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堂妹唐唐已经五岁了，和大多数的城市小孩一样，唐唐有一个不错的家庭以及一对婚姻幸福的爸爸妈妈。幼儿园放假的时候舅妈便会带唐唐去城市中的各个商场去逛街，给她买最时髦的儿童装和吃豪华的自助大餐，毕竟舅父是一位有了三十年工龄的老牌公务员，家里的闲钱自然是少不了的。
尽管如此，全家过年团聚的时候舅妈还是会向我的母亲抱怨家里的经济困难，“唐唐明年就要上小学了，但现在你哥的存款只够唐唐进一家普通的公办学校，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每当谈到唐唐的教育问题，舅妈就像是失了魂一样的看着舅舅，仿佛家里没办法把唐唐送到私立学校全都是舅舅的错。而舅舅此时正忙着看足球比赛或躺在沙发上享受来之不易的假期，丝毫不对舅妈做出任何回应。
母亲总是一脸陪笑着劝说着舅妈，“我哥她就是这种人，你别往心里去，我家那位还不如我哥混的好呢。”母亲说的是真心话。打从年轻的时候和父亲在一起后母亲就快乐过，更别提去买自己喜欢的衣服，带年幼的我去品牌店消费和天天不做饭下馆子了。
唐唐则趁着舅妈和母亲交流的空隙，闯进我的房间里，奶声奶气的叫道“堂哥出来陪我玩吧。”诸如此类的烦人话语。我往往不得不在儿时的玩具箱里找出几个落灰的玩偶的甩手丢给唐唐“请”她出去，唐唐不是一个安静的孩子，而我也受够了与比我小孩子的玩耍，所幸扔给唐唐的几个玩偶都能迅速转移她的注意力，用不着我不顾情面的找舅妈把她叫走就能自觉离开我的房间里了。
唐唐是个好孩子，但我不喜欢他人留在我的房间内，如果可以最好永远不要参加这种无聊透顶的家庭聚会，对我来说，是的，这样的家庭聚会简直糟透了。似乎所有人是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位小不点的女孩身上，而这位小不点也理所当然的受到所有人的关爱，仅仅她是个惹人怜爱的孙女？又或者是我是个不受欢迎的外孙？
所以当我对这些烦人的事物表现出不耐烦时，家庭成员都会一致对我产生“不成熟”的意见，仿佛我做的每件事必须符合她们心意一样。母亲一直热衷于送我去当兵，而背后的原因是她惨痛的婚姻史和光荣的军装生涯所形成的鲜明对比，她无数次对我宣传当兵对人生的好处，从小学一年级到工作，母亲都不肯闭上关于当兵的话题，与其说是劝说我去当兵，倒不如说是怀念她自己的军旅生涯，“当兵”这个词在母亲的心中高尚的不曾坠落。
我自然是对当兵表现出极端的抗拒，我不愿自己的头脑被一群打着政治算盘的军官们所绑架，更不愿将自身的自由拱手相让于被圈好的沙漠牢笼中。去给各方利益关系写着赞歌吗？我像是卜劳恩的小鸟挣扎在母亲单纯的欲望之中，无法挣脱。
那唐唐呢，她要去当兵吗？深谱官场之道的舅舅早在饭桌上为只会玩玩偶的女儿规划好了将来的生活路线，“我会把唐唐送去美国读书。”“去读MBA，考雅思托福，最好再拿个钢琴十级证书，我已经迫不及待地听小公主唱歌了。”“上我们所那边附近的机关学校去，那里招生费要五万呢，不过我找过人了，唐唐进去只要三万保进实验班。”
而在说这些话时，酒桌上的舅舅就会不怀好意的看上外公，外公则窘迫的望向已经脑梗的外婆。“再穷也不能穷教育，你说是吧，爸。”舅舅把“爸”这个字叫的特别响亮，仿佛唐唐的教育是整个家族的头等大事，做着美国梦的舅舅自然是这样想的。
已经脑子糊涂的外婆什么也听不懂，舅妈则是提高七八分贝的声音陪笑着，母亲和我沉默着。只有唐唐，她无时不刻的睁大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看舅舅再看看外公，无知的加入到了这场关于她的利益争斗中。
唐唐只是扒着她碗里的空心菜，用她的小脑瓜思考着大人们的争吵。
最后外公同意用自己单位每个月发的退休金填补唐唐的教育资金空缺，但前提是这样的教育资金应该由家里的全体成员分担着。“小珊。”外公和颜悦色的望向母亲，也只有这时候外公才会强忍住自己平时的暴脾气和大嗓门，“你不是手上有点钱吗，这样……”外公哆哆嗦嗦的将话说完，意思是由母亲拿出退休金来填补唐唐的教育资金，而回报就是一嘴空许的承诺。
“会以后把钱给你的，真的，小珊。“
母亲顺从的点了点头，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而舅妈一脸歉意的望着母亲，虽然从她的眼里看到的更多是贪婪与市侩般的愚蠢。舅舅已经喝醉了，他发起酒疯拿起空酒瓶摔在了家里的大理石地上，随后昏倒在饭桌上，呼呼大睡着。
我和唐唐相视一笑，只是唐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用圆溜溜的大眼睛审视着自己的父母。那黑色的瞳仁里面又包含着怎样的情感呢？是喜悦呢，还是痛苦呢？不，说到底痛苦的就是我吧，尚没有在社会立足也没有话语权的自己吧。没有金钱拯救母亲的自己，寄人篱下万般无奈的自己。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我们像往年一样结束了无聊透顶的家庭例会，几位明明同居在一个城市的亲戚却为了做戏感动的互相拥抱，为此甚至流下了虚假到不行的泪水。
“来年见。”
“来年见。”
……
亲属们挥手告别。
家里又变得冷清无人，母亲在清扫着饭桌上的残局，我和外公他们回到了各自的房间。房间里面的书架落满了灰，但我也无心去阅读它们，索性就让它们烂在了那里。自己则躺在已经塌陷一角的席梦思上，打算就此虚度了一天。
我总是在想唐唐会走上什么样的路，那大概是我家庭穷举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闪耀的星光大道。”我带有玩笑味道的咀嚼这几个字，大概唐唐会成为这个社会上的中产阶级，过着每天在星巴克喝咖啡的生活，还有一个面容姣好却在外地挣扎们的备胎，去美利坚、挪威、加拿大、冰岛……享受着人生。即使老了也有着整个家族为孙女留下的巨额遗产，以及随时可以去为孙女的幸福去死的亲戚们。
“真好。”我嘲笑道。
事到如今我也只好打开卧室里那破旧的钢琴盖，手指触碰着沾满灰尘的琴键，弹着不知所谓的《献给爱丽丝》。而母亲在辛勤的劳作着，弯下了腰，为一个小集体的诞生默默奉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