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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4《收获》选读 | 中篇:房屋曾安静 世界曾安宁(皮皮)

2018-07-30 05:31:05 作者:皮皮 来源:收获 阅读:载入中…

2018-4《收获》选读 | 中篇:房屋曾安静 世界曾安宁(皮皮)

  中篇

  2018-4《收获

  房屋安静  世界安宁》(皮皮)

  中篇小说  房屋曾安静 世界曾安宁(皮皮)

  整个小说由Y与X的通信构成。Y是中国人,居住在德国,女作家。X是中国的大学教师。她们是相识多年的好友,在信中几乎无所不谈:她们谈论作家书籍电影、旅行、爱情、杀戮、死亡,谈论过去的朋友、爱情的无所归依和胆怯创作中的小说、写作危机,她们各自有各自的苦恼困惑,来自哲学的、现实的,精神肉体的,但更多来自于时间。她们的对话交流看似围绕二人展开,实际上涉及到政治宗教情感人性等各个方面,其思考深度广度都令人赞叹。文字优美思想深刻,即使随意停留在文中的某一段,斐然的文采和深刻的思考也会让人被它深深的吸引。

  房屋曾安静世界曾安宁

  X To Y To X通信

  文 | 皮皮 

  要是笑过了头

  你就会飞到天上去

  要想回到地面

  你必须做一件伤心事

  ——向作者朵朵致敬

  选读 1

  Y to X

  你说,是上帝把加缪给撞死了,是因为他把活着这件事儿,说得破绽百出,上帝不喜欢

  你说得漂亮,我已经抄入到我的佳句选中。

  但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你,另外那些夭折的人,上帝也插手了吗?

  比如,罗兰·巴特,他也是被卡车撞离世界的,因为他太思念去世的母亲了?他的《哀痛日记》,太哀痛了?上帝太可怜他了?只让他痛苦了三年,就让他与母亲团聚了?假如上帝可以插手,可以到处插手,我这个昏暗角落,他会不会也来过?用CT扫描一下我的心灵看看那里的灰尘,是否有上帝之手的拂痕吧……

  别担心,我都还好,有安眠药,日出即起,日落而“熄”,基本可以避免闭着眼睛清醒肯定不会被失眠谋杀

  我这个“会”写作的作家,每天写,第二天删,橡皮和我的对峙,进入僵持状态。一年来,写作尝试,像把影子钉到墙上一样徒劳。有时候沮丧,想放弃写作,试试干点儿别的,但又舍不得。这么多年,一直陪着我的就是写作。别的不是抛弃我了,就是被我抛弃了……到了这个年纪,写作已经与理想无关,是营生——经营着我的“生”。

  年轻时成为一个伟大作家的梦想,现在,飘落到了脚下,散发着老朋友熟悉气息。虽然还能驱使坚持前行,但那些被橡皮擦掉的成千上万的文字,像心里的结石,每天碾压心绪。最近,我开始担心,写作阵地会不会失守。

  史蒂文斯说,高妙形态里没有愤怒。我现在没有愤怒,但肯定也没在高妙的状态里。

  也许,我可以搬到尼采最后住过的那个小城——瑙慕博格,在那里开一个卖馅饼的小店,每天十一点开始,卖到下午两点,卖一百张猪肉大葱的馅饼,一张馅饼卖三欧元……

  ……每天下午,五点以后,喝过茶,把卖馅饼的劳累休息掉,然后开始写作……

  X to Y

  你神经病!

  创作危机?我看你就是闲的,你要是像我这么累,连创作时间都没有,谈何危机!

  刚从学校回来。评职称。烂事一堆。

  连吃两顿盒饭!盒饭才是真正的垃圾食品,比垃圾还难吃。

  我从不担心,你的写作阵地会失守。我担心,你肚子里的故事,这辈子讲不完。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留给我的印象

  你还记得那个小院儿吧?拆掉十七年了,有时候我还能梦到那棵紫丁香味道,还有月季淡淡的幽香……当年,你坐在那堵砖墙下,年轻、沉默,好像年轻根本不用说话。总有人在说着什么,你只是听着,好像正在把世界装进你的脑海

  你发现我看你,就看看我,目光那么随意,根本不传达什么信息……现在回想仍让我感慨:年轻真好!

  现在,你看你堕落得每个目光都变成了一个句子。你别怪我奚落你,除了我,也没人爱干这事儿吧?

  第一次带你来我们家的那个男人跟别的女人结婚后,你好像就变了,开始说话,说个没完。但你不说日常发生了什么,你说的好像都是故事。我和我丈夫都觉得,你也结婚了,跟故事结婚了。

  你是我认识的女人中,最热衷讲故事的一位。

  ①   昨晚才得空看哈内克(Michael Haneke)的《爱》①。【奥地利导演迈克尔·哈内克的电影作品,曾获戛纳金棕榈奖。】

  你说得对,我也看得震惊,因为我们都老了,越来越容易成为这样故事的主人公

  假如,我得了这样的病,也希望有人能杀了我,最好是你来下手……哈哈哈哈……

  哈内克是一个凶猛彻底的导演,他不惧怕真相。他那么轻易地把老夫妻退休后的高雅生活,用疾病小刀划开,多像外科手术的开刀!疾病让生活中的败絮越来越多地展露出来,直到最后,让人感觉生活是悲惨的。

  最终,赢的还是——爱!

  老太太病了,老教授试图用爱去战胜困境,用照料战胜疾病。很快,困境和疾病频频击败它们的对手。老教授带着溃败下来的爱情,用枕头杀死了老太太,也杀死了困境和疾病……爱,在死亡中,赢了!

  这是我最佩服哈内克的地方,他不怕死,怕输。

  你说得对,这的确是一部关于爱的电影,生死不过是它的衬托。很牛逼

  这两天,我也挺不好过,看了这个电影,心情低沉。……我还是告诉你吧,于音自杀了……

  Y to X

  啊!

  X to Y

  你还记得,陵后的那片林子吗?

  我们第一次在那里野餐,于音也去了。

  没想到,最后一次,她是独自去的。中间隔了二十年。

  警察说,她被落叶盖住了,一条狗咬出她的一只绣鞋,狗的主人报的警。

  淡灰色的绣鞋,淡粉色的绣花,你还记得吧,她喜欢穿带刺绣的衣服,她的眉眼儿很端庄,很配穿华丽的衣服。

  当年,她一个人安葬母亲,墓园像拍电影的片场;她穿着黑色长裙,戴着墨镜白色花环,周围忙碌的是雇来的人。她像是一场墓园戏的导演……我后来听一个朋友说这些事情时,不觉得滑稽,倒是很佩服!

  有人说,灵魂上满是他人的吐沫星子,于音算个例外吧?哈内克的电影把我惊着了,像惊马,蹄子朝天。于音的了断,又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能想象我的心情吗?你要是在这里,我们肯定会大醉一场。

  除了喝醉,好久了,我几乎没有别的排解的办法。虽然过了不惑之年,仍然有太多难以消化的“精神零食”,如鲠在喉。

  Y to X

  为每个我们知道名姓的人的离世,深深鞠躬时,我们从死亡那里瞥见了什么?死亡唯一无法剥离抹去的东西,是每个人的满意,你说对不?满意,是我们穿越生死唯一可以方便携带的东西。

  我现在追求的满意是肚子的满意,口福的满意。

  我每天早晨,六点半出门,去艾玛的面包店买新鲜出炉的小白面包、牛角包,一样一个。回到家里,一杯黑咖啡,就着还温热的小面包,就着夹上了橙子果酱的牛角包,听着Info-radio的广播,即使在创作危机中,在活着的虚无中,这顿早饭仍能让我感到满意。我一个邻居说,他坚信,这样的满意,在临终一刻里,定能化成唇边的一抹笑意……我倒是有点担心,临终前想不起来这件事,它太不起眼儿了。

  早晨的柏林大街,格外昏暗,偶有汽车经过,也是沉默的。绿森林大街更是昏沉,仿佛还在苏醒中……走到马丁路德大街感觉上甚至有些凄苦了。这条大街好像因为马丁路德的长久缺席变得嗔怒。路边的楼群,因为脏旧,失了体面亲切,但却有破而不败的冷漠,仿佛用丑陋也可以向世界宣战。

  ……每天,我经过这些街道,经过这样的氛围走向艾玛的小白面包,就像走向某种希望似的……看到这里,你会条件反射般地嘲笑我,没关系,这也让我高兴……你说,生活中是不是那些无用的无意义琐事,更能带来生命力呢?

  X to Y

  你在危机中脱胎,重生了——彻底疯了。我都能看见你的脑白质正在重新组合!

  现在我也明白你为什么创作危机了?!你太不用功了,生活中的细碎麻烦都被你放大,作为理由借口利用上了。你这个拧巴人儿!

  现在中国都到处是面包店,每个面包店都有烤箱,每个面包店都散发着新鲜面包的香味儿,何必经过那么多沉重的大街,去艾玛的面包店?

  Y to X

  因为这里多数面包店卖的面包,都是工厂流水线生产的。那些面包、牛角包,午夜开始被制作,凌晨被运送,早晨在面包店里被二次烘烤,假装新鲜……夜里,戴着塑料手套塑料口罩的男人们,把面饼卷成牛角面包时,估计也把对生活的厌恶卷进去了。我不相信,一个半夜工作的人,能满怀爱意兴趣

  所以这样的面包,都像被诅咒过了,散发着与面包无关的味道。

  在艾玛面包店,我经常遇见一个早起遛狗的男人,坐在店里的圆桌前。他的黑色牧羊犬崇拜地仰望他,他们一起等待第一炉面包。

  跟上!男人拿到第一炉的小面包,对狗发出命令

  他的狗毫不犹豫地跟上去,显然知道要去哪里。

  我要是跟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关系,多好。我是我自己的狗,我对我说,对我身体里的狗说:跟上!我就跟上了,要是这样,还有什么危机或者痛苦呢?!

  清晨里,浓重树影中的艾玛面包店是一个明亮的小岛,坐在里面的人,无论早起的还是一夜未眠的,都散发着霍普画笔下孤独的味道。他们等待艾玛的面包出炉,好像顺便也等了等自己。

  我决定去波兰看看,理由以后再告诉你。

  你不忙的时候,跟我说说于音。

  选读 2

  Y to X

  可以成为真正敌人,可以打败你的人,一定是了解并与你匹配的人。

  你又在我面前竖立了一面镜子,虽然没到让我无地自容地步,但也够难受的了。我很想用友谊威胁你一下,别再这么说我,说别人。转念又想,恰好是因为这个,我们才做成朋友的。

  假如有一天,我撑不住你的坦率,把你变成我的敌人,心里估计也会高兴,毕竟是棋逢对手。

  这是当年德国一个小城里,游斗一个与波兰人发生关系的德国女人。

  他们剃光了她的头发,以此警告别的德国人

  这个男人的牌子上写的是:我是种族的败类。

  一九四一年,两个德国女人被游街,罪名是和战犯有感情牵连等。

  这两幅图片上那个唯一没向希特勒致敬的男人,很值得揣摩一下他的表情

  X to Y

  看这些图片,真的很有感触。所以,懒得跟你理论什么棋逢对手。谁当你的对手?好像你是很容易发现可以为敌的人,你还不够“坏”,别多想了。

  你贴给我的这哈尔姆斯写的小故事,弄得我挺难受。人,有时候挺奇怪,我听过一个婚姻家庭问题方面的广播节目主持人来电听众先骂得狗血喷头,然后再给建议。听说,这节目很火,很多电台都在播。

  我估计这个哈尔姆斯的其他小说也不会让我好过,但我还是买了一本,心态跟那些愿意挨骂的人差不多吧。

  那个可以发生在火车上的故事,也许在这个世界任何一列火车上都没有发生过。但那个故事中的某一个小情节,在我身边发生了。那个男的,我向你详尽描述的那个男人的处境,都是真实的,包括他的癌症和他的绝望

  缺的,只是一个那样的女人,有同样的绝望,但美丽非凡,冰清玉洁

  我只有绝望,我只有跟他一起离去决绝。和那个跟太宰治殉情的酒吧女一样,我可以不怎么犹豫就跟随他离开这个世界。但我没有美貌,没有被他爱上的幸运。他是我爱了很久的男人,是我一直还在爱着的男人。对,单恋!他从来没爱上过我,他需要我,像他需要一个值得信任,可以无所不谈的朋友,没有性别。我们之间的纯粹也全部在此:他没有把他对我的友谊蔓延到我的爱情中;我没有把我对他的爱情蔓延到他的友情中……宛如两条并行的溪水,相伴时光,相伴彼此。

  我不能,在他最后的危难中,搅浑水。尽管我这么想,但我不能,我知道,我不能。假如我还有勇气坦白,我向你坦白,在他的怀里躺过一个下午,躺过一个夜晚,把指尖放到他的唇上,从衣领呼吸他身体的味道……对我,值很多,值太多……值全部。

  你当然会说,难道不值得我放下头脑中的乱七八糟奋不顾身扑过去?!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才对你说。

  不是不值,是我不能。

  这个你也能懂吗?

  选读完

  全部图文刊载于2018年第4期《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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