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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濒死女人的来信

2018-10-07 20:16:51 作者:公民魏禁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他捡起了信:

  “是我啊,我是你的妈妈。妈妈真的好想好想你。前天暴雨的夜晚我做了个梦……所以我终于决定写一封信给你。我无法指望你可以一下子理解我对你的思念,我们分别时,你尚年幼,我不可能要求你去日思夜想你从不熟知的人。

一个濒死女人的来信

  我的宝宝,你知道吗,要给你写一封信多难啊。我一直吃得很少很少,我不得不足瘦削钻出栅栏,我才能将这封小小的信,连同我无限的思念,放进遥远大门的邮筒里。我尝试记录下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但我其实已经无法忍受了,那种感觉就像是我快要记不得你样子了。万幸是,在这里,人们说我富于幻想,那么看着镜子,我就像看见了你。我已经老了,但我依旧可以感受到你的美。像日出的朝霞

  宝贝儿,我的儿子,我还能记得,你出生在1967年7月18日的晚间。那天正值仲夏,流萤飞舞,郊外田野月光明媚神圣时刻云层密布,边缘闪现着一道金边,如此虚幻。我在梦中生下了你,一切顺其自然,没有痛苦,没有炎热,仿佛一个独立岛屿脱离大陆。在天色微醺到繁星若隐的时间,林间刮起了小风,摇落了叶子,也吹来了你。羊水浸的你蜷着双手,紧闭着眼睛晶莹剔透

  我一辈子记得,你出生的日子 ——1967年7月18日 ——在我失魂落魄精神错乱的前几天,正值我内心绝望之际。

  因此,我们分开,我的孩子。就是这样,你可以理解吗?如今我害怕听闻那些,他们告诉我的,关于我是如何伤害我爱的人的事……

  或许我应该冷静一点,我继续写。自从你出生,我抱着你抱了你整整两天两夜,我是多么爱你。没人可以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你脸上皱巴巴的皮肤,附着一缕缕棕黄的绒毛,散发一股婴儿特有的浓郁的乳香,我觉得你真像一个洋娃娃啊。虽然你一直紧闭着你的眼睛,虽然我们缺少了眼神交流,但母子之间总是心照不宣

  我这样轻盈地搂住我情人,你,你的躯体,而你,你在我肩头蠕动四肢,闭着眼做梦,我将头发别到耳后,温柔地捧起你,靠近我的乳房,你半含住我嫩樱桃般多汁的乳头,像蚕宝宝,又回到怀中

  如今,我快忘记你的样子了。

  ……而你,你还能记起我吗?你能认出你的妈妈吗?你从未睁眼,我却希望你能记得那时你那只柔软的小手在我脸上的碰触。从此确认我,你的母亲,回到我的怀抱啊……可是我老了,你只能摸见我满脸的皱纹破碎的皮肤。我一直穿着离家时的那件淡蓝色长裙,我只为了让你多一些凭借,也为了让我能铭记我年轻的样子——我还被叫作女人时候。我曾那样精致,朱红粉白、珍珠项链、银珠手环,金色头巾……我也曾年轻,充满了女性固有的魔力。我多少次无比荣耀的捧你走进集市,哦,我完美艺术品,而每当回到家时你和我头上总戴着,那些男人所赠,献媚的花环……虽然这条蓝色裙子已经破碎了,回忆却依旧着笼罩我。

  我记得我离开时,你还没睁开眼,整整七天!你一直紧闭着你的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你错过了多少?我记得在某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我穿着白衣,抱你来到溪边,斜靠在草甸上,而你好奇地呼吸着四周的紫罗兰与野玫瑰。那些旋工的男人们向我们吹口哨,听到了,你笑了起来。盖着兰草和棕榈叶的席垫,我们就这样昏昏睡去。远方的狼嚎又将我们唤醒,我发现我们身上挂满了露水,环绕着各种昆虫鸣叫成千上万流动萤火溪水静静的移动,仿佛时间在此刻静止,而变得黏稠,漫长。我的孩子,我不想离开。

  在我们共度的七天里,我多少次尝试去窥探那层薄薄眼皮下的世界,我告诉自己一看就可看尽灵魂,看遍宇宙。仿佛我也才初生。我好奇地用手指轻轻触碰,确保它还在那里,但我又担心我的手指落了空,我担心我的手指陷入你的眼眶,发现那里一无所有。最终在这种不安与自责的臆想之中,我放弃了,我说:

  “算了,就算瞎了我也爱他。”

  我梦碎的,病历上为我记录了时间,是那个早晨。一双幽灵般的大手覆盖了我的脸。闭着眼,我也可以分辨,这不是你小手的亲近,更不比你嘴唇靠近的温润。它是潮湿阴郁的,可我一时沉浸在昨晚给你喂完奶后的幸福,很久才察觉惊慌。可也就是在这时,他们夺走了我怀中的你。我远远的看着熟睡的你,支支吾吾地挣扎,而你却在另一个男人怀中睡的那样安详。到这儿,我只觉瘫软,失掉了所有反抗

  在亲友冷漠而无情的眼光里,家在视野中浓缩成一个充满回忆的黑洞。我被压制在车厢底部粗糙的毛皮面上。在麻袋中,我失去了所有感官,就像恐惧,待宰的牲畜。我不知何时何地我应该再次清醒

  在这里,他们对待小心翼翼,他们不承认我有个孩子,他们不承认你,你懂吗!我发了疯,得了病,他们就把我关起来。他们说这种病的发病率很低,不到1%,他们可是否也是在说“你很幸运”?

  泪水一直落下,我一直在颤抖,我已经无法再握住笔了,我没有办法了,你能感受到吗?我已经失掉了仰望天空权利——那曾是我们在一起时最喜欢事情(可现在大部分时间我只能任由乱发垂下,任由我的泪水……)我偶尔可以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你,你有点像天边的一朵云(所以甚至有一次我爬上了屋顶)。每当我沉浸在这种重聚的虚境中时,他们将此破碎。

  那是我最后一次直面天空,我会多躺一会儿,反正他们最终会捕捉到我,我就躺在那里,等他们将我带走,带进地下室,绑上会发电的椅子:无数微小电子指尖强奸般进入我的身体,流经整个手臂,直到我的身体开始颤抖,我分不清我是因为哪种痛苦而颤抖,一瞬间我感觉不到我的触觉,我只好拼命的用头去撞击一切我够得到的东西以维持短暂的清醒。只是麻木的感觉依旧顺着脖子向上蔓延,我的嘴唇失掉血色,惨叫一声,结束了。

  我昏死过去,又醒来。

  如今是春天,也可能是秋天,我说不准,我吃了药,变得迟钝愚蠢,我无法嗅闻到任何气息。有些好心护士告诉我,这对我也好,因为没有人愿意闻到我的气味。我现在一定又老又丑,一定散发着孤独的气息。你不来看我也是这个原因。可是你不来就不来吧,眼下我唯一的的遗憾是,你从未睁开过你的明眸,你从未亲眼见过这个抱你,喂你,生你的人,你的妈妈呀

  ……现在窗外下着小雨,是一个很冷的天气,淡淡的水雾飘进来,是青色的。缺乏光线,我也尝试在这种环境中去继续回忆……我做不到。落到铁栅的雨溅落到我的手上,打断了我,我垫起脚向外看,远处有一些黑色巨大影子,但轮廓十分模糊,逐渐逐渐四散到它的背景里。只有雨天,我才会给你写信,只有现在窗外混沌雨水才能掩盖我的翻页声,掩盖我的笔尖的摩擦,我的叹息……你还在看吗?宝贝,在我漫长的等待中令我绝望的是我收不到来自你的只言片语,所以我只好这样写信给你,我没有 ”

  他看到这里,发现信件突然中断了,没有落款,没有句点,而在最后一页的转行的下沿,有一道深深的勒进皮肤的折痕。有人在这里将它重重地裁作两半。

  “另一半在哪里?”他将手中的纸翻了一面,他又去信封中找了一找。什么都没有。

  他注意到信封,原本应留下署名与地址地方有的只是一片棕色空缺。但也是在这里,一个小小的手印附着于此。似乎在抬手时伴随颤抖,指尖的边缘尽是拓印脱版的晕影。在信封边缘,还留下了两处拇指污渍浅浅地映出指纹线条细腻纹路泛起涟漪,他看着她的信,好像正捧着她光滑的手,他把这只手恭谨地捧到鼻前,谦卑地嗅闻。他觉得这双手一定刚刚翻晒过久置生霉的咖啡,或是整理了暗藏樟脑丸的衣橱。他将自己的手合上去,紧紧的包裹住她,他尝试回想这个陌生女人:

  那年暑季极度炎热,日子干燥无风,看得到的地方都是刺眼的金黄。某个中午饭点,他听说那个疯女人被带走了。老人面面相觑若有所思,但也不说什么,他们的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来一些惋惜。更晚些时候,他乘凉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说“本来就是买来续种的,走了就走了。”

  他记起了这个他很多年前听过的故事,轻轻地、慢慢地把信用手掌一下一下抚平、又将几张纸叠好,按照原有的印子对折,缓缓地放回信封里。

  “她会怎么想?”他用拇指和食指来回揉搓胶水未干的封口。在刚刚短暂的五分钟里面,他看完信,又把信恢复到了出生的样子。

  几天后,他突然为这个陌生女人感到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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