三民也一愣。
普通的农村妇人，三十七八岁，瘦巴巴，有点黑。
女人说我是新来的保洁，我叫王燕萍。
岳三民笑了一下，说你好。
又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燕萍朝外头走廊指指，那里有个工作状态牌，我看到过您名字，这几天这层楼其他人我都见过，就没见过您，听他们说您出差了。
女人的口音，透着岳三民略微熟悉的味儿。
的确是太行山区的口音。
但岳三民没多问，一个保洁员，没有多搭话的必要。
燕萍倒是很伶俐地看到了岳三民手里的抹布，伸手扯过来说，让我来吧。
岳三民想拒绝，燕萍已经上手洗了。
岳三民只好靠着墙站那里等着，然后燕萍边洗边说，岳主任您知道不，我刚来那天在那个牌子看到您名字觉得好巧啊，我男人也叫岳三民。
岳三民咯噔一下瓷住了，都不知道怎么接过来抹布回的屋。
回到屋里岳三民就一屁股坐下了，燕萍的话一个劲儿在他耳朵边儿转着圈地嗡嗡作响。
燕萍说昨天我给周处长那屋擦地，听他说咱们可能是老乡呢……岳主任您家是哪个县的？您家肯定住县城吧，一看您就不是农村的……
燕萍说我男人在家排行老三，所以就叫了三民，您在家也是行三么……
尤其燕萍最后那句，岳主任您看，我男人跟您名字一样，年纪也差不多，命可太不一样了。
说着燕萍深深叹口气，他犯了事儿，刚判了……
2
岳三民伸手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冷嗖嗖的。
岳三民想，该来的，还是来了。不是这个世界小，而是老天对他没那么袒护，是该来的。是他欠的。
但如果不是燕萍的出现，岳三民真的都快把真相给忘了。
毕竟二十年了。
可是燕萍突然出现了，甚至半点儿没有狭路相逢的急促和逼迫，就那么随意地一抬手，就把二十年前那个岳三民已经忘记的真相给掀了个底朝天。
二十年前的岳三民不叫岳三民，而是叫岳鹏，在位于太行山区的老家某县城高中念书。但成绩很一般，高考分数连个专科都够不上。
岳三民则是下面某个镇高中学生，考出来的成绩高出岳鹏一大截子。岳鹏在教育部门担任职务的老爸，为了儿子的前途，便谋划出了一个偷梁换柱的法子，让自己的儿子岳鹏顶替了岳三民。
巧的是，俩人的姓是一样的。
那个时候没有什么电脑联网，全部是人工操作，这件事只要有人有钱，操作起来没那么难。
就这么，岳鹏摇身一变成了岳三民，顶着岳三民的名字去省城上了大学。
毕业后分配到了某机关单位，跟一个省城姑娘结了婚，人生和仕途一帆风顺。
这是岳三民人生里一个大秘密，曾经在很长时间让他心惊胆战，夜不能寐的大秘密。但慢慢的，时间把岳三民心里的忐忑不安和负疚心虚都一点点盖上了，慢慢地，岳三民也不再想了。
不再想他是顶着别人的名字活着，被他顶了名字的人又怎样了。
毕竟这件事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开始慢慢把自己当成了真的岳三民。
这个真相，连岳三民的老婆李佳都不知道。李佳开始还取笑过岳三民怎么取了这么个乡土气息的名字，再说岳三民上面就一个姐，三民这个名也没啥由头。
岳三民当时的解释是他们家按照家族的兄弟来排的，大伯家他有两哥，他就成了三民。
倒也解释得通。
为了不出状况，岳三民出来后很少回去，后来干脆把父母都接到了省城，好几年也不回去一趟。两年前父母相继去世，岳三民跟老家基本就断了来往。
说到底，顶着别人的名字，无论忘与不忘，岳三民心里都没那么踏实。
午夜梦回的时候，也曾被梦里真相揭露的场景吓出一身冷汗过。
而这个早上冷不丁冒出来的燕萍，那么几句话，让岳三民断定，燕萍的男人，应该就是真正的岳三民。
真正的岳三民，当年就是燕萍说的那个乡的，年岁也大概对得上。
不可能再有更多巧合了。
3
抖抖索索地，岳三民分析了一上午。燕萍应该是不知情的，她的出现，就是个老天不绕过岳三民的巧合，包括真正的犯了事儿的岳三民，应该也对当年的事情不知情，否则早就闹得鸡飞狗跳了。
可是燕萍跟男人再不知情，只要燕萍待在这里，岳三民跟她男人重名的事儿就会被她嘚啵出来。
关键他们是老乡这事儿连老周都知道了，而老周……面上你好我好，背地里，正在跟岳三民叫着劲儿地争一个正处名额。
想起老周刚刚提起的关于燕萍跟自己老乡的几句话，岳三民瞬间就嗅到了危险。这几年冒名上学多年后真相暴露的事儿一出接一出，机关里的人个个是人精，根本经不住联想和揣度，老周又正在虎视眈眈……
燕萍，简直就是个定时炸弹，不定哪会子就会炸得岳三民血肉横飞。
想到事态的严重性，不仅脑门上，岳三民浑身上下都冒了一层冷汗，衬衫贴在后背上，空调风一吹，冰冰凉。
岳三民在冰冰凉的想象里飞快做了个决定，得想办法把燕萍弄走。
幸亏燕萍没来几天，他出差回来得也快，应该还没出什么篓子。但岳三民知道燕萍这种农村妇女，话多，唠叨，这只见了一面，就跟岳三民把家底子都翻出来了。
时间一长，还不知道惹出什么麻烦。
并且，岳三民简单分析了一下，老婆在干保洁，自己也不知道具体犯了啥事儿进去了，被他顶替的岳三民，应该过得挺糟糕。
到底在慌乱和震惊之余，一股子愧疚还是冒了出来。
岳三民也不是天生的坏人，当年是被命运摆在那里昧了回良心，可始终没有心安理得。如今不管真的岳三民为啥犯的事儿。自己，毕竟是始作俑者。
所以眼下为了弥补愧疚也好，为了不被拆穿当年真相也好，岳三民知道，他都得赶紧做点儿什么了。
当然，关键是为了自己。
如果一开始这事儿漏了，岳三民年轻，还能再闯闯，可如今岳三民已经四十多了，人生经不起这种大风浪了。
岳三民当天就托关系给燕萍找了份工作，在东区一个高档小区的物业收个物业费什么的。
工资比干保洁高一倍。
岳三民的理由非常直白简单，第一他们的确是老乡，老乡之间的情分百用不爽。另外听了燕萍遭遇他心里过意不去，男人犯了事，燕萍一个女人要挣钱养俩孩子，太难了。
岳三民跟燕萍说，凑巧有这么个机会，就想到她了。
燕萍简直感恩戴德，说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碰到这么好的老乡，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
岳三民说举手之劳，也是碰巧了，让燕萍别太往心里去。
燕萍就那么感恩戴德地离开了。
4
燕萍一走，岳三民松口气。
燕萍走之前岳三民也叮嘱她了，关于他们是同乡，他帮忙的事让燕萍别说太多。岳三民说，外头的事儿太复杂了，你安心干你的活就成了。
燕萍说我懂，岳主任我懂的，放心吧，我不会给您惹麻烦的。
倒是燕萍走了之后两天，老周那天没事儿去岳三民那里坐了会儿，聊起新来的保洁，又顺带聊起燕萍，说老岳你那个老乡其实挺能干的，也有眼色，怎么就走了呢。
岳三民也没瞒着，说我给她找了个其他活儿，她家里挺难的，干保洁养不了家。
老周就呵呵笑起来，说老岳你就是心好。
岳三民也跟着呵呵笑，想着幸好是燕萍走了，不然早晚让这个老狐狸折腾出事儿来。
但岳三民无论如何没想到，他那口气松了没几天，燕萍竟然周六下午去了他家，提着两兜子水果，是去感谢岳三民的。
岳三民都不知道燕萍怎么打听到他家的。
燕萍一进门，见到李佳就恭恭敬敬地喊嫂子，把李佳喊得直傻眼。
岳三民也有点儿手足无措，赶忙把情况大致一说。
但岳三民没提燕萍男人跟自己重名的事儿，他没敢说。
李佳听明白后，转头淡淡看了岳三民一眼，眼神很平常，转头跟燕萍客客气气地说你快坐吧，大热的天还跑这一趟，既然是老乡，他帮这点忙是应该的。
岳三民暗暗松口气，李佳自小家境优越，性子率真，显然，对岳三民帮助老乡的举动也没多想什么。再说这是件小事情，就算岳三民瞒着李佳也很正常。
但岳三民心里到底也埋怨燕萍多事儿，就算她是好心，但给岳三民带来的却是危机。
但燕萍来也来了，出于礼貌，李佳留燕萍在家里吃晚饭，岳三民也没好再多说什么。
燕萍倒是也没客气，反客为主地提出来，去给岳三民和李佳做老家的面。
岳三民忐忑地默默叹口气。
然后吃饭的时候，是随口，燕萍问李佳做什么工作，李佳说她是当律师，燕萍突然把筷子啪一下放下了，燕萍说嫂子你真是律师啊，那你能不能帮帮我男人，他真没把那个城管打得那么重，都说判六年太多了，家里想上诉，可是我们找不到人帮忙，嫂子你帮帮我男人行吗。
李佳还没做出反应，岳三民心里已经开始哆嗦，脑子里突地蹦出四个字：引狼入室。
但横竖是躲不过去了，李佳说燕萍你具体跟我说一下什么情况，我分析一下看看。
燕萍就说，我男人叫岳三民，对，跟你家岳大哥重名。
5
燕萍走后，岳三民没等李佳说好巧啊，怎么这么巧呢。直接就把二十年前冒名顶替的事情坦白了。
李佳是律师，有要命的职业敏感，性格率真因而也有本能的正义感，岳三民太清楚，就算他不说，李佳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查出来——只要她拿来岳三民的案宗就会发现端倪，同名同姓连出生年月都相同。
这个概率太小了。
听完岳三民的坦白，李佳整个晚上没说一句话。
李佳二十多岁就开始做律师，如今在行业内也颇有名气，经历的各种奇葩案子奇多，见惯不怪，但这件事……事关自己男人，纵然见多识广，李佳还是无言以对了。
那个晚上岳三民当然也没睡着，反复盘算着，当年自己没道德没底线是真的，害了真正的岳三民一生他也认。
但到底他和李佳也是近二十年的夫妻，早在一条船上了。
李佳当然知道，即便真相揭开，牢里岳三民的人生也改变不了什么。而他们的生活却面临支离破碎，后面还有一串人跟着陷进去。
没准早先操作这件事的人都已经白发苍苍。
岳三民只能把赌注押下去，押李佳跟他的夫妻之情，押李佳念及他们还在读大一的儿子。
但岳三民失算了。
李佳没有。
李佳在沉默了整整三天后跟岳三民说，给燕萍男人上诉的事儿，她接了。
她没跟岳三民说别的，只是告诉岳三民，她已经把案情经过全部调查分析了一遍，燕萍男人确实是有冤可诉，顶多，也就是防卫过当，量刑过重。
李佳没说别的。
甚至没提岳三民这个名字，只说燕萍男人。
但岳三民还是在李佳那种公事公办的正义言辞里，感觉到世界末日到来的那种深深的绝望。岳三民知道，他已经无力掌控事态了。
如他第一次见到燕萍时的感觉，该来的，都会来！
6
李佳代理了燕萍男人的上诉。
上诉成功，二审改判为一年半。
那天燕萍跑到家里来，激动得眼泪汪汪，直接给李佳和岳三民跪下了。燕萍说岳主任，嫂子，下辈子我跟三民做牛做马也报答你们的大恩大德。
岳三民讪讪地无言以对。
李佳伸手把燕萍拉起来，李佳说以后你别来了，好好干活等着你们家三民出来吧。
燕萍还是执意磕了个头才爬起来。
燕萍一走，岳三民转头对李佳说，谢谢你。
李佳说，谢我什么？
岳三民说，谢谢你没揭穿这件事。
李佳没吭声，走到卧室从自己包里取出卷宗递到岳三民跟前，李佳说，此岳三民非彼岳三民，我查过，他只有小学文化，根本没念过高中，他的出生年月跟你也不同，他比你大将近一岁。
岳三民一屁股蹾在了沙发上。一下子他想一巴掌把自己抽死，老天也就是给了他一个巧合，是他疑心生暗鬼，把自己给卖了。
但事已至此，说出的话已收不回去，岳三民说但不管怎样，我知道我是有罪的。
李佳深深叹口气，李佳说没错，岳三民，不管怎么说你是有罪的。但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揭穿这件事吗？在调查燕萍男人的时候，我去也查了被你顶替的岳三民，他在高考落榜那年去了深圳，如今已经是个成功的商人了，他们镇上有两条路，就是他修的，不过是现在的岳三民早改了名字，叫岳锦鹏。跟你的真名，一字之差。多可笑。
是啊多可笑，岳三民自嘲地笑了。
这些年他也很多次想过去探知一下真正的岳三民的人生，但他不敢。
他害怕惹出麻烦，更害怕那个岳三民生活悲催，让自己良心负债，直到一个巧合，让他觉得躲不过去了……
李佳深深看了岳三民一眼，李佳说，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先搬出去住一阵儿……
岳三民说，好。
想了想又说，对不起。
岳三民觉得这样也好。
如果他们继续在一起，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两个人都会过得很痛苦。每天早上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真相，是岳三民当年的不堪，猥琐，自私。
由此而生的质疑是致命的，会动摇他在她心里的根基——一个能为了自己把另一个无辜者踩在脚下的人，谁能担保他有朝一日不会为了私利而再次丧心病狂？
甚至连岳三民自己当时都隐约想过，要是燕萍真发现了这个秘密并以此要挟他，他能做的也许只是……灭口。
他为自己的想法胆颤心惊。以前他不知道自己有如此卑劣乃至残酷。
也许人不被逼到角落时，看起来都大抵差不多，但关键时刻就不一样了。而可怕之处就在于，人性的幽暗没有止境。
好在现在知道真相的是李佳。
也只是李佳。
不论将来他俩是否离婚，岳三民知道李佳会守口如瓶，为了多年夫妻情分，为了他们的孩子。
但他的确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再挽留什么了，这是他该得到的结果，或者说惩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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