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遥远的青涩年代（之一）
这是我几十年来第一次重回那个小镇。
说是小镇，其实就是一个临时学校的聚集点，是从腾格里大漠出来补给的一条必经之路，也是牧民们进大漠之前或者出大漠之后等车的第一个中转站。所谓的小镇，不过就是牧民们自发形成的一个交换物品的驿站。
我在没上师范之前，其实已经这个小镇的学校里当过一段时间的老师。是大爸用家里的两只大绵羊为我换来的一份民办老师的工作，用大爸的话说：也算好命，天下再没有比这更体面的工作了！
我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一个工厂里卖苦力。我竭尽全力的想把渗进指甲缝里的橡胶粉抠出去，才有可能掐掉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黑历史！这是大爸一再安顿的事情。
我从银川坐车先到镇上，再在镇上等一辆可以塞进5万人的大屁股212吉普车，而等到这辆大屁股车，也完全凭着摸彩票碰运气的心理寄希望于命好。因为从镇上到我所说的小镇，除了这辆不怕死的车，再就是走上半年才能到达的马或者驼队。想起那马和驼队，还不如等这辆不靠谱的车呢，最起码它才不会走在半路上，突然才开始四平八稳的生病，有一年，我从草色青青的季节出发，等到了这个镇上，已经大雪封路，我都觉得错过很多季节！
不过，我那次还算顺利，在镇上住了还不到两天，那辆大屁股212居然在一个凌晨五点，店主拼命的敲门，大声的宣布：别睡啦，车来啦！
这个大屁股212果真厉害，像我这么一百大几十斤的壮汉在我眼皮底下挤进11个，我感觉我自己整个人都轻盈的像一朵自由行走的云，随波逐流的游弋在屁股和脸之间。就是这样，我听见司机坐在前面骂骂咧咧的说：就这球几个人，连油钱都不够，让老子吃屎了？
那时候的司机，就像现在宫廷剧里的皇帝，乘坐他的车，就好像挖了他家锅里的肉似的，对每一个人都没有一个好头脸（错，副驾驶室里那个年轻媳妇另当别论），谁多问上两句，司机保证就像赌输了的赌徒，用大头皮鞋揣着车门，大声的咆哮道：嚎甚了？嚎甚了？死也得等一会了哇！
车里有个肯定是第一次坐这种车的人，说着一口半通不通的京腔，透过脸蛋和屁股的缝隙，从一股脚气和口臭的洪流中飘过一句话来：什么态度，我可是交过钱的。。。。。。
我不知道这句话的哪个词，碰疼了司机的脾气，就像狗窝里杵了一棍，腾得一下就炸毛啦，咆哮着跳下车，顶着西北风足足骂了半个小时，一车人先前还有人小声劝说几句：都是出门人，山不转水转之类无关紧要的话，到后来，大家都厌倦了，因为这个司机的骂词一点文采也没有，就像一个复读机似的，反复就那几句：透你妈，想干甚了？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吗？接着就是间隙性的踢车的声音。我那时候想，这车不是你的吗？踢烂才好。。。。。不过，被踢的这辆车，就像现在的碰碰车，闭着眼等着车晃动的来临，慢慢的尽然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脚，现在想来，肯定是被脚气熏得窒息之后的临床表现。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车已经行驶在半路上。
我前面挤着一个面部已经扭曲的妇人，我们俩脸与脸的直径距离最多一厘米左右，我都看见她后槽牙上的菜叶和污垢，以及扑面而来没有完全转化成屁和屎的气息。我几次有想出酒的感觉，全凭我这好身体硬生生的压下去。我甚至预想过，如果哪次不小心射出来，她的嘴里肯定少不了我昨晚的面片！
大概是真有心有灵犀一说来着，就在我这样胡思乱想的空档，那妇人居然快速的转过头去，面对着司机的后脑勺。这时我才看清楚，司机原来年龄不大，发型是精心打理过的，每一根头发都像吃过伟哥似地，像一根根铁丝，在发胶和发油的浸泡中，越发活色生香的张牙舞爪。
司机什么模样根本看不清楚，比起我们十二个人逼仄在这个狭隘的空间，他那里简直就是辽阔的草原！他像一匹发情的公马，和副驾驶上那个女人开着裤腰带以下的玩笑，不时发出一阵心满意足的笑声！
就在这时，我听见我前面这个妇人，不适时宜的插话：师傅，停。。。。
你说这个司机，本来喜笑颜开的样子，娴熟的无缝转换成了一套逼脸，大声呵斥：嚎甚了？嚎甚。。。。。。就在司机“了”字还没有收官之时，我隐约感觉到，我眼前这个妇人开始在酝酿一出大戏，说时迟那时快，一股白光，直奔司机后脑勺而去。。。。。
再一看，司机的头上已经堆满了妇人吃过的粉条、豆腐、酸奶、果丹皮和瓜子。。。。。
世界突然就安静了，我就等这司机炸毛般的跳下车，如何眼睁睁撕了这个无辜的妇人。
车戛然而止，我们默哀似的，行着注目礼，识相的无声的鱼贯而出，司机正用大团的卫生纸，站在远处擦拭这些晕车呕吐物，副驾上那个女人一脸厌恶的呲着牙，捏着一卷卫生纸捂着鼻子。倒是这个妇人，一脸的歉意，徒手去摸司机头上的东西。一些腹脏软的人，已经站在远处干呕。意想不到的是，这个炸毛一样的司机，一脸愠色的忙乱的收拾自己脑袋上的东西，居然非常配合的任由妇人收拾。
司机越是这样反常，一纵人越发觉得忐忑，眼睛随时盯着司机的动态。我已经做好了取消去小学校报到的心里准备。那妇人更是非常窘迫的立在那里。司机也不说话，收拾停当后，居然独自上车，发动了车，人群已经有人开始恶语妇人，因为你，连累我们露宿荒野。妇人更窘迫了，看样子要哭出来似得，使劲儿的搓着手指。。。。。。
就在这时，司机突然从车窗里伸出头来，没好气的对大家喊：楞在那里干什么？再晚了，又得爬夜！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已经非常准备的找到自己的位置。妇人也吃力的想回到自己的位置，只听见司机大声喊：你扑上去作甚了？我心想，果然司机是歌睚眦必报的家伙，这妇人肯定是要留在这荒野了。。。。。
就在这时，我听见司机却说：你到副驾驶上来吧！
又指着那个女人说：你年轻，到后面挤一下。。。。。。
接着对着我们一车厢人说：大家都是出门人，互相体谅一点，很快就到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才看清楚司机的面相，长得有点像歌手王杰。只是，他的额头上，还挂着一根已经冻硬的粉条子！很是滑稽！
不知道谁了，不矜持的笑了起来，其他人，看司机没有生气的样子，终于放心的笑了起来。大家这才七嘴八舌的互相聊起天来，这才感觉像坐着十几人的样子。
经过这么一弄，反而大家觉得司机是个随和的人，在穿过一段沙漠的时候，司机开始给我们炫耀他的车技，指着前面的沙丘说：这条路，可是考验车技了，能开这路的，全世界也就他一个人。。。。。。接着，他扭过头来，问大家：你们知道哪儿有赛车比赛？我肯定第一！
大家估计一看司机原来这么随和，就有人不断的提要求，一会有人喊：腿麻的不行了，下来吹晾一会。。。。
一会有人喊：谁放屁了？有点公德心的！想谋财害命了吗？！！
原来副驾驶上的那个女的喊：师傅，停车，尿憋的不行了。。。。。
司机也不停车，向窗外望了望，随和的说：你瞧瞧，茫茫戈壁滩，连个遮拦也没。。。。。
等解决完事情之后，女子上车，司机捂着嘴笑道：说得没有遮拦，这回好了，满车人看见了。。。
想不到那女子非常从容的说：你能看见我的犊子（屁股），你能看见我的窟子吗？
一车人笑得能把车顶掀起来。经过这么一折腾，大家很快就熟络起来，有人开始拿出干粮，互相传递着，分享着，大家已经分不出陌生还是旧友，互相热络的聊着，像很多年就熟悉的朋友或者亲人。。。。。。。。有人开始讲家里那些酸甜苦辣的陈年往事，跟着开心，或者落泪。。。。。
人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每个人都像一只行走的皮囊，装满了清澈的水，一旦给一点点出口，那袅袅燃着的情愫和警惕，就会瞬间变成一片温柔以待的汪洋，漫过山川和旷野，漫过陌生的你我，我们相扶着为前行加一些暖意，至少让这个世界看上去还不那么操蛋！
：明天继续讲我在那个小镇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