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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旗：我十七岁的学生，没了

2018-09-21 08:15:51 作者:苏小旗来源:苏小旗阅读:载入中…

　　我有光芒，此生不灭

　　我十七岁的学生，没了

　　今年4月9日，我得知我的学生周某得了白血病。

　　彼时我正在请假，是组长打电话我才知道的。这个学生我教了一个学期不到，之后因为我身体的原因，由其他老师接手。周某所在的班级，是可以考大学的预科班。

　　所谓预科班，就是高中三年后可以参加江苏省对口单招考试，到专科院校或本科院校继续深造。因此预科班的学生基本都是中考失利的学生，有的甚至跟普高分数线只差几分。

　　我整整教了十六年预科班。其中辛苦与普通高中甚至重点高中相比，相差无几，但社会地位与社会评价都非常低。

　　大部分人得知我的工作后，基本都会说：“哦，教职高的，那轻松。”就在前天我妈跟我闲聊时还说到我女儿小的时候，有一年我跟糖爸都带高三，且都是班主任，那半年，家里就是我们的旅馆。

　　每天六点半之前我就要上班，糖小姐还小，看我走就哭哭涕涕，我心里急，又不得不走，就喝斥她。糖小姐就边哭边跟我说：“妈妈你快上班去吧，要不就迟到了。”

　　因为压力大，糖爸那时牙齿呼呼冒血，止都止不住。并且接连两次在后半夜到医院挂急诊拔牙。

　　教职业高中的老师，有没有轻松的？

　　有，当然有。

　　所以我在《教师工作的第一要义，是保护自己》（点击标题即可阅读）中的开篇就说：教师是一个吃良心饭的工作。

　　2004、2005、2006这三年，我连教了三年高三，到后来我天天清晨站在西教学楼五楼的走廊里，站在不同的地方，我想，从哪个地方跳下去能不那么血腥，能不太快被人发现？

　　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已经是抑郁症爆发了。

　　本来接下来学校还打算让我接高三，但我的同事跟领导说我差不多到了要小孩的年纪了，不要让我接了。

　　我2007年怀孕，2008年产女。2010年又接了高三，然后是2012年，2014年，2016年。

　　2017年，我终于可以教高一了，周某就是我的学生。

　　你们可能不知道，高一的孩子跟初中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区别，尤其是男孩，很多都还没长开，人瘦个子小，脸上稚气未脱。

　　周某就是这样。他坐在讲台下的第一排。他的同桌也是个小男生。

　　周某的同桌比他调皮，经常鬼兮兮地讲话，嘻眯眯地偷笑。于是周某也是这样。但毕竟是小男孩，我脸一板，他们马上就收起笑容，不敢看我。

　　这样的孩子，不需我多说什么，我也不忍心多说什么。

　　这两个小男孩儿有时候默写得不好，也是我稍微严厉一下就会红了脸。周某尤甚。

　　他连上课被我提问都会脸红。因为他们所学专业本科录取率比较高的缘故，我想，如果周某愿意认真努力，三年后考个本科也不成什么问题。

　　后来我请了假，不再教他们班；再后来，我听说周某得了白血病。

　　因为当时我的心理状态不是十分稳定，知道消息后我就哭了。我转钱给组长，捐了500。

　　但我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儿不应该就这样了。

　　当时学校已经组织过捐款，连学校的后勤员工、外聘教师、贫困家庭的学生都积极参与了捐款，筹款近七万元。

　　我心里十分清楚，这种病，很大概率都是人财两空。

　　但他真的太年轻了，才17岁，能不治吗？家长会甘心吗？

　　别说家长，连教过他一学期的我，都不甘心啊！

　　他圆圆的小脸，和发黄的寸头一直在我脑海中浮现。于是我辗转要来周某父亲的电话，告诉他一是可以发起水滴筹为儿子捐款，二是我会在朋友圈为他筹款。

　　当晚我就在朋友圈里说明了情况，以自己的名誉和人格保证事件的真实，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的帮助和支持。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前前后后我收到很多人的捐款，包括我妈，我妹妹，甚至我跟女儿说起来的时候，她还让我从她的支付宝里拿出100块钱交给哥哥。

　　我一共筹了一万余元。我全部转给周某父亲，并把他的收款截图发给每一个捐款的朋友。

　　那两天，我感受到了来自许多人的沉甸甸的善意和爱。

　　之后，周某接受了骨髓移植手术。

　　周某父亲告诉我进了移植仓后他情况良好，医生说出仓之后再休养三个月基本就差不多痊愈了，而这三个月，主要是排异。

　　今年八月份，我想着若是情况良好，周某应该出院了，我问了他父亲，他父亲说移植四个月了，但是情况一般。他们在北京医院附近租了房子，每周检查一次，每月大检查一次，周某非常虚弱，走不了路。

　　直到今天，我收到周某父亲发来的信息：

　　我把这件事第一时间告诉了问过周某几次情况的滚爷，他说：“尽力了就好，得了这种病，只要是比较恶性的，基本很难力挽狂澜。”

　　我说他才17，他家长也很好。我说我哭得稀里哗啦的。

　　他说：哭会儿吧，毕竟付出了真情，也为孩子奔忙了。

　　我确实心疼。心疼这么一个好孩子，说没就没了，遭了那么多罪，留下那么多遗憾。

　　我也心疼他的父母，他们应该是我的同龄人，我实在不能体会中年丧子是多么沉重与悲痛的打击，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我只知道，周某其实很幸福，他有这样为他全力以赴的父母，有愿意为他伸出援手的陌生人。

　　于是我发了个朋友圈，对微信里为周某捐款的人们表示了最诚挚的感谢。

　　我的原则是，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生命尚有始有终，做事有始有终，则是对大家善意最负责任的表现。非常感谢大家的善和爱，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

　　当时我写了一篇关于周某的文章，但那篇文章我并没有开赞赏，但还是有读者通过其他文章赞赏，让我把钱转交给周某父亲。今天一并告知结果，并表示感谢。

　　我很少去思考并实践什么大道理，唯有活着，好好活着，哪怕只有眼下一天，就是对生命对爱我们的人最好的回报。

　　那天我问滚爷：如果明天你就死去，你有没有遗憾和后悔？

　　他说：全是遗憾和后悔吧，充满了百分之百的遗憾和后悔。

　　我说：我没有。我女儿虽然还小，但是我相信她爸爸；我妈虽然身体不好，但我有妹妹，并且我已经尽力让她比以前过得好了；然后我对每一段关系都很珍惜和坦诚；并且我这么幸运，遇到这么多好人。我挺知足了。

　　他说：看到你在变好，我很高兴。

　　我们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都是上帝和佛祖对我们的恩赐。我们可以允许自己沮丧，颓败，可以允许自己悲伤，甚至极度失望。但若想到来日也许并没有那么方长，今日所有的恩怨与不快乐，都不能让我失去对明天的希望。

　　这样想来，虽然周某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活得很艰辛，但是他得到了来自家长、老师、学校和许多陌生人的善意与爱，也许这就是他17年不圆满生命的最大圆满。

　　此刻我愿意相信还有来生。那么我的学生周某，一定会成为一个心怀善意与爱的新生的人，那是他今生我们留给他的印记。

　　而作为有幸活着的我们，爱自己，爱家人，若是有能力，为自己和家人购买重疾险，并且帮助需要我们帮助的人。谢谢看到这篇文章并且愿意去践行的每一个人。这篇文章，我依然不开赞赏。

　　· end ·

　　就在教师节那天，2012年毕业的一个男生打电话给我，邀请我国庆去参加他的婚礼。我说我国庆要外出，所以你的婚礼我不能到场，但我为你高兴，那天我会发红包给你。他说不用不用，等你回来我请你吃饭。我记得大概是在2016年，他们大学刚毕业，这个学生，和当时班里的几个学生请我吃饭。我带他们吃的东北菜，我说我请客，你们刚毕业，*什么钱。等以后多赚钱了再请我吃。那天，另一个男生给我拿了一大袋子青菜，是他乡下的奶奶自己种的。职业高中老师就是这样，我们所付出的努力和爱，太多人看不到。我和我的许多同事，改变了很多中考失利的学生的命运，很多学生拿到了本科毕业证书，而其实很多家长，尤其是前些年的家长，孩子进了职业高中，就不抱什么希望了，甚至觉得说出去都丢人。但我们知道，也许自己一次诚恳的谈话，或者再严格要求一点点，将来孩子们进入社会的台阶就会更高一层。我人生中最有力量的十六年，全部交付给了学校和学生们。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