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吧-经典好文章在线阅读:海的那边

当前的位置:文章吧 > 原创文章 >

海的那边

2018-10-23 05:31:51 作者: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海的那边

  随着“呼”的一声,飞机开始跑道的另一头驶去。紧接着,飞机的前身逐渐升高,硕大轮子地面上擦起火花,直至离开跑道。这是李凤第一次坐飞机,她正坐在舱内某个靠窗的位置上。不断失去重心使她稍感不适。尽管,在上飞机之前她做足了准备,但是当这种压力涌上来时,她还是紧闭双眼,僵直腿,用力地蹬向前排座椅。慢慢地,飞机在空中调整好了位置,趋于平稳,李凤随之睁开眼睛。她先是环顾四周,好确保没人盯着她。坐在旁边的一对男女正嬉笑地谈论某事,女的强忍住自己笑意双手紧挽男人臂膀,头也靠了过去。李凤想,应该也是去旅游的,而这男人和女人多少年龄偏大了,三十岁有吧?她看到那个女人故意伸出左手,似是炫耀,无名指上的钻戒在灯的映照下,闪闪夺目

  “一会儿我们先去客栈休息,明天再玩吧。”

  “听你的!只是客栈的位置找到了吗?”

  “这。”

  李凤看清楚女人的手腕上戴着一根金色手镯。男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向手机满意地点着头,并用手轻抚女人的脸颊

  过了一会儿,李凤心里的恶心劲儿减弱。她直了直身子,再扭了扭腰,动作不算太大。她可不想在安静机舱里弄出太大的响声引人注意。此时,舱内已经熄灯,靠近窗边的几个人还借着窗外透射而进的光看着杂志——关于即将到达目的地的册子——而更多的人选择闭目养神。李凤想,他们应该是为了接下来的旅程做准备吧。她将头靠到座椅上,极力使自己表现自然,而后,她习惯性地盯着自己的手,食指和无名指分别被涂上绿色指甲油,其余的全是黄色红色的。她俏皮地抖动十个指头,自顾自地咧嘴而笑,好一会儿,她都不清楚原由

  “叮咚,各位旅客注意,我们的飞机已经离开……”

  “这声音好吵……”

  ​一旁的女人因为受不了突然广播声,懒洋洋的声音从男人的怀里传开,惊动了李凤。男人冲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并点着头。

  ​“没事儿宝贝,只是个提示语。”

  “好难听啊……”

  “这种土狗叫唤般的声音一会儿就好了。”

  ​这一句玩笑使女人咯咯笑起来,李凤也笑了。

  ​她记得刘军也爱开这种玩笑。他常穿黑色的皮夹克,黑裤子,亮皮鞋,一边骑着庞大摩托,一边骂着最粗俗脏话巨大的DJ声从末尾处的音箱放出,在每条安静的街道上呼啸而过。李凤喜欢坐刘军的摩托车速度很快,风直直地往脸上扑去,她长长的头发也随着飘起来好高。她说,这感觉好像在飞。向中间凹的座位总是使她的身子往前靠,刘军不放过任何的机会,常在加足油门后踩下急刹。这样,她就会发出巨大的尖叫声,吸引着街上人们眼光。李凤对此很享受

  事实上,这种美妙的感觉每周只能尝试一到两次,多了不行。通常,她会选择在周一和周六的下午,因为那两天丈夫恰好上夜班。她在下班之后,会独自走出批发市场,穿过一旁的小路,然后再走上一段,到一条小巷子里等刘军。虽然,她矮瘦的身材及略微发黄的皮肤并不会惹得太多路人张望,可她还是会在走进巷子之前,往身后瞧上一眼,以确保并没被熟人看见。

  ​她在一家玩具批发店里上班,从开店伊始至今已有两年多的时间,她一直都待在那儿。老板娘是个挺和善的人,李凤是这样对别人说的,她喜欢在那个地方工作,比做农活有意思多了。她在那里学会了如何与同事相处,如何与客户打成一堆,甚至是如何化妆,尽管那些男人总是有意无意地碰她的身体。一到新货,她就特别高兴。她会先将不再流行玩意儿货架上撤下,然后再把新到的一整批新奇的、古怪的又挂上去,故意摆的很整齐,然后拿出手机美滋滋地拍下一张照片——拿回家供女儿挑选。这样真的很累,她说。可当看到女儿坐在床上,满脸激动地挑选玩具时,那种心情是无法言喻的。要知道,在年幼的女儿身边,这些东西可是无论如何也接触不到的。李凤会很早起床,收拾,给女儿穿衣,为家人早饭,甚至是中饭,这一切必须赶到七点之前做好。等一切料理妥当后,她就独自骑着一辆黑色的电瓶车,穿过没有护栏的窄下坡,驶上门口泥泞土路

  李凤记得第一次走这条路时的惊悚,那天正好下雨,在路的中段处会形成一片水洼,只有稍大一点的车辆才敢趟过去。她提着自己的白色裙子,脚下是一双红色的布鞋,脸上笑盈盈地,踮起脚尖在路的一旁彳亍着。父亲走在她的前方,转过头冲她喊道,快点,赵氏他们一家都等不及了,不要扭扭捏捏的,像个新姑娘一样模样显得暴躁。李凤听后,脖根子变得绯红,低下头,加快脚步向前赶去,脚下的黄泥也在不经意间甩到了白裙子之上……

  ​“你怎么才来啊,李大哥众人都等你了。”

  ​赵国华挺着个大肚子,满脸堆笑地从客厅里走到院坝上迎接李凤和父亲,并把早已准备好的香烟递给父亲。在赵国华的身后,是一个高高的男人,他是李凤的丈夫,赵强。他稍显木讷地杵在原地,只是面无表情地冲李凤二人打个招呼。而后,他们穿过聚集起来的众人,来到饭桌边坐好。吃饭期间,李凤注意到,赵国华在和父亲叙旧的同时眼神时不时地往自己这边瞥来,似乎是在进行一种观察。她环顾整个桌面,除去少数几人外,其余都是不认识的。他们也正在用好奇的眼光盯住她。那些眼神使她感觉到尤为的不自在,像一种例行的搜查,想看透她。无奈,她只好低头不作声。

  ​“来!是叫李凤吧?”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站起身,望着赵国华。一旁的父亲忙点头,动作显得呆滞。那个女人将李凤的碗拿到手,小心翼翼地为其舀着汤,层层鸡油浮在汤面上,看上去异常诱人

  ​“还不赶快说谢谢!”

  ​父亲严厉指责李凤,握紧拳头眉宇之间散发出一种不可抗拒的神情

  ​“老赵,小女未成年礼节方面还有些欠缺,你以后还是要多操心啊。”

  ​“李大哥,你说这些就见外了,过不了多久大家就是一家人了,还说两家话,这杯酒你该喝了。喝了喝了。”

  ​在周围人群的起哄下,父亲将杯中剩余白酒一饮而尽。他笑着说,我高兴。其余的人也拍起手来助兴,有的人甚至伸出了大拇指。在谈笑风生中,李凤瞅见正低头吃菜的赵强,因为喝了少量的酒,他的脸到脖子都泛起了一片又一片的红斑。他的头发略长,挡住了额头以及眉毛;他并没有戴眼镜,但是却使人觉出他有一种书生腼腆气息,不说话也不笑,偶尔变化的表情也只是咧嘴或者撇嘴。赵强似乎是觉察到有人正盯着自己,他忽地抬起头往李凤望去。后者躲闪不及,两人的眼神在空中足足的对峙了三秒钟,漫长的三秒钟,仿佛时间停滞。而后,彼此又故意将脸偏向一边,好化解这尴尬。不过这一次,连李凤的脸也红了……

  ​“叮咚,各位旅客请注意,我们的飞机已经进入……”

  ​巨大的摇动使李凤从睡梦中惊醒。她睁开眼,看到摇动自己臂膀的是旁边那个男人,力度很大,似乎是刻意为之。

  ​“诶,美女,你的头压着我肩膀好疼。”

  ​她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将头靠到了这个男人身上,怪不得睡的这么沉。她冲男人道歉过后,随即转头看向窗外。此时,飞机正行驶在一片云海之上,从窗口望去,一层又一层的云像棉花糖似的铺在下方。她疑惑为何进入了海口境内,还看不到大海影子,听朋友说,不是三面都环海吗?她看到白色机翼上的几个大字像是与云海合二为一若隐若现的使她忍不住惊叹;再往远望去,已近黄昏的霞光金黄色,正以绮丽姿态向她袭来。

  ​“你也是去玩的吗?”

  ​她看向一旁的情侣

  ​“是!我是来旅游的。”

  ​“我和我的爱人是第一次来。坐了很久的车才赶到机场,你也是第一次来吧?”

  ​“不是,我来很多遍了。”

  ​李凤说完后开始用咬着嘴皮,手也不自觉地抓住自己的裙子。

  ​“真幸运!你来过的话,这样就可以给我们说说哪些地方值得去了。我叫曾浩。这是我爱人,杨希。”

  ​李凤顺着男人的手指方向,一旁的女人正笑盈盈注视着她。

  ​“我们在网上搜了很多攻略,再三斟酌过后选择来这里度过我们的蜜月。”

  说着,男人伸手挽着女人的臂膀,爱意自然流出。

  ​“你们是才结婚吗?”

  ​“是的,我们是上个月完婚的,虽然对于周围的朋友来说,我们这岁数结婚确实挺晚的,可是能够遇到她,我的爱人,再晚都值得。”

  ​李凤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并没有很快做出回答,而是想到了一句话:到年龄了就应该早点结婚,不然会招来邻里的闲言闲语。父亲说的?还是卧病在床的母亲?她记不清了。接着,她注意到窗外的霞光又被层云遮住,朦朦胧胧地,飞机也正在准备下降。而她的思绪也很快被转移开……

  ​大概就是在上个月吧,李凤通过和客户的聊天,领略了大海的魅力。虽然,她经常会在电视上、电脑上、朋友发过来的图片中看到泛着金光海面,可当客户在她面前绘声绘色描述时,那一份激情逐渐从心底荡漾开,就如一只强有力爪子伸出,紧紧地扣住了李凤的心。那个时候,她依旧在下班过后会走到巷子口等刘军,某天,她坐在他的车上,脸贴上他的背,用坚定语气地说,你要不就骑这摩托带我去海边看看吧。刘军听后,没作声。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城市另一边的滨江公园。他将摩托车停在公园的门口,用手指向正在翻腾的长江,神气地说,虽然不能带你去大海,但是能够让你看看它的源头处嘛。当时,这件事让李凤哭笑不得,不过无形中却又成为她在后来一段时间里的慰藉。彼时,赵强也已经隐约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儿。在以前,他和刘军是很要好的朋友、邻居、甚至于以兄弟相称。他认为兄弟为自己媳妇儿送午饭正常的;他认为兄弟在自己没空时去接自己的媳妇儿也是正常的;他似乎也不在乎刘军对李凤的挤眉弄眼。可是在那段时间里,他终于意识到,或许刘军做的行为是为了将手伸进李凤的衣服里。为此,他开始找各种理由在下班的时候来接李凤,有时甚至不找理由。他骑着那辆陈旧的红色摩托,早早地就在李凤上班的店门口等着,不管下雨还是天晴。他觉得这是他做过最浪漫的一件事了,好事老板娘也不断地在李凤的面前称赞其行为。一开始,李凤也确实认为这样做在某个方面,或多或少地对她,对这段感情做出了弥补,她也因为这种称赞获得了某种满足,试着对赵强挤出久违的笑容

  “你终于知道如何逗女孩子开心了。”

  她开始会询问赵强的意见晚饭吃什么。或者对她讲述工作上的趣事所见所闻。不过,久而久之的,她渐渐地发现赵强的这种行为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沉默,是牵强,是硬撑,是徒劳。她也逐渐忍受不了赵强模棱两可猜疑以及频繁翻看自己手机的行为,她感到的压力不只来自生活,还有无话可说失落以及感情将尽的形势所逼。

  ​

  ​“我们离婚吧!”

  ​李凤不知道说出这句话时,经历了什么。是和赵强的心平气和交谈过后?还是大吵大闹过后?她坐在床上,努力地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仿佛这句话根本就不是从她口中说出的,灵魂出窍般。她将注意力放到窗外的泥泞小路上,在夏夜中,能够看见少数的萤火虫在路旁的树林里游离;蝉鸣也从四周不断地传向耳边。她想,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境遇之下,自己肯定会带上女儿在院坝里转转,身后跟着一只小黄狗,去感受那稀罕的惬意,去试着用手捧萤火虫,然后再将其全部装进瓶子里。而不像现在,女儿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具在角落里自娱自乐,而赵强坐在对面,弓着背,褪色的衣袖中伸出来的是一双枯瘦的手。

  ​“你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就在刚才决定的!”

  ​“你就不能考虑好了再说吗,这么多年的生活说断就断了?”

  ​这么多年的生活?天知道这么多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她的眼角最终流下了一滴泪。她想到了第一次和赵强的约会,他们坐公车到城里,在市中心某个商场,赵强为她买了一件粉红色大衣,在腰间还有几根金光闪闪的流苏在闪耀。李凤愣愣地站在镜子前,幸福的笑容,循环地将大衣纽扣扣上,解开;也或许她还记得,初春时节,两人到山顶上散步,李凤走在赵强的前面,背景是由绿色和红色组成的。她转过头,笑盈盈地说,你觉得我们两个人结婚会不会特别有趣?

  当然,这一切在刚才、在现在已经分崩离析了。就在李凤决定说出那五个字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被击得粉碎。

  “再考虑一下,好吧?”

  李凤摇着头,身子顺势躺上床。

  ​“好吧,既然你已经开口了,我们明天就去……离婚。”

  ​“你来自省城吧?”

  ​就在飞机到达海口机场时,那男人终于耐不住性子问李凤。她看出他眼神里流露而出的好奇,那之中还夹杂着有些许的肯定。

  ​“对的,我就是来自省城。”

  ​“那你在省城哪个位置呢?”

  ​这句话像是一根极细腻的刺,瞬间扎向李凤的喉咙,使她不知从而作答。她的思绪飞快的运行,极力从以往看到的、听到的,关于省城信息的报道中找出一个名字——一条街道的名字——可是,她没有找到。无奈之下,她撇着嘴,故作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转过身去取座位上的包。

  ​“看你穿成这样,不如让我猜猜吧,肯定是在南门那个地方。”

  ​“嗯?”

  ​“就在电脑城附近啊,我知道,那里可是全省城最繁华的地方!你住那里准没错!”

  ​稻草,救命稻草。李凤觉得刚才的举动是对的,她连忙向那男人竖起大拇指,点着头以示正确。男人似乎获得了某种鼓励,还想接着说下去,可是他的爱人却用力地抓着他的衣袖,脸上略显不耐烦地走出机舱。李凤看着俩人离去的背影,叹口气,随即也跟着走出机舱。因为是第一次坐飞机,她漫无目的地在机场里转了一大圈,询问过几个工作人员才取到自己的行李。她带了两个行李箱,里面不止有衣服、鞋子、裤子以及日用品,还放了一些食物——家乡的特产——按老板娘的说法就是,你这并不是在旅游了,而是在搬家,在更换根据地。她其实知道这句话里面的含义。自从刘军和她的事败露过后,朋友、邻居以及同事都在用不同的眼光看待自己,有时在厕所里,她都能够听见门外小小的议论声。她搞不清楚为何人们总对结果着迷,而并不会去了解事件的起因。

  ​她拖着沉重的箱子走出机场,跟随旅游队伍来到旅游大巴的站口。

  ​她终于看到了湛蓝的,依稀飘荡着几团白云的天空。阳光透过玻璃射向自己,使地面泛起层层的紫光;她慵懒地闭上双眼,去感受这份舒适;空气中夹杂着一股灼烧味,阳光正在炙烤着大地,她在脑海里自行想象着,或许这其中还有一股潮味儿吧,海水冲刷着礁石,在岸边形成石破天惊的动态。她暂时的忘记了那些烦恼,那些冷眼、那些讥讽,任自己驰骋在乌托邦世界里。这种马上就要见到最爱之物的心情将她包围,如孕妇分娩,又惊又喜。她想,终于还是见到大海了,终于还是踏上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步。尽管作为第一次旅行就选择来海边的举动多少有点唐突、着急了,但她不管,她很庆幸自己来到了人们称之为最美的地方,这种感觉填补了心里某一处的空白。她坐在公车末尾靠近窗子的地方,拿出手机,将窗外的蓝天、绿树、土地以及自己拍到一张照片上去。而这张照片,在后来成为她夜以继日的慰藉。

  ​刘军将李凤载到隧道前停了下来。过了隧道后就是村子口,他们总是这样。她站在他的面前。他说,离婚吧,跟我过得了,那个闷葫芦处一辈子还不是就那出息。李凤听后,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她低下头,说,哎,我们还是别联系了吧,这事传开了对咱们都不好

  ​“为什么不好?到时候我们走了就是!我在南岸买的有房子,每个月沙厂给我的分红都是一大笔钱。在这个村子里生活有啥用?现在多少人盼着农转非啊,在一起后,以后你想干嘛就干嘛。”

  ​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在很大程度上打动了李凤的心。她曾无数次抱怨,没有自由,没有空闲时间,或者是有了时间没有钱。可是,她却并没有对谁说过,这日子过得太压抑了之类的话。在她看来,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够说出口。她慢慢的和像方程式一样的日子磨合,她渴望如此下去,便能够寻找到某种契机,然后又变成某种转机,激情,而不是逃离。

  ​“哦,是吗?那现在和我一起去看大海吧。”

  ​“这……大海有什么好看的?你知道我现在没空嘛,工程还有一些杂事儿需要处理,等过段时间吧,到时候好好玩,我们开车去!”

  ​李凤听后,差点笑出了声。她摇着头,摆手说了句再见,然后径直地往黑漆漆的隧道走去……

  ​第二天,李凤和女儿很早就起床了。赵强在昨夜理论一番过后,一晚上没有回家。她给女儿穿上粉红色的裙子,在腰部那个地方有绑带的那种,黑黑的小手从袖口伸出,有些突兀。女儿坐在门槛边上,一边揉搓着还没睡醒的眼睛,一边用手捏住新鞋的粘带,嘴里不停嘟囔着,爸爸呢?李凤平静地说,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了,穿好衣服了吧,我们去城里咯。于是,她将女儿抱到电瓶车踏脚处(李凤的怀里)。女儿在站好之后,调皮地用脚狠蹬脚踏板。是在试新鞋,李凤想,这双鞋子其实早就该买了。

  ​

  “李凤,今天你来得挺早的啊。哟,这个小美人儿今天也来了呀。”

  ​老板娘摸了摸女儿的头后,随即将门打开。李凤本想将辞职的话说出口,可是,碍于场面,她还是忍了一会儿。

  ​

  “姐,我今天是来跟你请假的。”

  ​“请假?请假干什么?这段时间是旺季,一年就盼这几天哦。”

  ​她听出了话语中的威严,是一种赤裸裸的拒绝。

  ​“你今天就准我请假吧,我要去办点要紧的事儿。”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不行!”

  “真的是要紧的事啊,姐!”

  老板娘故意板着一张脸,坐在柜台上,认真地数着钱。

  “说说吧,如果要请假,也得看什么事儿我才能够同意哦。”

  ​“嗯……”

  ​

  这时,赵晓倩(李凤的女儿)兀自地走到玩具店的中心地带。那里有一个赛车跑道,赛车在通电过后会自动跑起来,声音很大,将赵晓倩吸引了过去。毕竟是女生,她走到赛车跑道处,眼睛却注视着前方的芭比娃娃,粉色与蓝色的精致包装盒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像根绳子似的将她拉了过去。她站在货架之下,眼巴巴地注视着玩具,接着,她踮起脚,奋力地将手伸向玩具。可是,一个还不满三岁的孩子怎么能够得着?一个不小心,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就失去了重心,向后倒下,脑袋重重地撞到地上……

  ​

  “她应该是太想要那个玩具了,你知道的,她一直在村子里,很少来城里玩。”

  ​李凤哄着女儿,后者还在不停地哭,巨大的声音与这安静早晨形成强烈的反差,使不少过往的人观望。

  ​“姐,我今天是来离婚的。就耽搁一天,明天我就来上班。”

  “但是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这开门一天,成本是很大的。”

  “你就扣我两天的工资吧!我求你了,姐,我受够了!”

  ​老板娘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似乎是心软了。她坐在柜台前,微微点头,咬牙做出一副艰难抉择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她叹口气,将货架上的芭比娃娃递给赵晓倩,同时叮嘱她不能再哭了。李凤连忙站起身表示感谢,随后牵着女儿走到门口。她们站在那里,向店子里的老板娘和其老公做出再见,就好像每天下午离开时做的一样。她的笑容是如此的轻松自如,如此的甜蜜开心,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二人是去参加某个宴会。她们骑上电瓶车,驶进初秋雾蒙蒙的街道。老板娘转过身,将手机从包里拿出,抓在手里。她对老公说:

  “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我真该给你讲讲她的故事。”

  太阳灼烧着大地。从远处看,躺在沙滩上的人们就好似数根等待煎烤的热狗。他们有的在和朋友谈笑风生;有的正在打沙滩排球;还有一些正模仿着电影里的剧情,用打水仗的方式拉近彼此的关系;但更多的人,他们选择静静地躺在沙滩上,面朝蔚蓝的天空,低头便是与之相似的大海。李凤无疑是里面的一员。

  这已经是她来到三亚的第四天。在前几天,她将当地的景点啊,风俗啊,美食啊都了解了个遍。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真是太奇妙了,真是太好吃了。她最喜欢站在海上观音下面拍照,好像朝圣般,观音就在她的头顶之上;她也喜欢坐在椰梦长廊边,看着远处的太阳一点一点地朝海的尽头落去。这对于她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特别是当站在天涯石旁,来来往往的情侣从身边走过,要求自己为之拍照时,她总是向他们投以羡慕、期待、赞许的目光。

  “哎,还是有点无聊了。”

  这会儿,她闭上眼躺在沙滩上,任自己全身心的放松。她看着偶有几只海鸥飞过的天空。一望无际,湛蓝色,万里无云。这些都是从朋友口中得到的关于三亚的形容词,甚至说是代词。记得从知道这个地方以来,她便不断在心中幻想着,或许某天自己也能躺在那里,面朝大海,全身上下只穿一件诱人的泳衣——比基尼,身边尽是和自己类似的人们,她会因为傲立的身材成为中心,并且被某个陌生男人搭讪。可事实上,当所有地方都去过之后,她突然想念以前忙忙碌碌的日子了,女儿的笑声、丈夫的轻咳声、婆婆的絮叨声、邻里与自己的暗语声。原来,一切幻想的东西都呈现在眼前过后,那种迫切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得到升华,反而降低了。

  “或许这种生活并不适合自己吧。”

  ​

  恍惚中,她好像是看到了前几天在飞机上遇上的那对夫妻。名字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女人从男人的身边走开,而男人随着女人的离开也站起了身。他并没有跟过去,而是往身边的另一个艳丽女人走去。像是故意为之,又像是弄巧成拙。他跌倒在艳丽女人的身边,女人吓了一跳,尖叫着将头转向男人。顺势之下,男人并排挨着艳丽女人坐下,满脸堆笑。远远地,她听不到两人的对话,只能依稀从动作上分析,艳丽女人被男人逗的哈哈大笑。该是搭讪成功了吧,那个男人。大概过了十分钟,之前离开的女人回来了,她发现了端倪,插着腰径直走到男人的身旁。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使李凤突然想到了父亲的那一记强有力的耳光,同样的人多,同样惹得周围人群驻足观望。

  ​“啪……”

  ​又是一下,伴随着无比肮脏难听的话,又传入了李凤的耳中。堪比父亲在民政局门口对自己说的话。荡妇,偷人,不知廉耻。那天也是这么多人吧,李凤想,就如同快被株连九族的人还要放到街上游行一番,忍受烂菜叶、臭鸡蛋、脏馒头的伺候。

  ​李凤慢慢地起身,故意放缓自己的速度,一步一步地往人群走去。三人站在人群中间互相对峙,女人一手插腰,一手指着男人的鼻子进行辱骂,并且在每得寸一尺后,步步逼近艳丽女人。场面一时变得混乱,嘈杂,唏嘘声渐次传开,人也越聚越多。

  “妈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瞎了眼。”

  男人苦苦哀求,一口一个宝贝。

  ​“说吧,如果你没做过这龌蹉的勾当,有谁给你作证!谁?”

  女人瞪圆了眼睛,环顾四周。

  ​“我作证。”

  ​李凤从人群外走进来,瘦弱的右手举过头顶。

  ​“他确实没做过什么。他只是路过时不小心绊倒了,然后在向她道歉。我想,你该是错怪他了。”

  ​当男人看清来人是李凤过后,他的神情突然变了,他微瞪着眼睛没说话。可是李凤能从其眼神中看出那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你真错怪他了!”

  女人看样子还想反驳,她上下打量着李凤,后者依旧是穿的那件白色仿纱裙。事实上,女人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事实的可信性,这一切不过是她的臆断。她站在原地,手挽于胸前,眼神中藏着不屑,不做声了。接着,因为场面的沉默,人们又开始了各自的事情。男人向李凤点点头,面带憨笑地走到女人的身边,环抱住她,往先前的地方走去。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李凤突然笑了。她的目光越过两人的背影,看向蔚蓝色的大海。那海仿佛并没有边,仿佛在尽头处与天空合二为一了。不知不觉中,她走到海边,雪白的浪花滚滚而来,用力地击打着她那双涂了红色指甲油的脚趾。她低下头思忖,大概过了一分钟,她慢慢地抬起头,目光依旧是锁定着远方。

  ​“海的那边是什么?”

评价:

[匿名评论]登录注册

【读者发表的读后感】

查看海的那边的全部评论>>

评论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