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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遗恨

2018-12-09 10:33:11 作者:31516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清明遗恨

  壹那年清明,我去陵园祭酒。回来的路上在河边偶遇一人,惊为天人。那天他一身红衣,靠在树下喝酒,仰头看酒葫芦样子像个好奇孩子。带我走近,他已扔了葫芦,随手折了支草叼在嘴里,翘着二郎腿看天。我觉得有趣想想陵园里的那位,忽然觉得这人是上天派来与我消遣的。我在他身边坐下,学着他的样子在嘴里叼了支草,装作不经心的问道:“要酒吗?”他瞥了我一眼:“你有?”我顿了顿:“酒是有的,不过是用来祭奠死人的,你可敢喝?”然后他笑了,我第一次发现个人可以笑的那样明媚如沐春风。他笑:“有何不敢,莫非这酒里有毒不成?”“酒中无毒,不过一次成瘾,从此便再难戒掉,你可敢喝?”他闻言大笑,一个打滚站起来骂道:“喝你姥姥小道士,你若想擒我便只管说,何苦拿那符酒来消遣我,真当爷爷傻子不成?”我摇摇头,把腰间的酒壶扔给他,起身离开。那次一别,转眼便是重阳。那天陵园,我常去祭奠的那座碑旁添了一座新坟,碑上挂了个酒壶,恍惚是我熟悉样式。一袭红衣靠在坟头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笑得没心没肺,他瞥见我,直起身子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后来一阵风起,红衣消散不见,只剩那个酒壶孤零零的挂在风里。离开陵园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模糊声音,他说:“我不敢。”贰那天的风真大,刮的人眼睛疼。那年重阳之后,我把观里小道士的道袍全部换成了红色,被祖师罚面壁思过三年。三年之后,看着满观的小道士嫌弃的把自己穿成杜鹃花乐不可支的想还是祖师心疼我。我依旧逢年过节跑去陵园偷闲,隔壁碑上那个酒壶我换了好几次新的,偶尔也感叹人心存良善,那么值钱的酒壶挂在那许久就没丢过一次。很久以后,观里新来了一个小道士,口齿还不大清楚,仿佛四五岁的样子,笑起来很暖,大大的眼睛像溢满了春天。他像个红色的小尾巴跟在我身后,奶声奶气的叫我“思苏~”又一年重阳,小尾巴抱着大大的酒葫芦问我:“为什么我们的道袍都是红色的,思苏很喜欢红色吗?”“是啊,师叔很喜欢红色的。”“那思苏自己为什么要穿白色的,思苏穿红色也很好看呀。”“因为大师伯说师叔穿白色特别帅气,像谪仙,你看师叔帅不帅像不像神仙?”“大思伯骗人,思苏像个大酒鬼~”“哈哈哈哈臭小子,就知道打趣你师叔!”“思苏思苏大思伯去哪了”“臭小子,把酒葫芦抱紧了,师叔带你去看大师伯”“好啊好啊~”陵园还是那个陵园,陆陆续续添了许多新坟,对比之下,我时常祭拜的那座倒是荒凉了许多。小尾巴像个大红蝴蝶飘来飘去,他指着隔壁碑上挂着的酒壶惊奇的对我说:“思苏思苏你快看,那个酒壶和你床头挂的长的一模一样!”他小心翼翼的跑过去拿那个酒壶,一阵风吹起他的红色道袍,好似很多年前那个模糊的身影靠在坟前,喃喃的对我说着他不敢。小尾巴跑回来,举着酒壶高兴的给我看:“思苏思苏~真的一模一样~”“喜欢吗?喜欢就带回去吧”“不要,思苏说过不问自取即是偷,不能拿别人的东西,我去还给他”“没关系,喜欢就带回去,本来就是师叔的东西,师叔说可以,不是偷”“真的吗?”“真的,去和他说,我们把酒壶拿走了,以后不给他好酒喝”“好~”回去路上,小尾巴怀里又多了一个大酒壶,他吃力的抱着,一步一步的走着像个大大的不倒翁,看得出来,他很喜欢那个酒壶。“思苏思苏我以后都穿红色的道袍给你看好不好?”“好啊,你喜欢红色吗?”“喜欢~思苏思苏,那个挂酒壶的碑上为什么没写名字呢?”“谁知道呢,连个名字都不刻立的哪门子碑,欠老子一壶好酒都不知道将来找哪个鬼还…”“思苏思苏你们认识吗?”“…不认识吧”“那他怎么会有思苏的酒壶呢?”“说来话长,那年清明,我去陵园祭酒……”叁十八年后,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那座陵园,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十八年,足够大家习惯红色的道袍,一身白衣的我反而成了怪异。小尾巴长大了,成了道观里德高望重的大师兄,每天斩妖除魔不要太潇洒,偶尔来看我也会带上一壶好酒。他果然说话算数,每次见他都是一身大红,讲一下他去给大师伯祭酒的所闻所见,有时也会提起隔壁的那座无字碑,从那里取回的酒壶还一直在他腰间挂着没舍得摘过。又是一年清明,太阳没有那么热,小尾巴安静的坐在我的摇椅边,一改往日的笑闹,我知道,他舍不得我。过了半晌,他开口道“师叔,你…想葬在谁的旁边?”我看着他的脸,有一瞬间恍惚。十八年了,我好像从没认真看过他,那一身红衣迷了我的眼,他早就不是那个抱着酒葫芦跟在我身后奶声奶气叫我“思苏~”的小尾巴,他是观里的大师兄,是师弟师妹心里的骄傲。埋在哪呢?我闭上眼,回想去陵园路过的那个河边,我遇见一个一身红衣的小妖怪,我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回想刚进道观时那个温和帅气的大师兄,看着我说小师弟穿白色真好看…后来呢?后来他们都不在了,再后来我身后多了个红色的小尾巴,一直抱着酒葫芦唠唠叨叨……“师叔,师叔?”朦胧间觉得有人晃我,一张焦急的脸出现在我眼前,眉头紧锁,棱角分明。“咳咳咳…松手”“师叔?”“松手,师叔这老胳膊扛不住你抓这么紧”他呆了一下,松了口气,猛地笑着放开手道:“师叔这一觉睡的可好,倒叫师侄好等。”“师叔可有梦到…谁,想好了要葬在哪吗?”“观里的规矩,凡本观中人与所降妖异通通葬在山脚的陵园,由观中长老以结界看护,避免有人借尸身惹出祸端。师叔十五代里排行最末,按顺序葬昃园西边最角落的那个位置,我去看了很多次,不错”“师叔,我在观里也算有几分薄面,你若是…想陪大师伯或是那位我也……”“不必。”我打断他。“规矩不可废,那个位置挺好的,安静。我体内的妖毒,恐死后再难扼制,你若还听师叔的话,一把火烧了我的尸身,免得群妖借此生事。”三天后,昃园西边最角落的位置多了一个衣冠冢,小尾巴亲手刻的碑,墓里面葬的是我常穿的那身白色道袍,还有挂在床头落满灰尘的那个酒壶。至此,我这一生写罢。天一观群生谱传书:“天一观十五代弟子白盏离,九命猫妖遗孤,三岁入我师门,渡化妖灵九十七只,冤鬼二百八十一位,妖历三千七百五十九年病逝,按我观规,葬昃园,享年三十五岁。”再次醒来已是三月之后,四周打量屋内陈设,方知我已不在观中。正欲起身,一个身影推开了门,阳光争先恐后的洒进屋内,他逆着光,我看不清那张脸。那人停在门口半晌没动,我欲开口,忽听那边闷闷的传来一句,“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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