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悠

　　冬季的夜特别漫长，像加了前奏的慢歌，冷到四肢僵硬，方可听见第一句词。

　　那句词，可能来自穿过冷风肆意的街后，楼下看门大爷的那句你好。

　　日子开始单曲循环，日复一日。

　　身后传来清脆的自行车铃声，邻居把车子停下来，身后的小孩儿从厚厚的围巾里抽出红彤彤的脸，奶声奶气说着话。我把大门顶着，让邻居把车子抬进楼道，小孩子背着可爱的书包，摇头晃脑地踩着阶梯上去。

　　——妈妈，你知道萤火虫长什么样子吗？

　　——我当然知道啊。

　　——那为什么我没有见过呢？老师说，那是一种晚上会发光的昆虫，它能给黑夜带来光明。

　　——当你去到一个完全黑暗的地方，你就能看见它了。

　　——那我们房间关了灯也没有看见它啊。

　　——因为你的窗户有路灯啊。

　　因为你活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城市，因为你等错了季节，因为你从未见过它。

　　因为你，还没有陷入一个完全黑暗的境地。

　　小孩子的哭声在拉上窗帘的房间穿墙而过，她没有等到会发光的萤火虫，却在妈妈一带而过的解释和再哭就有巫婆来抓走她的谎言里，陷入了另一个童话梦境。

　　再好的烟，点了就有燃尽的时候。于是太阳依然从六点半的东边天空升了起来。

　　过两个马路，右转一百米，三轮车上放着阿姆冒热气的蒸笼。周围的早餐铺坐满了人，阿姆搓着手问我，“今天要吃什么阿姑娘？”

　　这儿早餐总是特征明显，配得上大家赶时间的速度，却满足不了口味清淡的人群。不是就着油醋吃的粉就是流着油的面，阿姆的包子虽然素，却也有着油腻的内在。

　　我不是个经常吃早餐的人，但我需要个健康的生活方式。有一天我徘徊几分钟准备空手而归的时候，阿姆说，不是说喜欢吃才吃，也不是不喜欢做就不做，有很多事情都不是建立在你愿意或者喜欢的前提才开始，何况是为了你的健康呢？

　　那天阿姆非不愿收我钱，我心里一阵感动，喝了一碗鸡汤还白吃了两个包子。但事实是阿姆是个精明的商人，她用一块钱换了一个固定的客户。

　　当然，在只迟到一分钟的情况下，阿姆成了我每天第一个说话的人。

　　我拎着包子掐着表，满脑子都是N和我说的事儿。

　　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

　　紧赶慢赶，打卡的声音在纠结的脑子里轰然一炸，世界仿佛静止下来。

　　同事拍着我的肩，嘿，又迟到了。

　　去年在闹哄哄的菜市，我低着头和另外几个城市的人凑在一个群里，讨论着今年去大理的行程。

　　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记叙文六要素都构思齐了，偏偏接近年尾，我们连个开头都没下笔。

　　说好的故事好像都远嫁他乡，直到N给我发来一个详细的攻略，说要不要去一次穷游。

　　像是沉睡的公主被青蛙王子救醒了，三言两语就被煽动，心里跳动的都是一个念头：必须去。

　　兴致勃勃看了日历，掐算好请假日期，穿什么衣服，带什么东西。

　　过了一天，开始纠结。你不是一个随性的人，你现在的状态，是为了什么。

　　长大了会明白童话是骗人的。

　　打卡机把时间打在卡上的声音，打破了童话的美丽外壳。这是一个黑童话，公主被癞蛤蟆亲了，她并没有醒。

　　你是个爱自由的人，但偏偏是个不能随意去自由的人。

　　与其去完成一个小心愿，不如给家人买张好的床。你还年轻，朋友还在，责任却不年轻了。

　　想起去年写过的愿望清单，25岁还没有到来，还有时间。早一些晚一些，只要来了就好。

　　喜欢是放肆，但爱是克制。

　　当你面临选择的时候，应当对得起世界的枷锁，和自己的心吧。

　　很多事情不是你喜欢就能做的。

　　对吧，阿姆。

　　开始一个人去看电影，选正中央的位置，一杯可乐加爆米花的标配。旁边是陌生的人，笑得大声哭得寂静，不用侧目管那些奇怪的眼光。

　　散场的时候照旧接过门口那些站一天的人递过来的传单，然后看一眼就在转角的垃圾桶丢掉。

　　车水马龙，钢筋水泥。

　　这就是城市的样子，容不下发光的萤火虫，也容不下那些升着炊烟的记忆。它只容得，要活下去的人。

　　小时候，以为城市就是梦想实现的地方，也是会让自己生活光鲜亮丽的地方。但不是的，我们都想多了。

　　这里没有新鲜的空气，也没有纯真的笑容。光鲜亮丽的不是我们，是一路的橱窗。窗子后面，是一栋栋古旧的居民楼，没有隔音，没有光。

　　你见过牧童吗？

　　跟在老人后面，上蹿下跳的孩子。

　　与自然谈话的孩子。

　　没有烦恼的孩子。

　　她好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