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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法则

2018-10-18 21:45:16 作者:达达令 来源:她在江湖漂 阅读:载入中…

生存法则

  (题图选自插画师 Iza  作品)

  小学第一年,班上有一对“很坏”的的兄弟。用现在的话来说,比熊孩子更严重一些——他们不调皮捣蛋,而是直接震慑别人。起先他们先跟老师作对,什么都不服从;老师一开始会生气、教训,直到后来就不再理会。

  后来他们开始进阶,召集所谓的小跟班;向零食经费很多的男孩子索取“保护费”,并要挟对方不许告状;稍微有不顺从的男同学,他们便在放学路上围堵、警告、动手,但是不至于到打架的程度。

  总之,后来就变成,大家都害怕他们。这两兄弟的“名声”甚至传到了隔壁班,甚至是高年级那里。可是诡异的是,他们从来没出过事——就是仅仅只是到“目光狠毒、语气嚣张”那一步,很少“出手动拳”。

  加上他们是兄弟两人,于是意味着是双倍力量的一体化。于是这种所谓不通过“战事”手段就确立了“大哥身份”的过程,大概是半年以后。

  我那时候有两个困惑:一是他们不欺负女同学,同时看到有淘气的男生欺负其他的女生,他们也会出面制止;二是他们从来不配合家长跟老师,但是不争吵、不冲突,只是不理会。

  而那个年纪,我们这些幼小的世界里,光是可以“不必服从大人”这件事,就足以让人无法想象。于是就更加增添了对他们这对“坏兄弟”的畏惧。

  如今想起来,他们着实要比很多的孩子过早成熟。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很社会”。当我们以学生的身份进入学校这个新社交世界的时候,他们却直接用大人的思维,与当时的大人们进行交涉。

  从维度上来说,我们看似都是一年级的小学生,可是像极了不同世界的物种。

  三年后,因为家人工作的关系,我需要转学。在最后一个学期的尾声,有一天放学,我照旧在教室里等待家人来接我。

  兄弟俩因为被处罚,所以需要打扫教室。他们自然是不动手的,有小弟们帮忙承担。

  如今想来,哥哥是“阴狠”的那一类,弟弟是“莽撞”型的。这一静一动,如今想来,简直是最好的合作——即便他们是用来当“坏学生”了。

  哥哥照旧在一边不说话,拿铅笔刀划桌子。倒是那位弟弟,从前偶尔与我说过话。于是弟弟凑了过来,问起我要转学的事。我说起自己不想离开这里,可是好像又没有办法。

  “本来就是啊,我们哪有什么办法?”他突然说的这一句,用的是家乡话。

  远处的哥哥撇了我们一眼,没有言语。

  “我们哪有什么想要跟不想要的,说不可以就已经是大逆不道了。”

  “那你(你们)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什么都说不可以了?你们难道不害怕的吗?”

  他愣住了,似乎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我在那时候,就大概意识到了,弟弟是服从者,这个局面的控制者,果然是那位哥哥。

  那个阴沉沉、不说话、表情可怕的大哥,天知道将来他会成为什么样的黑社会。我当时在心里想着。

  不久之后,终于到了告别那一日。放学之后,我就得离开这个小镇,去往另一个小镇。开启暑假,也开启新的生活了。

  在跟一些关系友好的女同学告别之后,人群散开。那位“带头大哥”,突然向我走了过来。他递给我一袋东西,是一种青色的李子。不是现在市面上果园里种植出来那种,而是山上野生的那一类。酸中带涩,是我喜欢的口味。

  我是觉得奇怪的,在当时。但是也收下了,如同其他同学送的小笔记本、便利贴、文具袋一样,都是送别的礼物。

  看着周围开始安静下来,哥哥开始说话:你之前不是问,为什么我(跟我弟)要当坏学生吗?

  我等着他继续说话。

  “与其受人尊敬跟赞美,让人害怕我们,会活得更为安全。”

  还是说的家乡话,我将其翻译成这个表达。

  “这是谁教你的?”

  “没有人。”他答复,“可是,又好像是所有人都这么教我的。”

  我依稀从前些年的回忆里,知道了他们父母外出打工,家里只有奶奶照顾他们。奶奶种菜、卖菜。说不上家境很穷——因为那个年代来说大家都是差不多的——于是好像也不至于要通过“贪图保护费”来补贴生活。

  “我只是知道,要想不被人欺负,就要证明自己不是好欺负的。”

  “所以,在开学第一天,你就要宣誓权威。”

  “可能在你眼里,我就是很坏的那种学生……”他蔫蔫地坏笑着,带着自嘲。“可是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学生都是好学生,这世界上,就是要有人当坏学生的。”

  “可是,好坏是可以选的。为什么你要当坏的那一个?”

  “当坏学生比较容易。可是当好学生就很难了——要学习好、乖巧听话、多才多艺,参加文艺汇演(他的原话是参加鼓号队),在掌声中笑得好看;并且不可以犯错——因为你犯错一次,就会被说上很久很久。”

  “可是坏学生就不一样了,你们习惯了我们就是这样的,也就见怪不怪了。我不必有压力。更何况,我并没有真正伤害过谁,我只是假装很凶,然后他们就会害怕我。”

  这是我的生活法则

  这一句,他的原话是,“这是我要在这个地方(学校里)活下去的命数”。

  那个夏天开始,我就离开了那个小镇。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转眼是十五六年之后,我跟当时班上的其中一位女同学重新获得联系。聊天当中提到了那对兄弟。

  “他们啊…现在已经开始当大人啰!”

  “高中毕业就不再念书了。起初去打工了几年,兄弟俩都是。后来存了钱,到小镇的街上,开了一家五金铺。哥哥看店,弟弟送货。而且蛮早就成了家,各自有了孩子。”

  “那他们...现在人怎么样?”我不知道如何问得精准一些。

  “你是问他们还是那么凶吗?”女同学哈哈大笑。

  “其实到了高年级,五六年级这样,好像大家就不再怕他们了。或者说,他们好像不像小时候那么对抗老师了。”

  “加上同学里开始分了两类,一类是想要努力考个好分数,去重点中学的;另一类就是不在乎这个的,只需要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就好。他们兄弟两不再逞强,不再吓人。”

  “就好像,他们并没有变得很好,可是也没有更加坏下去。”

  不知怎的,在电话里听到这一句,我在心里好像习惯性松了一口气。

  岁月无情,岁月亦有情。而这有情,是他们终于也变成了庸俗的大人,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应对生活不易。

  之所以想起这个久远的小事,是因为最近重看了电影《裁缝》。

  凯特·温丝莱特扮演的女主角蒂莉,因为在十岁的时候被控谋杀同学斯图尔特,而被村里的村民驱逐。就连蒂莉的母亲,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女儿的清白。

  当蒂莉回归村落,是在二十多年后。母亲并不高兴,而小镇上的一切,那些人们,并没有变得更善意。

  在巴黎闯荡,成为时尚界的高级裁缝之后,蒂莉通过自己的手艺,在小镇上穿着高级性感的礼服,吸引着当地的一些女人,同时也受到另一些女人的唾弃。

  这个过程里,儿时谋杀案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可是蒂莉仍然没有被洗脱罪名。她和她的疯母亲一样,都是那个被诅咒的人——那些当年可恶至极的人们,如今依旧可恶至极。

  伴随着她的母亲中风发作,而后去世。蒂莉放了一把火,烧掉自己的家、还有那个小镇。她在火车上,看着身后的烟云升腾,而后离开。

  永远地离开。

  以前我一直把这个当作纯粹的复仇故事来解读,顺便看其中时髦的服装——毕竟片子拿下了当年有“澳大利亚奥斯卡”的AACTA最佳服装设计奖。

  而在最近的一次重看中,我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的,是“龌龊”这个词语。要知道,影片的另一个翻译篇名,叫做《恶女订制服》。

  对的,恶女。

  很坏的女人。

  我突然想起来,那个好多年前给我送青李子的男孩。“坏男孩”。

  而现实世界里,坏男孩长大后并没有变成恶男。

  其实当我以现在的心境,去回看自己学生时代的心境的时候,大概是这样的——

  那时候我的思维是单向而平面的,只是因为我幸运,在开学第一天、第一个学年,就被定义成了乖学生。

  于是后来十几年里,为了维持这好学生的体面,几乎很少犯错。如果犯了错误,我对于自己的谴责,远远到大过于大人们对我的谴责。

  在青春期的某次,我被其他的女同学举报,说是去歌舞厅一类的“不正当场所”——其实我只是去隔壁的那间发廊剪头发。

  可是当班主任找我去办公室,还没开口的时候,我心里的想法是,“完了!完了!我这一生都要完了!”

  你知道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吗?

  很多年后,我问起自己这一句。

  我可能会自己杀掉自己。不管是在心理上,还是在实际行动上,我都有可能摧毁自己——尽管现在看起来是小事一件。

  是因为我太在乎自己的名声跟清白了,并且不容许其有任何污点。以及在成长的过程里,并没有人告知过我,你是可以不必一直这么“好”下去的。

  这是我的生存法则:要么好学生(乖孩子),要么游戏结束。

  我不容许自己犯错。以及在后来,延伸到,但凡我自己不够满意的,那也是一种过失。是更大的一种过失。

  我猛然间想起那位“坏哥哥”说的话,“当好学生是很难的,你不可以犯错。因为你犯错一次,就会被说上很久很久。”

  毛骨悚然。

  我的惊讶,不是来自于很多年之后,这个概念对我的震慑。而是来自于,他可以那么早就识别这个世道中的“真真假假边缘”,并且决定在一开始就“扮演一个坏人”。

  唯有这样,他才可以相对安全地长大,尤其是在男性的江湖里——“与其受人尊敬跟赞美,让人害怕我们,会活得更为安全。”

  这一刻,我觉得他说得是对的。

  前提是,他并没有真的打算当一个坏人,走向堕落,放弃自己的人生。

  同样的感受,是我在《裁缝》里学到的。

  现实世界里,我不可能一把火就烧掉我所讨厌、憎恨的一切,而后远走他乡。大多数的我们,都是困在往事带给自己的伤害里,包括那些牵扯不清的人际关系里。

  我们想要对生活重建信心,可是有时候当你费尽全力,却发现生活好像变得更坏了。你会对这个世界一次次地丧失信心。

  蒂莉的一生就这样,在那个澳大利亚小镇上,人们恶意满满。因为她是私生女,一直被其他孩子捉弄。被冤枉杀人之后,被镇长赶出小镇。

  小镇上的几个人,医生、老师、杂货店老板、警察,还有那个镇长,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身份来排斥蒂莉。他们的身份,就是一种“权力”——可以欺压一个被定义为“坏女孩”的资格。

  对照现实世界,其实很多人都在拿自己的所谓身份,去欺压别人——无论是刻意还是无意的。

  而在这复杂的圈层中,作为劣势的一方——幼童、学生、女性、下属,包括妻子、柔弱的那一方伴侣,好像就要事事服从,时刻顺应。

  换句话说,这些与我们有关的人们,会在每个清晨、每个办公室、每个家里,让我们的情绪陷入沮丧、甚至恐惧。

  这些不友好,会造成我们自己的失望。并且更糟糕的是,并没有人负责我们这部分“失望之后的承受结果”。

  他们是负责“不友善”的那一类,而之后对你不管不顾。

  即便我经常说,成熟之人,需要对自己负责。但是如今我想要再多加一句:我不会把可以伤害到自己的资格交付他人——在我知道这个世界的不友善之后。

  以及,我在影片中从蒂莉身上学到最重要的,就是耐心。这耐心,一方面是不断地去解决外在的问题,一方面是耐心地对待自己过往的阴影和心病。

  生存法则的第一要义,是活着;第二要义,是活得坦荡;第三要义,是活得自在。

  以及,生存法则的前提法则是:你得拥有“不会把自己摧毁”的本领——而这本领,是你知道了“如何把自己摧毁”这件事。

  不要给别人(这个世界)借刀杀人——杀掉你自己的机会。

  唯有这样,我才可以说,是我选择了这样看待世界,是我选择了做这样的一个人——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

  即便我承认,我们是被复杂纠缠的个体。可是在某种程度上,当我们意识到了某种伤害之大,为了护自己周全,依旧要对眼前的困境做一个交割——

  如果某种熟悉的生活让你难以忍受,那就意味着你要告别这种重复的、从果核到果肉都烂掉了的“村落”。

  从这个角度而言,告别不是一个感伤的词语。如果失去故乡,可以让我们得到心底的归处,那是另一个新的故乡。那些人们,亦是如此。

  唯有在真正的故乡里,我们才不会夜半惊醒,才不会突然就哭了出来,更不会觉得大难之日即将到来。

  我们将获得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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