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婚女人的独白
快五十岁的人了，我却从未品偿过爱情与亲情的温暖，不敢涉足个人情感，好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只有在我生病了，一个人躺在床上想喝口水都得不到的时候；只有在我住医院了，无人照顾不得不请护工的时候。我才会想身边有一个亲人多好，那时我真的很想有一个家。这么多年，我把自己包裹起来，不愿与人深交，不敢涉足爱情，是因为我害怕被人伤害，害怕一次又一次地被亲人抛弃，我以为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就没有了伤害。
1
在我五岁以前，也许是有快乐的，只是我不记得了。看着我三岁时的照片，粉嘟嘟的小圆脸上，闪着一双长捷毛的大眼睛，笑得多么灿烂，像个小天使一般。
记得在我六岁的时候，妈妈生了个胖乎乎的小弟弟，爸妈高兴得都忘乎所以了，他们奔走相告自己终于有了个儿子。
我想用小手去摸摸弟弟的脸，妈一把拉开我的手，＂别碰他！＂我高兴了或者不高兴了在家吵闹，妈一巴掌就搧过来了，＂叫你不许闹，吵醒弟弟，找打呀。＂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我觉得很委屈，我不敢大声哭，只能咬着嘴唇站在那里默默地流泪。
弟弟稍大一点，有一次我和他玩耍时，他自己摔倒了，妈硬说是我推得他，一掌把我推倒在地，还踹了两脚，说我不懂事。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弟弟的，每次家里吃鸡，两个鸡腿必是弟弟吃。什么事我都得让着弟弟，即使他有时很不讲理，但错的却总是我，吃亏的也总是我。可真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我只认为爸妈重男轻女，并非不喜欢我，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你要学乖点，勤快点，不要惹爸妈生气。＂十大岁，洗碗扫地收拾我都干，再大一点，一家人的衣服也都是我洗。我想表现好一点，让爸妈高兴喜欢我。可无论我在怎么努力，我在爸妈的心中，永远没有弟弟重要。
慢慢地我也习惯了，不再把这些放在心上。从小学到初中，我的学习成绩一直是班上的前几名。在家里的心理不平衡，在学校得到了弥补。我喜欢在学校学习，老师们也喜欢我。只是自打上了高中，数学这门课就跟不上了，感觉越来越吃力。刚好我的数学老师就是我的班主任老师。他是一位优秀的中年男教师，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和蔼可亲的模样，让人信赖而不设防。
他说我数学跟不上，会拖其它几门课的后褪把整个成绩拉下来，他提出放学后，让我去他办公室补课，帮助我把数学赶上来。老师这么为我着想，我己有不愿意之理。我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把数学赶上去。
几次补习之后，我的成绩的确进步很快。每次补习老师为我讲解例题之后，都要出一个类似题目让我独自解题，以检验我的学习效果。而每每这时，他都会站在我的背后看我做题，做得不对他会伸手过来指点一下。
有时我都能感觉到背后那贴上来的身体的热气和他的呼吸声，只是我从没有往歪处想他。直到有一次他趁我不注意悄悄关上了门，从背后向我扑来，那肮赃的手伸向我的前胸，直接要解我的衣扣。我先是惊愕既而愤怒之极，一种受辱的感觉直冲我的脑门，我顾不得许多，迅速挣脱了他的纠缠，苍惶地夺门而逃。
逃离了他的办公室，我的身体还在不停地颤抖，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仿佛刚从魔库逃出来一样，心情久久不能平覆。
回到家，我不知道怎么跟我妈说这件事，被人羞辱的怒气和委屈在心底翻滚，泪水在不停地流淌。妈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含着泪把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可妈好象并没有生气，她平静地说:＂他没把你怎么样就好，这件事你一定不要告诉任何人，以后这种事情自己要注意。＂
这就是我妈在我遭到别人侵犯时对我说的话，她没有同我一样的愤怒，也没有亲人般的劝慰，她很平静，我很迷惘，很失望。
打那以后，我很难静下心来学习，我不愿面对班主任老师那张伪善的脸，而每天又不得不面对，在他面前我总是低着头或把目光投向它处。我求我妈把我转到其他学校读书，可我妈并没有理会我的请求，她说我不懂事，净给她添麻烦。
我绝望了，不再求他们什么，有什么心事也不告诉他们，只能默默地的忍受着，我变得小心翼翼谨小慎微了。就这样我几乎是在恐惧和焦虑中度过了高中三年，大学自然也就与我无缘了。
2
未能上大学，我直接去了一家大型国企做零时工，几年以后转正成了这家企业的正式职工。
二十多岁青春正当年，很多热心人给我介绍男朋友，我都拒绝了，我不敢涉足这个领域，害怕遭遇渣男，我确定亲情爱情终将与我无缘，我的情感似乎麻木了。一来二往我成了这个小城位数不多的老姑娘。
说我什么的都有:说我另类，说我有病，甚至说我有生理问题。可无论别人怎么说，我就是没有这个念头。也想过堵一下别人的嘴，随便找个男人结婚算了，可当这个念头一冒头的时候，我的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痉挛，那个挥之不去的阴影一直折磨着我，我害怕。
无助又无力的感觉充斥着我的生活，有时候我的情绪会忽然跌落，现前会出现高中发生那件事的情景，心情特别压抑，无处诉说又不能被人理解。
二十世纪初，国企改革，好端端的企业，昨天还上到班的，一声改制，三天之内这个厂就散了。
我上了二十多年班的企业，除了给我买断工龄的十多万元钱，什么都没有。这个与我相伴了二十多年的工厂，也将离我而去，虽有太多的留念，却也无法改变这个结局。没有人理解我此时的心情。但我那十多万元钱，却被弟弟惦记上了。
一向不把我放在眼里的弟弟，这回主动请我吃饭，他收起了平日的高傲，殷勤地笑着:＂姐，帮我借点钱，我新买了一套房子，付首期还差点钱。＂
＂拿得出来当然是越多越好，拿不出多的，至少得凑五万吧。＂我差点没背过气去，只知道我买断工龄得了十多万块钱，却从没有关心过下岗后我怎么生活。我把钱给了你，自己下半辈子无论是从新创业还是找不倒合适的事，养老过生活，都不得靠这十多万块钱吗？这还是一家人的搞法吗？我真不明白。可我也不想把话说生了得罪他，毕竟是自家的亲弟弟。我只好说:
＂我这点买断工龄的钱，我们科室几个人商量好了，准备一起投资做点事，要不下半辈子怎么生活，除了这个钱，我也没有其他的钱呀。＂
我的话让弟弟的脸一下子阴了下来，几分钟前的灿烂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承想一个月以后，我收到了法院的传票，我妈将我告上了法庭。至到此刻我才明白，我原来就是这个家里多余的人，一个外人。
3
我妈起诉我，说她养了我十几年，让我付她十几万块钱的养老费。手捧着法院的传票，我惊呆了。
我不是她亲生的，她养了我十几年。喊了这么多年的妈，突然间跟我说我不是她生的，而且是以这种方式告诉我。一时间我真得很难接受，振惊，疑虑，委屈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我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两天，呆呆地望着白色的房顶，我明白了，在养母家的种种是因为我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并非重男轻女。可我不明白，我的亲娘你究竟遭遇了怎样的坎坷，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抛弃，难道你已经不在人间了？难道你身染重疾迫不得已？难道你……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个答案。
至到开庭，养母才揭开了事实的真象:原来我的生父和我养父是战友，当时两家人关系相当好。我在我们家是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姐姐。而养父母婚后多年无子，养父母要求我父亲把出生才两个月的我抱给他们抚养，也不知我的亲生父母出于什么原因，竟然同意了他们的请求，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给了别人。
这个答案是我绝对想不到的。一纸盟约，我成了别人家的女儿，我的原生家庭就这样轻松地把我抛弃了。我不明白战友情，比父母子女情更重要吗？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呢？我是一个人，竟然被当作一件物品随便送给了别人。那个家里难道就多我一个人养不起吗？亲生父母在我不懂世事的时候就将我抛弃，而养母为了自己的儿子也将我抛弃，或者说在她内心深处，自从有了自己的儿子，早就把我从她们的家庭名单中删除了。
不然，以前的种种怎么解释呢，不过，我还是应该感谢他们，他们和我没有血源关系，没有义务养我，却将我养了十几年，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我应该报答。
只是，我亲生父母的所作所为，却让我痛彻心扉，我恨他们。我发誓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他们。因为他们的所为导致了我一生的不幸，我要是生活在自己的原生家庭，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也许我也能品尝到生活的甜蜜和亲人间的关爱。那种遭遇到伤害时求助无援的绝望，那种被亲人抛弃时的心寒，使我不敢燃起新的希望，我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包裹起来，是害怕再次受到伤害，可这种来自亲人的伤害却还是与我不期而遇，我又一次陷入绝望之中，放任泪水肆虐，这次流泪是伤心绝望，是因为我的亲生父母。
我觉得活着好累，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法院回到家里的。我接受了法院的调解，因为我养母是国家公职人员，本就有一份不菲的收入，所以法院最终决定，象征性地补给她两万伍仟元。我没有一点怨言地补给了她，真希望她余生能过得好一点。无论她曾经对我做过什么，又或者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起诉我找我要钱，我都能理解，我对她没有了恨。
4
了结了官事，我感到身心俱疲，整个人像散了架一样。我倒下了，一个人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我打电话给原单位的一个同事，他们把我送到了医院。
一个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在我不能起床的时候，是医院的护工在照顾我，能起床了，我便自己照顾自己，吃饭叫送餐的送到病房，输液瓶里的药水没有了，我就自己按床头的电铃叫护士。这样也没有多大问题，只是每每看到病友们都有亲人关照之时，心里总是有些失落，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会觉得我好孤单，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溢满了心头。
这天，一个打扮得体的中年女性来到病房，直愣愣地看着我，慢慢地走到我的病床前，拉住我的手叫:＂三妹。＂我看到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盯着我着看了很久，她说:＂我是你的亲二姐，是我们的妈妈叫我来看你的，因为她身体不好，不能亲自来看你。＂
二姐的突然出现，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有惊疑，也有心酸，内心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触动，让我看起来显得有些平静。
从二姐那里得知，我的亲生父母一家就住在相邻县城，这么多年不与我相认，只是为了遵守当年的承诺，不打扰我养父母一家的生活。如今我的养父和我的亲生父亲都相继去世，我的情况他们也刚知道。是我养母打电话告诉他们的，养母表示其实我的情况她也很担心，只是不愿意逆了他儿子的意，毕竟她的年纪大了，今后还得靠她的儿子。
按说姐妹相识，尤其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亲人，本应是高兴的事，可一想到原来他们就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却不与我相认，我就寒心、痛心，泪水溢满了眼眶，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嚎啕的哭声，有的只是伤心。
在二姐的劝慰和悉心照料下，我的心情好了很多，病也很快全愈了。二姐劝我出院后跟她一起回家看看，她说:＂妈现在病重。这么多年其实她并没有忘记你，她与你养母是有来往的，她一直在关注你，只是不能相认罢了。＂
我本不想回去的，可拗不过心底的一种好奇，或者说有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在默默地召唤着我。我答应了二姐。我想看一看我妈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想问一下，当年究竟是因为什么要把我送给别人。
5
客车在盘山的公路上飞奔着，勿而上坡勿而下坡，勿而左拐弯勿而右拐弯的节奏变换，把我的头都搞晕了。我不敢看眼前一晃而过的路边景物，下意识地闭上双眼把头靠在靠背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车停在了一座陌生的县城，虽然这两城相隔只有百多公里路，但这座城市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我随二姐穿过了几条大街来到了我妈家。
这个我渴盼已久的家，是一所建在小城背街的独立二层建筑，房前有一个不太大的小院，院子里种了些绿化植物，小院显得清净而干净。穿过小院就进入了大客厅，客厅的正中神龛的位置单单正正地挂着一张毛主席的画像。
我妈就住在客厅右侧的房间里，门敞开着，见我进屋，妈忙从床上起身试图坐起来，二姐忙上前扶住了她。我妈的脸很白净，头上已是满头银丝，清瘦的脸由于激动已经在微微颤动，眼眶里满是泪水，她示意我坐在她的身边，怔怔地看了我很长时间，哽咽道:＂三娃，妈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呀，妈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妈欠你的，妈不求你原谅，妈只想看看你。＂说着她已是泣不成声。
我没有那么激动，反道是很冷静，冷静得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心里竟没有一丝波澜。只是看着她这样，我从前的恨意完全没有了，却也没有更多感动和爱意。当一个人的内心已经寒透的时候，她的情感是麻木的，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内心，很难感受到来自外界的情感冲击。对于冷暖她已不再那么敏感。
我在想，如果我也曾结婚生子，我会不会轻易地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答案是不会，绝对不会。所以，我想我妈死的时候我会不会哭，会不会流泪，也许看见别人哭或者看见那种悲悯的氛围，我会有所触动。但恐怕真的哭不出来，也没有一滴泪水。
＂三姐。＂这时从门外走进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进门就充我喊着。我顿时明白，他就是我妈把我送人后生下的弟弟。弟弟对我很热情。＂也许，当年把我送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想要生个弟弟吧。＂我在心里腹诽。
我妈自打见了我之后，她的病竟渐渐好起来，能下床走路了。我在这个家里呆了一个多月，身在异地的大姐接我到她那里去玩了几个月。她非要给我介绍男朋友，说实在的，经过了这么多事，我也想有个伴。只是我真的害怕，害怕别人欺骗我，害怕再一次被人抛弃。与其品尝得到后又失去的痛苦，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曾拥有。我没有勇气，在本地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在外地呢？
在她们几家玩了几个月，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家的感觉，总感觉自己是一个外人或者说是她们家的客人，我的心和我的原生家庭很难相融。我就像一根断了线的风筝，在外面飘了很久很久，虽被找了回来，却早已是千疮百孔，它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风筝了，即使把这根断了的线接起来，它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
我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那个只有我一个人的家，在那里冷清孤独，却很安全。只是，这个家较之前多了几盆绿植，多了一点绿色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