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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中的色

2018-10-03 11:45:51 作者:木叶 来源:民国文艺 阅读:载入中…

《金瓶梅》中的色

  《*》中的色此色非彼色,讲究橙黄绿蓝靛紫。彼色自然有趣,可早有名家断言,读此奇书需一气呵成,自有妙处,不可摘其一段,否则唯见其*处。在*,道书,哀书,泄愤的世情书外,《*》中的色彩采写倒像是来自一部美学书。

  斑斓的男人女人之间,好一片披红挂绿、流金泛彩的文学世界

  先看五娘、六娘买手帕,简直开了家颜色铺子

  李瓶儿“要一方老黄销金点翠穿花凤的”“还要一方银红绫销江牙海水嵌八宝儿的,又是一方闪色芝麻花销金的。”

  潘金莲抱怨自己银子:“只要两方儿勾了,要一方玉色绫锁子地儿销金的”“那一方,我要娇滴滴紫葡萄颜色四川绫汗巾儿,上销金间点翠花样锦,同心结胜地儿,一个方胜儿里面,一对儿喜相逢,两边阑子儿都是缨络珍珠碎八宝儿。”

  六娘李瓶儿嫁入西门庆家,藏起一颗阴冷心,摆出一副端庄态,选的“老黄”即正黄,古人眼中华贵端庄的正色,哪怕“销金”也是“不显”的。对比之下,那“娇滴滴紫葡萄颜色”与“同心结,喜相逢,缨络珍珠碎八宝儿”,便格外*起来,听觉视觉味觉,一块涌上来。金莲见其人如闻其声,俏女子心思全绣进一方汗巾子,别在腰间,揣在怀里,染做媚眼间万千颜色的风情

  过新年,闹元宵,楼檐前挂好湘帘,悬遍彩灯,三妻六妾粉墨登场——“吴月娘穿着红妆花通袖袄儿、娇绿段裙、貂鼠皮袄;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都是白绫袄儿、蓝段裙;李娇儿是沉香色遍地金比甲;孟玉楼是绿遍地金比甲,头上珠翠堆盈,凤钗半卸,鬓后挑着许多各色灯笼儿,搭伏定楼窗往下观看,见那灯巿中,人烟凑集,十分热闹。当街搭数十座灯架,四下围列些诸门买卖。玩灯男女,花红柳绿,车马轰雷,鳌山耸汉。”

  有人将此段服饰描写拿来与红楼比,唾弃西门家暴发户式的大红大绿、堆金叠翠,可我瞧着倒也妥帖满眼世间鲜活热闹。《红楼梦》有植物的美,写绛珠草的前世今生,飘飘然还一抔泪水,写一群少女冰清玉洁,写一场梦的消逝,写一片白茫茫大地干净;《*》有动物的美,绘出另一番滚烫热烈的泼墨色彩,世间有关欲望有关贪痴的脏,笔者不躲不避,偏偏还要入木三分地细描细写,性里见情,肉里有灵。那花花世界里藏有多少红男绿女,做过多少终成枉然的春梦呢?

  中国传统制瓷工艺中有种技法名为“斗彩”,在高温烧成的釉下瓷器上,用矿物颜料进行二次施彩,填补青花图案留下的空白,然后再次以低温烘烤。以此制成的瓷器,反差强烈浑然一体风格迥异而相得益彰争奇斗艳中构就一幅情趣盎然的生动画面,故又名“逗彩”。《*》中此番妻妾同台,绿肥红瘦,不论“斗”或“逗”,皆有争奇斗艳,打情骂俏之奇趣。

  一片姹紫嫣红间,金莲可谓赢家,她恣意扭动娇躯,显露满身富丽春色逼人,“一径把白绫袄袖子搂着,显他遍地金掏袖儿,露出那十指春葱来,带着六个金马镫戒指儿”;她嗔笑连连,喊大姐二姐三姐,要她们看绣球灯大鱼灯婆儿灯老儿灯,“探着半截身子,口中磕瓜子儿,把磕了的瓜子皮儿,都吐下来,落在人身上,和玉楼两个嘻笑不止”。

  好不容易毒死惹人厌的武大郎,成为西门庆的心头肉,这是潘金莲一生作为一个女人,独宠一时的巅峰。她终于向明争暗斗的宅门大院人情冷暖世俗社会妥协,为了生存与欲望,跳入酒色财气的深渊,愈发心狠手辣,一招一招,一样不落。可她骨子里又有着这般惹人怜惜的才气灵气加妖气,勾了古今多少人的魂,却也抵不过命运一转,那些媚眼秋波,那些粉妆玉裹,那些“娇滴滴葡萄紫”的风情都抛予了吃人的“色”与“欲”。

  红与白,一种叫人沉迷的配色,寂寂,艳艳,亦雌,亦雄。红楼里似血的猩红斗篷,衬雪白大地,美伴哀同行,令人寸步难移,如此一出大情境,唯有永别红尘的宝玉来配。红与白,也渐染了潘金莲的一生,武大郎初死,白孝服下偷穿红衣裙摆曳曳,三寸绣花鞋在底下荡过来漾过去;做了新妇,西门庆赠与一张黑漆欢门描金床,挂大红罗圈金帐幔,抹遍茉莉酥油的金莲是红底上一横雪白;六娘李瓶儿诞下家中唯一一个独子,潘金莲喂养了雪狮子寻常无人处,在房里用红绢裹肉,令猫扑而挝食。终于有一天,红绢里裹着的不是肉,而是那个粉红的婴孩;西门庆一死,世间金莲再无倚靠,被正房赶出,王婆一百两白银叫卖她,武松归来复仇假意要娶,她到死也信了他,“想不到这段姻缘还是落在他手里”,却不知依旧是那句“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武松把刀子妇人白馥馥心窝内只一剜,剜了个血窟窿,那鲜血就冒出来,这个又灵又美又狠又毒的红颜祸水,也就死在那一红一白的刹那。

  中国文人自古痴迷于色彩,妃色、品红、朱砂、钛白、墨、檀紫、黛色、柳黄,乃至花青、鸽蓝、暮云灰、玉簪绿、初荷红、老酒黄,他们将自然与生命中那些光与影的微妙变化,用尽一切感官,寻遍世间映象,全凭一颗敏感孤寂的心,寄寓于万千色彩之中。

  “夜雨染成天水碧,朝阳借出胭脂色”“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嘉陵江色何所似,石黛碧玉相因依”“晴山如黛水如蓝,波净天澄翠满潭”,在白居易的记忆里,江南朝阳下的花要多红多烈,才能过火?在李白心中,一带远山又有多青多寒,才能化作一片伤心碧?这些或热烈华贵或清冷纯粹的色,早已隐匿一段风流,又能否于千年涤荡之后,再次为人读懂?

  古壁仙人画,丹青尚有文。独舞纷如雪,孤飞暧似云。 自矜彩色重,宁忆故池群。江海联翩翼,长鸣谁复闻。

  我们终其一生,也仅仅为了拣一点儿美丽倾心的色彩,点亮原本素淡无趣的生活

  偷偷取来妹妹国画的颜料,只需一点,纸上漫漫一片花红柳绿,烟紫暮灰。做成颜料的矿物与植物在色彩中复活,重新生长,漾动,生枝开叶,自由行走于苍白的底,像一些血液,像诗,像故事,像凝固的光阴,像一种曼妙人生

作者简介

  笔名木叶

  九九年文学少女

  浙江大学/丽水作协

  公众号一叶手帐

  若有缘相遇,便惜君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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