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到了几岁，我们还是可以去爱去恨，去自我拿捏，和死去活来
小时候写作文，老是喜欢把人生一世，比作火车一行，小小年纪，写到离别，写到相聚，也会眨巴眨巴眼睛，自以为已经参透其中命理。
那时候，脑袋里总是装了很多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东西，并不怀念过去，更不提展望未来。世界就是早起上学，挨训贪玩，回家晚饭，夜里与朋友再战。
所以我们得以敏锐地去感知，去体验周遭一切，细致到雨前的蚂蚁，晨起的朝阳颜色，窗台上开花的水仙，小卖部大爷新养的叫旺财的狗，爸爸喜欢的酒，妈妈新买的围巾。
长大了之后，比起沉溺世界，好像更热衷于沉溺自己。
常常抓破了脑袋，也到底弄不明白，怎么就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按照小时候喜欢的比喻，现在火车应该到了极大的中转站，朋友大批离开换乘别的车次，我们直愣愣赤裸裸面对别离。
一切都变得钝感和愚蠢，情绪像是从冰箱拿出的肉块，似是而非的存在。可是离别这么一场接着一场，车厢变得越来越空荡，而等着自己的，还是未知的远方。
喂，你怕不怕？
我妈老爱看着我睡觉，最近越来越频繁，我有时候感觉到呼吸，睁眼看她。
“我昨天又梦见你了，梦里你老也嫁不出去，我好着急”
我只能无奈叹气，翻个身念叨：“会嫁出去的，会嫁出去的，别担心。”
这不是新话题了，只是她近来说起这事，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哀凄，带着近乎示好和恳求的语气，“我和你爸爸都会老的。”
我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妈，你怕不怕？
其实我也会怕的，我怕你变成头发花白、穿着棉袄的老太太，然后你眼神也变得不好了，老眯着眼睛问我你的老花镜在哪，我把你手上握着的老花镜举起来，轻声说：“在这呢，在你手上呢。”
我爸最爱的段子，就是他少年时候因为帅气老被姑娘家倒追，我看过他20几岁的照片，确实眉目清秀，五官庄严。
我跟爸爸不亲昵，从小时候起就不。两个人没有别的话说，我对他的印象就是，高高的个子，走在我前头，然后变成一片覆盖住我的阴影。
爸爸很厉害的，爸爸什么都会，爸爸可以抗50斤米上六楼，一点都不费劲，所有的家电到了他手里，都乖乖不吭气。可是爸爸就算憋红脸也说不出一句我爱你，只傻笑着说：“学习要努力。”
然后这样的爸爸开始喝一些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药，提神醒脑，舒筋活血。也开始会提起自己的腰痛，提起自己整夜失眠。
他从前壮得跟头牛似的，感冒都不常有。
爸爸，你怕不怕？
我也很怕你变成小老头，夜里坐得笔直，在巨大的电视声里睡着，呼噜声都不如从前响亮。站在一群提着茶壶抽烟打牌的老头子里面，神情木然。
但是就在这一秒，我也一直在想，这样真好。
大家都有了自己要去的远方，我也摩拳擦掌。我们不应该怕变化的，尤其不用怕变老，世之常理，我们都无处可逃，细想来，其实是不必要逃。
不管到了几岁，我们还是可以去爱去恨，去自我拿捏，和死去活来。
雨前蚂蚁还是结队，朝阳颜色每天都变，水仙谢了又开，旺财死了大爷会哭，但之后，还是会有笑容。爸爸喜欢的酒永远是一样的香气，妈妈会有新的喜欢的围巾。
而我，而我呢，会注视这一切，直到我也老之将至，我也逝去。
念及此，忍不住要笑着说：“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