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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策兰诗选经典读后感10篇

2017-11-30 21:04:01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保罗·策兰诗选经典读后感10篇

  《保罗·策兰诗选》是一本由[德] 保罗·策兰 (Paul Celan)著作,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68.00,页数:600,文章吧小编精心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保罗·策兰诗选》读后感(一):一篇读后感。

——纪念保罗·策兰
 保罗·策兰。深蓝的词汇,无数碎片,皆因一面镜子撞裂于一隧杏仁圆眼。眼睁睁地,读,自来不敢发出大声地念。而他的《死亡赋格》倒不妨大声念出来,因为这诗震响如边,它如此提醒人类,苦难尚在我们的身旁上演。但念诵这诗也竟成为一种搅扰,我们读它念它竟致策兰那幅主题肖像长浸水中,久而久之,模糊无以辨认了。而诗人也一度承认:
         
                “那朵被你唤醒的光线,
                 溅着水花移过来,
                 上面浮着一颗果实,
                 多年前你曾咬过它一口。”
                   (《词语的黄昏》)
 ……可是我们所关注的究竟是这位自沉的诗人呢?还是他的诗?或许两者都不是。因为诗人那实质意义上的工作乃是一种贡献,这贡献的原衷乃并非出于一种“留予评说”,或是什么让后人吊唁缅怀的遗嘱。或许恰恰相反——他自来不图留芳千古,而是希望被这个世界完全遗忘——其中甚至包括他的创作“成果”。须知那属于一个完全个人的痛楚,而并非是一种诉求,诗人别无所求,否则他不会写诗,策兰不是那样的人,凡是对得上号的诗人也都不是。而他之所以诉求,毋宁说是一种实质上——而非象征上的,保留。每一个诗人都是如此,无一例外。可他们——他——策兰,要保留的是什么呢?他不是如此写着:
              “这是什么时代,
                一次对话
                几乎是一桩罪过,
                因为包含了
                太多说出的东西?”
                (自《光之部》)
  
  这首诗的创作背景令人遐想。我们可以理解为这是对布莱希特《致晚辈》中:
             “一次关于树的谈话几乎是一桩罪过
               因为它包含了那么多罪行的沉默!”
                  (见《策兰诗选》原诗注)
诗句的回应。这种理解合情合理。因为策兰开题即写“致布莱希特”。然而在遗作《雪之部》间断的创作过程中,策兰正为那“另一个人”所深深吸引。他深受这个人的吸引,同时又将这吸引转化为偏见。“1967年7月24日,在弗莱堡大学最大的讲堂里,策兰与他人生中最多的听众面面相对。听众超过千人,其中包括坐在第一排的海德格尔。”①在经历了短暂的不快之后,策兰与海德格尔约定,并且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上午。乃至于事后有人惊呼:“弗赖堡的人对他做了什么手脚?他在那里出了什么事,我几乎认不出他来了。”(参引同上)不久之后的8月1日,借助这股尚未熄灭的愉悦之情,诗人将《托特瑙山》一挥而就——以纪念那个独特的日子。之后很快——不妨假设——他便亲身体验了那种介于自责与渴望的“双重罪过”(实则非常显然)。而另一方面,我们不得不从诗本身的角度来深入这首诗,并一遍遍询问:“这是一个什么时代?”为何每一次对话,每一个词语,都被席卷在黑暗之中?那个只凭简单的叙述,便能成就一篇美好的诗歌的时代一去不返了吗?事物与词都被掩盖于层层灰垢当中,唯靠挖掘才成为一次真正的言说(倾听)。而这,无非是将语言的无力坦诚招供——言语将成为那本真之物的亵渎品。需要用言说来表明的事实,既非直接的事实,也所以不是真正的事实。时代造就了某种缺陷,硝烟过后,而为之填坑收尸的苦力营生便落在了诗人的肩上。
   诗人成了时代的受害者。而时代从来就无力承担一名诗人——更何谈成就?感觉乃是天赋之物,在虚影之内,诗人唯有保留其最真的部位予以锻打、削刻,终于成形,然而总不尽人意。姑且不论这是唯一能做的,而因着那不如人意,仿佛每一次书写都将成为一种无可避免的挥霍与……浪费。是的,就是“浪费”……多么残酷的一个词!同样因着其自身的敏锐洞悉和丰满,这自笔尖流出的终究是一股股血溪。我们做为读者的,冒冒失失地一眼望去,无数词汇蜇人而震撼。词的用意或许本该如此,但并不能断然宣布它“向来如此”。透过每一扇词之门,阅读者即随意闯入一片血泊。由诗人的蕴取再到读者的抽象剥离,已然酿成不可避免的疏漏,可这毕竟是对诗人的冒犯,从而我们成为罪人。然而由那个个空洞激响的词,再到我们步步深入挖掘,或可使这些词重新具象充实、焕发光彩。冒险是不可避免的,诗人自身尚不得安宁,读者甚尤:“思与诗的对话何其漫长。它几乎尚未开始。”②因其危险性,将有致读者于疏离诗意本真之虞,无论如何,读者同样只能挖掘,不同的是,他们无能赋予。一但无力于辨识,新的迷失即乃对道路的又一次错过。同样,避险就安、避远就近也是不可能的。道路于步入险境者而言,无疑意味着生路,对生路的错过——尤其是出自有意的错过——譬如知难而退——将是对自身生命、生命自身的无视和猥亵。再没有什么比读诗更富有意义、更迫在眉睫的重任了。而每一次我们只能(试着)阅读一首诗。或许从诗人生平、语言风格——也就是整体上的把握乃一种空洞且不明智的选择。而只能读一首,再藉由这唯一一首,或可进到一片词丛的汪泽。
   就策兰而言,其诗文处处充斥着流动性。我们看不到随机创作的词,只能看到深思熟虑的词——以及其思维上的连贯性。而这种连贯性是目所不见的,(因其词语的破碎难读)为了考察它我们必须启动某项类似乎“第三只眼”的官能。它们(这些词,或“别的”)也不止于流回诗人的内心,某种“情感世界”,何况对于一名倾心于策兰的读者来说,仅仅了解诗人的生平逸事不仅不够,更且完全辜负了诗人的一片苦心。其实我是多么想为每一位诗人,他们的每一首诗制订类似乎他(它)们所独有的伦理学呀!能力是否足够暂且不谈,然而这样一来(这样的念头)竟是对诗(其本质、其威力)的低估。所以只能阅读,尽自己之所能来开拓某种近乎神性的秘境。对诗人自身而言,这神秘的词汇之流可能充任了“流回”的意思,对读者而言,这竟乃是一种“流向”、一种“被动”。“流向”,曾无根而飘摆,当此随波之时不妨做出静观,这类“流亡之词、语速”便以双关奇迹的姿态浮现了。读者既能够潜入这些词,既已然潜入这些词,已是注定比诗人更为“无家可归”了。诗人籍由这股回溯而抵达,那些词即便是再怎么支离破碎也好比一叶叶向心之舟,读者不同——他们所看到的简直就是一个个危险的跳台,其下乃有万丈深渊,而一朝与诗人共舟而行,也没能找回什么抚慰,甚且在飘往那前所未见的公海……虽不妨说这里也自有“确保”系身,但就体验而论,置身陌境的本能恐慌自以其压倒一切而无以挥之即去。即便是“确保”看来也是不太可靠的……如若能够意识到这一点,便不致使那阅读沦为一项愚蠢的脑力运动,一种逃避与躲闪,如此以来便可读读策兰的诗了。(尽管这个“阅读准备”不可思议且繁琐无趣,但每一个词存在那里,既然能够看到,说明它们自身已经敞开。)……请务必拴牢你的“给予”——不要轻易翻阅策兰!这是我所能给出,也是我所听取过的最好忠告。既对诗人闻之未闻,又对诗句木然无触的人,倒不乏忠厚!而就连你们,也还是将这位诗人往后放放吧。前提往往取决于准备。
  然而毕竟还是有那一触即发的例外,甚至说,这样的例外不胜枚举。这又是一种相遇法则,其中仿佛有某种命数在冥冥指引。准备充分洵然善美,可最后的结果竟然取决于一次奇遇,这里头又揭示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东西,某种分属不同层次,而由同一层面“一目了然的矛盾”。
抛开这些不谈,就策兰本人而论——几乎由他而出的每一个词都有一种气息在其中。它们很可能表象为轻描淡写,实则颇具杀伤——那些卓越的、严肃的读者会看到这一点。只有最次的读者才借着诗人的伤口来创伤(表象的)或包扎(实则的)自己,他们借由嗅闻残酷来使自己的阅读“合法化”,而这双重欺诈式的棉纱也终于将他们的双眼层层禁锢,以至自身面目愈发的难以辨认,而透过隔膜的阅读、逃避性的阅读、打发时间的阅读,将成为一种彻底的梦觉,极其的变态与不健康,自视的堕落其实正在某种自大之中。寻常那些人都神神叨叨些乖戾之辞,且将“被诅咒的诗人”牢挂嘴边,而“被诅咒”的,正是人们总将目光着重于“被诅咒的”一词之上,由此——而——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对诗人的——诅咒。这摆明是谋杀与陷害。误读如果尚能原谅,那漠视可真算十恶不赦。我见到,有人声言喜爱弥尔顿,但并不因着天使的坠落,原人的苦难,或其它一切更为微妙的东西——他们只是着眼于路西法“与在天堂为仆,毋宁地狱称王”式的猎奇。怎么办?他们只看到了魔王。所以有时候恰恰最盲目的叛逆最为平庸流俗。在策兰的诗中大有这类受创的词句足以吸引人的眼球:“骨灰翁”、“黑牛奶”、“陪葬品”、“黑女人”……林林总总灰暗的词语。但弗论于诗人还是于读者,这些词已近乎只能“看”而不能“读出声”来的东西。《死亡赋格》一诗的确存在某种节奏性、可读性,就整体而言,《赋格》可能对策兰意味着某种意味,就如时代之于诗人(广义的)的意外:
        
              “清晨的牛奶我们晚上喝
                我们中午喝早上喝夜里喝
                我们喝呀喝呀
                我们在空中掘个坟墓躺下不拥挤
                有个人住在那屋里玩蛇写字
                他写夜色落向德国时你的金发哟玛格丽特
                写完他步出门外星光闪烁他一声呼哨唤来他的狼狗
                他吹哨子叫来他的犹太佬在地上挖个坟墓
                他命令我们马上奏乐跳舞
                ………………………………”
而在网络上甚至流传诗人本人对此诗的亲口诵读。我听过(虽然完全“听不懂”),的确节奏加剧,充斥震荡的急促回音。可以说,就一首诗而言,它(死亡)确确实实绝伦高超,然而很遗憾——就我认为——它不仅不能算诗人的代表作,更不能是诗人成熟的标志。(实际上,它既是诗人的代表作,又“标志着诗人的成熟”——这又说明了什么?)再往后,策兰也一直在回避(不尽然)这种节奏,他再没写出一首与此类似且予人以深刻印象的诗来。或者受到某种天命的冥冥指引,或者又为其不堪面向世界发出呼告——《赋格》一诗就一种呼告,就一首诗来说,自是成功的。这里不存在争论。而某一争论却一直缭绕呼告者,他如是扮演,深在其中,回避仿然违背良心和公信,而一味直面,将不可避免地违背诗的初衷。更深的痛苦,他不能选择回避,那里好象正有他要领教的东西。其实他想到了,再往后……他也做到了。于是后期的策兰将那急促重叠无限变奏的节律彻底瓦解(所以说他又非是回避),于是他如是道来:
             “站立,在空中
              伤痛之碑的阴影里。
              站着不为谁也不了什么。
              不可辨认,只为你
              自己。
              就凭,这里面拥有空间的一切,
              甚至,
              无需言语。”
               (自《换气》集)
这首诗正是创作于诗人的艰难时期,并收入一部名叫《换气》(!)的诗集中。这部诗集编定于1967年,在同年一封致妻子的信中,他说:“这可能是迄今为止我写得最紧凑、最广博的作品。”在同时期的另一封信中他又补充说:“……这本书在很多方面,首先是语言方面,标志着一个转折……”先等等……“紧凑”?……“广博”?!!——然而就我们所知,也就形式而论——《死亡赋格》岂非更紧凑的成品?对于那些喜爱“一目了然”的读者而言,《死亡赋格》难道不是更能说明问题?——也就是说,不是更“广博”吗?从这里,我们得到了策兰本人的断然否定,此时他作为一名经历自身之诗——“诗——人”的姿态,击垮了“诗是一门技术”的狂言,并以其词汇的高度凝练性对后起的诗歌发展指来一条康庄大道。也可以说,他籍此“复活”(注意,就此举而论不是前面提到的“保留”,保留乃自拣择而起,而非一概的自恃)了“诗”本身的广博性。而由之所致的节奏断裂,似已为其空间中的“神秘”所补平、连缀。他复活了诗本身,策兰的确如此重要。可以说在更早期的创作中,我们也许已经预感到这一征兆,比如:
              “眼睛,闪耀着雨水,
                大雨滂沱,
                当上帝命我喝”
              (自《罂粟与记忆》)
              “远方在这里陷落了,
                而你,一头星光白发雪花飘飘,
                你落着雪
                还要去感动大地的嘴唇。”
              (自《从门槛到门槛》之《发绺儿》)
              “我们曾经是
                手,
                我们掏空了黑暗,
                我们找到了
                向夏天攀升的词:
                花朵。”
              (自《话语之栅》之《花》)
              “你在
               你眼睛所在之处,你在
               上面,在
               下面,我
               找到了去路。”
             (自《无人的玫瑰》)
然而虽则我们越到后期越能见证到某种艰辛的蜕变,但还是不能分辨出像“不可辨认,只为你/自己”(自《换气》),或:
             “铠甲痕,褶皱轴,
               穿插
               点:
               你的地盘”
             (自《换气》)
这样的诗句——在前一首诗里,我们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剖断:“只为你/自己”——某种“人称”上的格断,其中的孤独竟然瞬间“创造——释放——出来”,“不可辨认”则又加深了这层寓意,因它注脚着一个主观的第一人称“我”(表象的穿着者)。真是细如流冰的语言啊!后一首诗:“铠甲痕/褶皱轴……”则已然是更彻底的孤立而在了:衣甲在身,浑不知穿着,这首先是一个仪式性的回顾,就“先时”(穿在身上)的“过程”(一度穿在身上的)而论,也的的确确是一种回顾……所以诗人思绪陡然替变,他意识到了“回顾便乃结束”这一说法,他意识到了铠甲“痕”、褶皱“轴”的突然出现、并立,将扯开一个无可抵平的裂缝,于是“穿插”(作为动词的“使……”),格开,“点”——一个几于孤立无援的“点”,它从“三维立体”的铠衣,步步取缔并“穿插”为一维的线,事物可能容不得观察,一但观察,其庞大将如此这般渐渐消失,而这一切并没有就此结束,随着诗人的目光集中,一个石破天惊的“点”顿时浮出水面,由有到无再到有,可谓一波三折……然而,仅仅存在并不能说明什么或得到什么,这里又提出一个“诗人要——观察——做什么”的问题来。而之前,则要面临一个“是否存在即真”的问题。试问,“点是什么?”——“你”的“地盘”、全部、国土,瞬然的由“抽象”而重回“具体”,简直令人目不暇接。如果我们说,诗人只是“给出”某“存在”以“正当意识”,那便难免牵强附会之虞。完全不是这样,在诗人写出“点”这个词之时,某种(悲剧性)的东西已经“得出”,为了看到这种现象,我们不妨将这诗句做出某种颠倒:“你的地盘:/点”——这不是很明显吗?由此我们看到,是策兰“恢复”了这个词,而非“给出”。所以,如果这种观察如果只是——又是——一个过程,即又是毫无意识了。可它深具洞识,如此之深令人无望,这是“现实”或这“只能”、“才”是“现实”,不难看出,使那词句丰篷幽隧的,正处境诗人这种“营造”之间。其本身自有“诗中之诗”也足以让人设身处地而深思。诗人由“否定”而揭示这神秘不可说的“肯定”,为了阅读,或自身的并入,他是如此这般将自己的血泪抛洒虚空,而我们置身深入的读者,或竟发现如此承受这痛,简直是冒昧。所以说,正是这位“怀揣着爱”的策兰竟看到一个“可畏”而“陌生”的自我。也就是说,他无法给出这爱——他无法爱上自己。此时的也爱情完全成了一种毫无价值的“形单影只”了:它就在那里,但是它仅仅在那里。无须再将诗人“圣化”,是诗人将自己奉与“神圣”。而诗集标明是《换气》也绝非偶然为之。我们做读者的必须严肃看待——至今我犹不忘记按序阅读手边这本《策兰诗选》直至《换气》一章时的那番感受。然而就是这种“呼吸”式的蜕换也一并是疯狂之举。我这里要提及一个精神病理学上的问题,即分裂。所谓的“换气”,在之前考虑的诗集名中还有一个备选“狂呼吸”,可能诗人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了,换气终于只是一回狂呼吸,而不能是返回陆地。没办法,时代留予诗人太多痛苦,太多伤疤,以至于他无发彻底摒弃自己的身份、身体不谈,对于这点,已不能予诗人以太多苛求。他的死,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也是一种解脱。我们说,诗人其实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这是真的。因他面临一条取舍,与不取不舍的出路与绝路,总之他看到的太多了……我们看到“点”——“你的地盘”,便足以使人不经联想某种深囿于海心的孤岛,独立、无任何维系则同时又意味了“不取不舍”与“难以取舍”。另一方面,我们却惊讶地发现,诗人并没有如以前所做的那样,将自己的罪责迁就于“诗”,他真诚地奉献着,由此说来,这种藉破裂而产生的摇摆,我觉的,并没有让诗人回避那种面临,那是一种诗人对其“心声”的面临。完全可以设想一个独立的词(或一个孤立的人),没有任何意义可言,而这个“没有任何意义可言”,首当其冲地刺中了作为诗人(众人中的一人,而非其他)的策兰。这是一类难以具体形之于笔的体验,是某种看似的虚无和不折不扣的矛盾。在“铠甲痕……”的下半节诗中,诗人隐约透露了这种焦躁与不安:
                 “裂玫瑰的
                   两极之上,
                   可辨读:
                   你被废除的词语。
                   北真,南明”
啊!总是玫瑰!这爱情的替代,永恒的形象……然而它作为一个词(或意识?)那可就……是否有点说不过去了呢?不妨预先认为,诗人将继续上半节所遗留的问题,因为仅仅提到“爱情”还是不够的,我们知道它“悬而未置”。也可以说,在前半节诗中,诗人藉由虚构而属实之,尚可视为一种诗意上的完满过度。而诗人又深知那存在之难,接下来,他又不满地扒开它们,并打算一窥究竟(存在为何),他要进行一种实验,一种……更为彻底的“披露”——从而验明正身,还爱情以清白。不禁要问,是否词汇本身即乃支裂难以当此重任呢?策兰——他才不管这些“非份之想”——于是他随手捏来活生生的“裂玫瑰”……也就是说,又一个,完全出自内心,发自肺腑的,“词”。到这儿,我们不得不对这个词做出评估。我们知道,在上半节诗中诗人已经提到“铠甲痕”,如果只是为了说明某种深刻的“纹里”,(以及其深陷的体格)那么再举出一种意象便是多余。只有一种可能,即这朵“裂”玫瑰,不仅是作为“裂”而出现,更乃一个新的东西,它旨在道明“铠甲痕”(凹深且无泽)与“褶皱轴”(凸出且光泽)两极之外(上或中)的某个东西(或许是那个点,我们知道,对这点的困扰,必须首先着手解开,然而点完好而孤独。所以这“玫瑰”也不惟那“点”那么简单)。那么策兰是如何“发现”这朵玫瑰的呢?借着我们最处所知诗人对三维存在的综观,再到分辨的线体,再到凝视的点,我们一路跟随,接着,我们看到诗人跳出这点,回到自己(披衣戴甲的),他结束了肉眼的凝视,而运用了“第三只眼”(非灵视之目,乃沉思之目)以自上而下地观看。这是一种超越者的观察,有柏拉图学说的味道。由而那陷于“凹深”与“凸出”两极之间的“开裂之点”、“矛盾之点”,便被认出。这个点,它又全非实体,空洞孤立犹能承受,而它(作为点的玫瑰),本身乃万物流动中的一份子,将之置于、还原在那儿,就像一幅静物在呻吟。好,不说点——这并不曾关切的——可玫瑰呢?——那切切实实的玫瑰呢?可以说,这实体已同作为词的玫瑰做了比照……突然之间,词,失效了(必然的是,玫瑰被认出),而这里,也隐露出一种不安:词,失效了——其可能的后果之一无非是——“实体”——失真了!这一切来得同样是如此之快,由一个深渊刚才翻身,不经又摔落另一个深渊。在“……裂……”中,说明的正是这痛苦与艰难。那么请问,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真实的?——请问这个世界上尚有什么乃能足以倚存与维系?这一切困扰在一种“超越的观看”中,迎刃而解:
         “两极之上,
        可辨读
          你被废弃的词语。”
        到此为止,作为观察的这首诗已经结束。也就是说,词被废除,还物质以澄明。但还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作为“你”的词语,将做如何处置?诗人以“你”来称呼词,这是很有趣,诗人已然得到玫瑰,而他全非如此“利己”并置“词语”于不顾,我们只是知道,作为“点”的这个词,造成了玫瑰的裂开,而词被废弃(而非灭绝),他手捏“玫瑰的玫瑰”,废弃了“词语的玫瑰”,由之解决了自身问题。但他还要予“词语以词语”——“玫瑰的词语”……须知诗人正是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还是它们本该如此,而诗人设身处地,甚至解决了词语自身的困境。就如我们看到,他仅是稍微调换了一下彼此的位置,这一切同样也被还原了。如此迅疾!甚至在精简的诗中不露出任何蛛丝马脚!我相信所有人都曾有过一种照镜子的体验:我凝视那镜中人——镜中人也凝视我——突然不知道是他还是我问了一句——“你是谁?”此时,两个失了根的灵魂便无限扯开距离,同时又坠入彼此的深渊,以至于“他”不是“他”“我”不是“我”了。这简直就是一种迷失心窍的试探——疯狂,是的,没有比这更疯的了——所有词,所有事物,履入漫长的虚空……然而很快,这焦虑一闪而过(并非如所有人那样),那潜伏的深渊也被一带而过——某个信念(诗人的心声),作为一种孜孜追问转过身来,且发挥了作用。可这“信念”的前提若何?却知这过程之不易几近九死,危险触“目”可及,竟有一种“前提信念”作怪,那又何以称之为危险呢?为了解答这个问题,我必须引用一段话:“灵魂之漫游迄今尚为能通达的那个地方,恰恰就是大地。灵魂首先寻找大地,并没有躲避大地。在漫游之际寻找大地,并没有躲避大地。在漫游之际寻找大地,以便它能够在大地上诗意地筑造和栖居,并且因而才得以拯救大地之为大地——这就是灵魂之本质的实现。所以,灵魂绝非首先是灵魂,此外还由于无论何种原因而归于大地。”③或者事物存在的唯一正当性,看来正是处于即离之间,我们“体验”而无法以原始感官认知的“神秘”……持存之血正是由它汩汩而出,它……布向了万物。看来这一切就这样了。最后,诗人做出一个更新的呼告:
        
                “北真,南明”
        
        万物持存并且有序。做为真实的“点”、“玫瑰”和作为明朗的“词语”、“镜子”。也正应了那句老话:“恺撒的归恺撒,上帝的归上帝。”无论如何,策兰明白。
                                                        
                                                      2010-12-9
        
后注:
诗文引用参见《策兰诗选》孟明译(华东师大出版社六点分社)
引①参见《来自德国的大师》吕迪格尔 萨弗兰斯基著,靳希平 译(商务印书馆)
引②、③参见《在通向语言的途中》之《诗歌中的语言——对特拉克尔诗歌的一个探讨》,海德格尔著,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
  

  《保罗·策兰诗选》读后感(二):以诗人的天性对抗历史和遗忘

 作为继里尔克之后在世界范围内产生最重要、深刻影响的德语诗人, 保罗• 策兰以其独特的表达方式创造了最美的德语诗歌.正是由于他在诗歌创作方面的杰出成就,在德语文坛影响极大的不莱梅文学奖和毕希纳文学奖分别在1958年和1960年接连颁给了这位一生命运多舛的诗人.保罗• 策兰虽然只活了短暂的五十岁,但他顶着死亡和暴力的写作精神足以令人赞叹不已。他毕生以诗为生存的依托,并以诗人的天性对抗历史和遗忘。他因诗而不朽,诗界也因他增添无限光彩。
  保罗• 策兰于1920年出生在今天东欧乌克兰境内的泽诺维兹城,这座城从公元 299 年至公元 922 年长达6 个世纪的时期内一直是东西方的交通枢纽,包括犹太人、阿拉伯人、阿卡得人和腓尼基人在内的闪族就活动在这个语言混杂、融合了日耳曼和犹太及波希米亚多重文化的地区。因此,直到现在,策兰的身份依然是多重性的,罗马尼亚犹太人、奥地利诗人、乌克兰作家,然而这多重身份也让诗人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成了一个居无定所,四处流亡的诗人。策兰从十四岁就开始写诗,并逐渐接触德国古典文学和现代文学,歌德、海涅、席勒、尼采、卡夫卡、里尔克,都成了他的文学引路人,这也为策兰以后的文学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高中毕业后,为了生计,策兰顺从父命,远赴法国学医。后来因为二战爆发,策兰不得不回到出生地泽诺维兹并在那里的大学转读罗马语言文学。
  然而,命运对策兰是残酷的。1942年,德国法西斯了占领泽诺维兹,策兰被迫藏在一个罗马尼亚工厂主的工厂里,而自己的父母却被德军从家里拉去集中营。同年7月,策兰也被送到劳改集中营。三个月之后,父亲在集中营死于伤寒,不久,母亲因为不能劳动被纳粹活活打死。策兰在朋友的掩护下才幸免于难,后被强征为苦力修筑公路,历尽磨难。父母的死去给策兰带来沉重的打击和永久的创伤。此后他的诗风大变,几乎全部作品都立足于哀悼,尽管这哀悼是不可能的,但策兰依旧以巨大的勇气和创造性书写着那些惨痛的往事。策兰发表于1945年令诗坛震惊的《死亡赋格曲》即是对这段悲惨生活忠实的叙述。
“黎明的黑牛奶我们喝下它在傍晚
我们喝下它在中午和早晨我们喝下它在夜里
我们喝啊我们喝啊
我们挖一个坟墓在空气里让你躺着不会太拥挤”
  这首被誉为“二十世纪最不可磨灭的一首诗”,因其强烈、悲怆而持久的艺术力量至今仍深深的打动着读者。策兰本人也说过他的诗歌,“本质上都是对话性的,同样也可以看作自己与死亡之间的对话。”纵观策兰的所有诗作,似乎都是诗人站在荒野之上的呼告,迎着凄厉的现实,在悲怆的情感世界里寻找生命和艺术的真理。诗人仿佛要在黑暗中给行路人递来一盏灯,照亮前方无法预知的道路。
  1944年,劳改集中营解散,策兰得以回到泽诺维兹,暂且住在第一任女朋友俄第蒂家。这年4月,苏联红军再次进驻泽诺维兹,幸存者被允许回到家乡。策兰得到父母的房子,并前往乌克兰俄文大学学习英语语言文学专业。在这期间,策兰给乌克兰地方报社翻译罗马尼亚文学以及叶赛宁,魏尔伦的诗歌。一年后 ,策兰来到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也正是这个时候,“策兰”成为了他本人的名字,他开始是以Ancel为笔名的,后来又将其音节前后颠倒变成了“Celan ”即策兰,拉丁文里的意思是“隐藏或保密了什么。这一改动对“策兰”以后的命运是决定性的:不仅他的身世,他略显“晦涩”的诗作、他悲剧性的内心、甚至他的死,都将被置于这个痛苦而又扑朔迷离的背景下。然而策兰究竟要隐藏或保密什么,无人知晓,只能成为一个巨大的谜语让人们去猜测。策兰曾把在布加勒斯特的这段时间看作是过渡时期,意味着在经历了战争时期的匮乏后,释放情感的时机终于到来,日子也终于可以过下去了。
  1947年12月,罗马尼亚人民共和国成立,国内开始大肆清除政治异己,文学界也缺乏自由,不少人冒着生命危险经匈亚利逃亡到奥地利,策兰也在其中。年底,策兰从罗马尼亚经匈牙利来到奥匈帝国的首都维也纳。在维也纳,策兰认识了奥地利作家巴赫曼。策兰比巴赫曼大六岁,在维也纳的两个月里,两人的恋情也逐渐发展起来。他们之间的恋情在巴赫曼后来的小说里有浓笔重彩的描写。两个月,对巴赫曼和策兰而言,便是永恒。尽管两个月之后,策兰就离开维也纳去往巴黎。这短暂却又至关重要的两个月,成为他们一生的罂粟和玫瑰。可惜的是,后来巴赫曼觉得在她和策兰之间存在始终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隔阂,两人的恋情也无果而终,令人惋惜。恋人做不成,两人反倒成了亲密的朋友,且日后一直保持深厚的友谊。据说策兰的第一部诗集《罂粟与记忆》就是献给巴赫曼的。
  策兰在巴黎期间认识了后来成为他妻子的基塞勒。基塞勒不仅是一个具有独立意识,不受偏见影响的女子,而且还是一个敏感的艺术家,她很欣赏策兰的诗歌,并从两人的爱情中得到艺术创造的灵感。很快,策兰和基塞勒就步入婚姻的殿堂。1952年秋天,策兰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诗集《罂粟与记忆》。这部诗集收集了策兰包括诗集《骨灰盒之沙》及其它从泽诺维兹到巴黎初期的诗作,表现了他诗歌创造风格的发展和变化,受到德语诗歌界的高度评价,奠定了策兰在诗歌史上的地位。三年后,策兰出版了自己的第二部诗集《从门槛到门槛》。两部诗集的出版为策兰赢得了极高的声誉,1958年策兰力压群雄夺得了德语文坛极富影响力的不莱梅文学奖。两年之后,策兰又获得了毕希纳文学奖。该奖项颁发给用德语写作并表现突出的作家和诗人,获奖者本人要对现今德语文学界的发展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对策兰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荣誉。策兰在获奖致辞中引用了毕希纳的小说《棱茨》中最后一句话:“他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负担。——他就这样生活着。”可见策兰很早就意识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并决意以诗歌的方式承受那“不可避免的负担”,以此安顿那颗疲倦的灵魂。事实上,策兰跟他的精神偶像荷尔德林、里尔克一样,都把诗歌作为了一种生存方式,并心甘情愿的为之献身。在策兰看来,失去诗歌,生活也就毫无意义。
在耀眼光环包围下的策兰却又遭到了厄运的无情攻击。1963年,策兰因精神抑郁,日常工作生活不能自理,住入巴黎精神病院治疗。好转以后,策兰在同一年出版了之久的第四部诗集《无人玫瑰》。可好景不长,四年之后的1967年,由于精神病复发策兰再次住院。同年7月,策兰应德国文学专家鲍曼邀请在弗赖堡带病朗诵诗歌。在这个场合下,德国著名哲学家海德格尔对策兰做了这样的评价,“这个人已经远远走在了最前面,却总是自己悄悄站在最后面”。对于一个诗人而言,能得到如此之高的评价,一生或许也就无憾了。
  1968年法国爆发了著名的“五月风暴”,策兰也参加学生游行和街垒战,并积极收集传单和标语。可见,作为诗人的策兰并非消极避世,而是主动参加社会活动。同年,策兰出版第六本诗集《线太阳群》。一年后去以色列游历,在希伯莱作家协会演讲,认同自己的祖先。因为策兰跟他的前辈卡夫卡、茨威格一样,身上也流淌着犹太人的血液。认祖归宗,也只是希望尽早结束灵魂的游荡状态,为不安的心灵寻找一个栖息之所。
  随着时间的流逝,策兰对外在世界的认识也逐渐发生着改变,诗风也变得更加晦涩难懂,以致在1970年3月于斯图加特举办的荷尔德林学社的年会上,策兰当众朗诵自己的诗作,听众对他的诗歌哑默无声,毫不理解,这让策兰感到非常失落。此时的保罗· 策兰已经因为外界的各种因素变得多疑、狂躁、沉默、不安、脆弱,似乎再没有人能够理解诗人内心深处的呼唤和歌唱,他对生活产生了可怕的绝望情绪。终于在同年的4月29日,保罗· 策兰选择在一个春天的日子里独自来到巴黎塞纳河畔,从米拉波桥上决意跃下,投进“苦涩”的河水之中,结束了自己充满苦难的一生。策兰死前,他的书桌上放着一本《荷尔德林传》,在打开的一页里有策兰划出的语句:“有时,这个天才深深地潜埋进他那心灵苦涩的泉水里。”这难道是诗人对世界最后的告白?这位背负奥斯维辛寻找耶路撒冷的德语犹太诗人,一生都被无法摆脱的痛苦和感伤被包围。这悲壮的一跳,是为了摆脱这种状态吗?如今谁也无法知晓,只剩下沉重的叹息和深切的缅怀。那首名为《死亡》的小诗或许能透露出诗人对“死”的认知和理解。“死亡是花,只开放一次。它就这样绽开,开得不像自己。它开放,一想就开,它不在时间里开放。它来了,一只硕大的蝴蝶,装饰细长的苇茎,如此健壮,让它喜欢。”极具抒情性的语言,如此亲切迷人。是的,这就是策兰,他的哀伤比所有的哀伤都优秀,他的死亡比所有的死亡更有风情。他忍受痛苦,也消除痛苦,尽管自始自终他都未能寻找到灵魂的出口,但他却以微弱的力量净化着黑暗深处的丑陋和罪恶。
  有人这样评论策兰,“策兰以犀利的诗歌之刃剖开人类历史离我们不远的一个时代出现的最暴力﹑最残酷的事件。”的确,策兰的诗歌作品中大多数透露着对世事百态的失望情绪以及内心深处的矛盾冲突,但这不等于说策兰是消极悲观的,他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将真实的一面赤裸裸的呈现在世人面前,以死亡的形式来探索隐藏于沉沉黑暗中的“真实”罢了。
  策兰在苦痛和磨难之中以诗歌冲洗和拯救着这个世界,虽然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但那丝丝微光却能穿过历史和岁月的阴霾给予后来者无限的希望!他的启示之星将永远奇异地闪光!
  伟大的精神流浪者保罗· 策兰,安息吧!

  《保罗·策兰诗选》读后感(三):沉默与深河——保罗策兰的诗歌困境

       每一个时代都是人类史上一个短暂而不可忽视的隐喻,而在其中最熟悉时代的痛感的,除了身处社会底层的劳苦人民,事实上,在曲折的历史长河中,还包括一个更敏感的群体----Der Dicher。作为一个时代最极端化的产物,他在某种意义上超越了经济政治制度所能包含的内在,更为深刻的反映了文明的状态与人的生存状况。
                                   一
       《圣经》有言:太初有道。在世界的起源之中,语言已经同神圣的造物主同在。人类因为有了语言,才从野兽的群体中分离出来,同时,语言与人类的血液也因此交融在一起,同时拥有了人类。它将为人类创造叛逆的血统。对于个人而言,这只不过是嘴唇上下翻动的存在,
却成为他与这个的世界沟通的最为重要的途径,它像一个细密的茧,将其紧紧地包裹着,隐藏着秘密的起源。然而在史前一次最伟大的叛乱中——巴别塔躁动——之后,语言被施以古老的诅咒。从此,它将成为一道栅栏,在自身不可停止的工具化中同化着它的血亲。
远古的凝视从深渊中投出。在神秘的愤怒中,历史的记忆化作碑石,而`语言等待着回声。
                                
                                二
     诗人在沉默中前行。
     正如同保罗策兰,在复杂的犹太文化与奥地利---日耳曼文化的家庭中长大,幼年的他即在学校学习罗马尼亚语并同时接受母亲严厉的标准德语教育与来自于父亲的希伯来文化的熏陶,在此后的生涯中,他又将受到法语,意绪第语,英语,和俄语等诸多不同的语言系统的影响,多年后,诗人写道:
                ‘当我的嘴唇为言语流血。
                 ···········
                 这是一个在词语旁慢走的词,
                  一个向着寂静图像的词,
                 簇拥着常绿的心事与忧伤
                 ············
                 你落着雪,
                 还要去感动大地的嘴唇。”(孟明译)
      在这种多元化语境下,保罗策兰逐渐丧失了母语的历史强制性,在他的‘古典时期’结束之后,他的诗歌语言迅速陷入词与词,音节与音节,甚至字母与字母的矛盾与酒神性质的狂乱中。大量来自不同语境的词语系统与词汇的涌入,诗的节奏越来越趋于紧迫,每一个词语都又一次走向异化与悖论。与此同时,纳粹在欧洲的迅速扩张,使得大量犹太人走向死亡,犹太种族又一次被驱逐,耶路撒冷,开始沦陷。在这场灾难中,尽管诗人存活了下来,但是昔日的德意志的宗谱却化作了灰烬。策兰的父母也均死于集中营之中。
      一个残忍而且荒诞的的事实就此出现:自己母语的承载者竟然是杀戮自己母体的元凶。高贵的德语成为世界上最为暴力的语言。
           “妈妈,南布格河的水
            可还记得那伤害你的波浪
            ·····
            难道没有一棵白杨,没有一株垂柳
            能让你摆脱痛苦,给你安慰?
           神不再拄着开花的手杖
           走上土坡,走下土坡?
           妈妈,你是否还和从前在家时一样,
           能忍受这轻柔的,德语的,痛苦的诗韵?
                                                             (孟明译)”
 
          诗人的语言从此沾满了“鲜血”,而为了逃离这难以承受的历史困境,诗人的语言又一次浴火。单纯的言语为大量的隐喻所替代。于是诞生了自里尔克以来最伟大的一首抒情诗——《Todesfuge》。
               “黎明的黑牛奶我们傍晚喝,
                我们中午喝早上喝我们夜里喝,
                我们喝啊我们喝·····”
     死亡与恐怖的声调笼罩在集中营的上空,词语被迫走向内部。令人窒息的残忍与黑暗在声调的变奏中被一一记录下来:
 
               “我们在空中掘墓躺着听宽敞
               那房子里的人他玩蛇他写信
               ···
              他写信走出星光闪烁他吹口哨召回猎犬
              他吹口哨召来他的犹太人掘墓
               他命令我们奏舞曲”
        死亡的暴力在音乐的变奏中逐一出现,语句不断的重复与叠句,浪漫情怀与杀人游戏并置。语言与罪恶第一次有着如此接近的距离。在死亡的主题确立之后,诗歌出现了唯一的韵脚:
          “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他的眼睛是蓝的
          他用铅弹射你他瞄得很准
          Der Tod ist ein Meister as Deutsch sein Auge ist biau
          Er trifft mit bleier Kugel er trrifft dich genau ”
      在此,文本的语言之流再次回流至德意志,而隐喻则代替了痛苦的诉说。在当时逃出纳粹魔掌的都对他们使用的工具感到绝望,阿多诺曾说过“奥斯威辛之后,没有诗歌。”
德语仿佛不可救药的被污染,这否定了诗人言说的可能。语言的困境阻碍了每一个德意志诗人,社会的政治暴力伤害了语言本身的价值,在这种语境中,再一次将诗化语言回归古典已经不可能成为现实。事实上,此时的一切文本诉说都有拒绝语言的特性或趋向,诗中不应该有太多被言说的东西,它反对对现实事物的单纯再现与模拟,隐喻成为诗歌的核心,柏拉图‘理念世界’中的原型。
      在《死亡赋格曲》的尾声,两个游离的主题回去到了一起:
                                  “你金黄的头发玛格利特
                                  你灰色的头发苏拉密斯
                                 Dein goldenes Haar Margarete
                                Dein aschenes haar Sulamith ”
        语言在扭曲中渐渐沉默,实质上在此处已经走向不和谐的支离破碎,紧凑的词语已经无法再一次容纳诗人的意义,策兰在此处选择了语言的窄门。为了背负母语的罪恶和他对母亲的愧疚,他不得不,必须一次次冲击着德语诗歌的极限。他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使诗人放弃写作,即便他是一个犹太人,尽管他写诗所用的语言是德语。”在这样与母语的背离中,词语开始寻找不在场的意义。“他在这种‘为我’的关心中向我们结识了一个没有‘为我的存在’的,是我的存在的存在。(《存在于虚无》,陈宣良等译,2011版,第282页)”但策兰没有就此屈服于时间与政治的困境,随后他写道:
   
                    “我们回到楼上,把自己溺死在家中。”
    卡夫卡的影子也随处可见,
        “一只石笔悄无声息地跳过泛黑的泥土,翻了个跟头,旋转越过没有尽头的写字板,停下来,环顾四周,因为四周没有人,于是继续流浪,继续写。”
        “不久后,在一个‘路途遥远,地面还没有人书写的过的的地方’,一个人突然出现,他在步行,走过一条闪出微光却又时常中断的小径,。是雪吧,他想,但有知道那不是雪,尽管十二月早已到来。然而,他仍想着那可能是雪,然后他笑了,因为他知道那是别的东西而自己不知该怎么命名它。(《保罗策兰传》,约翰·费尔斯坦纳著,李尼译,50~51页)”
 
           词语的危机来临。策兰的诗歌深处于语言的异化之中,使其不可避免的由形而上的沉思走向最后的窄门——‘满口的沉默’。在超现实主义的影响下,他写道:
      “夜晚来临,你把房子里的镜子向后推,但镜子不停地弯曲,一定要容纳你的影子,星辰坠落,撕毁你的面具,你的眼落入心里,将心里的西克莫无花果叶片点燃,星星也落在这里,所有的星星全落下来,只剩最后一颗,一只小鸟,死亡,围着你转圈,你梦呓中的嘴在轻呼自己的名字。”(转引自《保罗·策兰传》,51页)。
         在针对死亡的熔渣的游戏结束之后,超现实主义与文字游戏都难以真正满足他对于语言的渴求,他嘲弄前者是‘色情专制主义中的游击队’,‘全球诗学阴谋集团里的无脑成员’。面对生命意识的的饥渴,他开始不断的到哲学家与文学家的书中采集词语。众多罕用的词汇甚至从专业词典中突然遍布保罗诗学疆域的每一个角落。地质学,矿物学,结晶学,生物学等其他语境的词语接踵而至。不仅如此,策兰还广泛的阅读广告招贴,产品目录,交通规则手册·····策兰的诗歌已经变得无比饥渴,他仿佛要将人类的所有经验在火焰中燃成灰烬。词语不断的由一种语境进入另一种语境,变为诗歌的养料,同时也成为策兰生存的养料。在《埃德加·热内与梦中之梦》中他写道:“····当我谈到言语一词,包括人类表达的全部范畴——因为他的词语(手势和动作)在千百年来的错误和走样的真诚的负担下呻吟。”“必须再次踏入生活,积累所有词。”(《不来梅讲话.》)。
          而面对眼前意义燃烧的灰烬,一种语言的困境与危机在诗人的潜意识中被谨慎地隐藏——虚无。语言在自身的矛盾中进入虚无的瓮。一切诗化的的词语都不仅仅作为诗的的元素而存在他即将只有作为诗人自我燃烧的残骸而得以存在,在策兰中期的诗化审美观念中,诗的存在一直在避开语言,拒绝被完全的诉说,却又遏制诗在沉默的瘫痪中堕落。
        然而言语已经胀破了诗歌的外壳,反映了诗人与这个既成世界的不和解,词语与存在的物之间的契约被撕毁,存在的世界渐渐的变得陌生,与曾经那个古老民族的命运如出一辙。但身上流淌着犹太族血液的策兰,在犹太人复国后并没有回到故乡,而是继续停留在巴黎。他亲手将自己流放,孤立在民族的边缘。淡黄的六芒星微微闪耀,
              “在非家园和非时间之中。从那
              滴答滴答一声,在
              沙砾石方之间,以及顺着
              鬣狗的足迹绕回去
              一路上可追寻的
              先人
             谱乐,那些
             名字及其
             图形深谷者的世系。”
           在关于血统的论述中,这个民族与他同样在“语言的天平,文字的天平,家园的天平——流亡。”上帝在尼采的控诉中早已死去,没有人为他们作证,没有一个。被死亡浸渍的名字终被遗忘。如海德格尔所说“如果说还需要一种克服,即这种克服得涉及到这样的一种思,这种思本有之中去,以便从‘它(Es)’出发而仅仅就‘它’谈及‘它。(《通向思的道路》,商务版,孙周兴译,45页)”无数次流放与反抗的血搏过后,词与物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个单独的词,一个声调都不能仅仅作为其仅有的含义而纯粹的存在,词语的内部已经由于不断的实验而产生了语义的爆发。他不仅仅在言说世界,而且试图完整的解释世界。言语的谱系不断延伸,直抵消失的源头,每一个词都不再作为词而存在,它与物之间产生了不可接近的“迷雾之渊”,每一个既在的物与每一个恒定的时间都在逃离意义本身,等待着新的对立与命名。到事实上,已经超出了策兰作为一个诗人所拥有的生命体验。对这个上千年语言系统的质疑和对现存词语的秩序的否定必然造成难以改变的困境。在这样的困境中,诗人陷入了不可拯救的迷失,证明其存在的根本符号在诗歌中消失,他自此不能再轻易的说出一个词,写下一个字母,
             “不为谁不为任何东西而站立,
             没有人认出
             仅只
             为你
                         为那些所有尚有余地的人
            哪怕没有
             语言”
    在孤立中,他被迫沉默,词与词的对应,也越发无力。但保罗仍然坚信“终极之诗”的可完成性,命名只会在语言的深处发生,策兰曾说道,并以真切的自身存在进入语言,
   “Kam, 会来,假如确曾
     Kam,ein,Mensch 有人来到。
     Kam,ein,Mensch zur welt neut 这世上,那今天
     Mit 此人,
     Dem Lichtbart der 会留着族长的
     Partriiarchen :er durfte 浅色的胡须到来
     Sprach er von dieser 这次,如果愿意提及
 Zeit er 他
 Durfte, 只能,
 Nur lallen und lallen 支支,吾吾 ,支支吾吾
 Immer——immer, ——喋喋,不休
 Zuzeu : 喋喋不休
(“pallaksch,pallaksch。“) (“pallaksch,pallaksch。”)
       诗句由隐喻的变奏到音调的变曲,无意义的话语取代了理性的叙述,最后只剩下荷尔德林垂老的呻吟,诗句变得越来越短,
         Deepinsnow , 深陷雪中,
         Eepinnow , 陷于雪,
          E---i----o.。 陷雪。
                             (此刻即使是汉语的翻译也难以表达德语原文的变奏)
        既有的语言也不再他的语义系统之内,一种新的词汇就此突兀的出现,
                         “你语言的光辉之风(radiance----wind)剥蚀,
                          虚假体验构成的,
                          混杂闲语——我的,
                          伸出上面石头的,
                          诗,那谎言构成的非诗(noem)。“
在最终的否定中策兰的诗化语言逐一瓦解,而因此而来的混乱已无法遏制,他绝望地发问道:
        “去哪里点燃一个词作为我们彼此的见证?
        你们——所有人,都是对的。我——完全疯了。”
        在语言的逼迫下,诗人手中的笔向深渊滑落,语言出现了问题,词语可能正在丧失其人性化的力量,对于这样的一个作家而言,它有两种重要的态度可供选择,“努力使自己的语言成为代表,表现普遍的危机,传递交流本身的不稳定性和脆弱;选择自杀性的修辞——沉默。((《语言与沉默》,乔治斯坦纳著,上海人民出版社,李小均译,60页)”
       在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里,诗人跳入水中,在最后的“诗”中,以诗人的身份永久的远离了沉默。
                                   三
      语言自诞生之日起,便将人类的命运封印于其中,在那里隐藏着真理与预言。而正是在每一次对语言的冲击中,人类在千年的历史中像西西弗斯一样,走向真理与神圣,走向河流的源头与真正的存在。“对于不可言说之物,我们应当保持沉默。”可无尽的沉默之后,是否不再沉默?人的生存困境至今依然存在在世界的每个人,每个民族的血液之中,而首先作为诗人的身份存在的保罗策兰给我们留下了并非最初也并非最后的预言:
              ‘“而一个大地升起,这一个,
               我们的。
               而我们将不会,
               把我们人民的任何一个,
               送向你,
               巴别塔。 ”

  《保罗·策兰诗选》读后感(四):我们从未在世 所以我们在花里——策兰前期诗歌读后

  
    如果用一个字形容策兰的诗歌,那也许应该是“涩”
    前期他的诗歌苦涩,用生动的充满触感和色彩的意象隐喻着情感,如《数杏仁》中:
“我纺了这根秘密的线
 线上有你想象的露珠
 它落下来掉进罐子
 有句找不到人心的谚语在守护它”
“那隐约听见的声音撞你心头”
《重逢》中:
“今夜 绿色的灰岩沙丘将要下雨
 美酒至今贮藏在一个死人的嘴里
 它要唤醒躲进铃铛的小桥人家
 一根人舌也将在头盔里大胆敲响”这些阴郁的苦涩的意象明明很清晰,却只能模糊地感知背后的情感。当然其中更吸引人的是诗人丰富而且浪漫的想象,如《双重意象》里:
“走出屋外
 给你那有花斑的梦套上马具
 让它的蹄子 跟雪说说话
 那是你 从我心脊 吹落的雪”中,将斑斓的梦比作有生命的事物,却并未直叙,而是“给它套上马具,让它的蹄子跟雪说说话”雪的洁白又似表明作者诗中“我”的内心世界,这雪是“从我心脊吹落”,如此一个轻柔的动作,便将诗中的你我连接起来。
    更迷人的是这样苦涩沉郁的诗集中,却令人意外地带着清新的气息,如《孤独者》一诗:
“比起鸽子和桑树
秋天更爱我 它送我面纱
‘拿去做梦吧’说着就绣上了花边
 还说‘上帝跟秃鹫一样离的很近’
可我还保留着一条小披肩
 比这条粗糙 不带刺绣
 弹一弹它 黑莓子树丛就下雪
 挥动它 你就听见山雕啼叫”前一段将秋天拟人化,以上帝和秃鹫暗喻着近在身边一般的死亡,而后一段却说“我”保留着一条小披肩,这披肩没有“秋天”送我的面纱那般精致,却能使黑莓子树丛下雪,能使山雕啼叫。这条小披肩是诗人内心深处保留着的希望吗?却不得而知了。
    同样的清新浪漫的想象,在《法国之忆》一诗中:“跟我回忆吧 巴黎的天空 大秋水仙……
 我们到卖花姑娘那儿买心
 心是蓝色的 在水中绽放
 我们的房间下起了雨
 邻居莱松先生进来了
 一个瘦小的男人
 我们玩牌 我输掉了眼珠
 你借给我头发 也输光了
 他打败了我们 他穿门而去
 雨在后面追逐着他
 我们死了 却能够呼吸”作者笔下的巴黎,回忆中的巴黎,想象中的巴黎,成了如此奇特的诗句。
    苦涩的诗句和情感基调中却有着充满隐喻的却有清晰且天马行空的想象,可能正是这本诗集的迷人之处,也是虽然苦涩却让人不断回味的缘由,多少年之后可以依旧通过自己的想象追寻着诗人笔下所隐藏着的情感。
    策兰后期的诗歌晦涩难懂,诗句也愈发简短和支离破碎,就只一看,不做其他记录。
    最后以策兰一首诗中的句子作为结尾:
你从我手里接过那朵大花:
不是白的 不是红的 不是蓝的——你还是拿了
从未有过的 也能长留
我们从未在世,所以我们在花里

  《保罗·策兰诗选》读后感(五):读孟明译《保罗·策兰诗选》摘抄

《保罗·策兰诗选》
孟明译
母亲
母亲,悄悄驱邪,就在一旁,
她用暮色朦胧的手指触摸我们,
她使林中空地更舒适,就像为了一群
在呼吸中嗅到晨风气息的狍子。
我们机灵地走进生命之圈,
她应该在那里,像个死神给人消灾,
为我们拖延夜色,还不时
加快我们的旅程,当暴风雨来临。
我们上路了,黎明的石头人,
当她哈气,前面出现一道门
而我们也要在等待中借来很多泪,
她所给予的,我们带在身边……
心惊时,她会默默在后面张望,
是否我们在外人面前露出了伤。
(选自《早期诗歌》)
夜曲
别睡觉。得留神。
白杨树以踏歌的脚步
和军队一起行进。
池塘全是你的血。
绿色骨骼在里面跳舞。
有一个甚至撕碎了浮云:
剥蚀,残缺,光滑,
你的梦被长矛刺出了血。
世界是一匹阵痛的兽,
光秃秃爬行在月夜下。
上帝是它的嚎叫。我
害怕,并感到寒冷。
(选自《早期诗歌》)

下雪了,妈妈,雪落在乌克兰:
救世主的光环是万千颗粒的愁苦。
在这里,我的泪水够不到你。
往日的招手只留下那默默傲世的一别……
我们就要死去,棚屋你何不眠?
这风,也像被驱赶者那样逃散……
是他们吗,那些在炉渣中冰凉的人——
心旌飘飘,臂是烛台?
我在黑暗中依然故我:
柔能解愁,刚则断肠?
我的星辰中有一架洪亮的竖琴,
琴弦生风,直到根根扯断……
弦上偶尔悬着一朵时光玫瑰。
正在熄灭。一朵。永远的一朵……
那会是什么呢,妈妈:成长还是创伤——
是否我也陷进了乌克兰的积雪?
(选自《早期诗歌》)
致诗琴
桃花之光踌躇了,
很快又围着你双颊嬉戏,
好让我镜子发抖——
我在,故我心忧。
信使捎来明亮的石头,
月亮从银色山谷扒土而出:
你天鹅般的眼睛没人理睬——
我知,故我等待。
当那人穿着青衣到来,
你会给他戴上戒指,
还给他披上你的穷人绸缎——
我看见,故我歌唱。
(选自《早期诗歌》)
花贼
这些小灌木啊携带着红白
秘密,向你黯淡的心头袭来。
让我贴着你的脸,你热呼呼的脸,
与瑞香的香气一起逗留。
那毅然照亮你血的东西,
有人说,是一种毒汁赋予了它灵魂。
莫非它来自一闪念,一道滋润的微光,
改变了你并超越了我?
你的世界在敞开的窗口变化。
那些小花悄悄对你说出指令。
于是可以长留,我心从你那里得来的
你灵魂南方一种浓郁的香。
(选自《早期诗歌》)
雨中丁香
妹妹,下雨了:天空的
回忆提纯了它的苦味。
丁香,寂寞地开在时间的气味面前,
湿淋淋地寻找那两个人,他们曾经相拥着
从敞开的窗口朝花园张望。
我的呼唤拨亮了风雨灯。
我的影子丛生,长得比窗格子还高,
我的灵魂是那绵绵细雨。
你,黑暗之人,是否在暴风雨中懊悔
我偷了你那枝罕见的丁香?
(选自《骨灰瓮之沙》)
黑雪花
落雪了,没有光。一个月亮,
或者两个,已经爬上来,自从秋天披着僧人的衣袍
给我也捎来音信,乌克兰山野的一片叶:
“想想,这里也是冬天了,千百次
降临,在这大河奔流的地方:
雅各的天血,被斧头祝福……
哦,冰透出非人世的红——将军过河
率队伍进入昏暗的太阳……孩子,喏,一块头巾,
把我蒙起来,当头盔闪亮,
当泛红的土地崩裂,当你祖先的遗骨
雪一样四溅,铁蹄下声声欲断
那‘雪松之歌’……
一块头巾,一块小小的头巾,让我保留,
你还刚刚学会流泪,让我身边保留
天地的一角,我的儿,这世界不会为你的孩子变绿!”
妈妈,秋天流着血离去,雪已灼痛我:
我寻找我的心,让它流泪,找到了,那气息,哦夏天的,
跟你一样。
泪水涌上来。我编织了这块小头巾。
(选自《骨灰瓮之沙》)
岁月从你到我
在我流泪时,你头发又扬波。以你眼睛那片蓝
你为我们的爱摆下餐桌:一张床,在夏秋之间。
我俩对酌,不是我,不是你,也不是哪位第三者酿造的:
我们呷饮一杯空洞和残余。
我们照着深海的镜子,更快地把酒菜夹给对方:
夜就是夜,它和黎明一起降临,
把我安顿在你身边。
(选自《罂粟与记忆》
我孤独一人,把灰烬之花
插入盛满成年之暗的瓶。姐妹嘴,
你说出一个词,在窗前不肯离去,
而昔日的梦悄然爬上我身。
我站在落花时节的花中
把树脂留给一只迟来的鸟:
它红色的生命羽上带着雪花,
嘴里衔着冰的谷粒,从夏天飞来。
(选自《罂粟与记忆》
永恒
夜树的皮,天生锈蚀的刀子
在悄悄向你诉说名字、时间和心灵。
一个词,睡着了,当我们倾听,
它又钻到树叶下面:
这个秋天将意味深长,
那只拾得它的手,更加口齿伶俐,
嘴新鲜如遗忘的罂粟,已在亲吻它。
(选自《罂粟与记忆》
田野
永远那一棵,白杨树
在思想的边缘。
永远那根手指,立在
田埂边。
前面远远
黄昏中的田垄已经动摇了。
但见云朵:
飘过。
永远这只眼。
永远这只眼,遇见
沉沦姊妹的音容
你就抬起它的眼睑。
永远这只眼。
永远这只眼,目光吐丝
缠住那一棵,白杨树。
(选自《从门槛到门槛》)
站立,在空中
伤痛之碑的阴影里。
站着不为谁也不为了什么。
不可辨认,
只为你
自己。
就凭,这里面拥有空间的一切,
甚至,
无需言语。
(选自《换气》)
写出的掏空了
道出的,海一样绿,
在港湾里燃烧,
在这
化成流水的名字里
鼠海豚跃上来,
在这永恒了的“无处”,此地,
在这过于喧闹的钟声
的记忆里——究竟何处?,

在这
阴影的四方里
大声喘气,谁
在它下面
忽闪,忽闪,忽闪?
(选自《换气》)
谁站到你这边?
那块形状像百灵鸟的
石头,来自休耕地。
没有声音,只有死亡之光
在托着它。
高处
旋风
骤起,比你们
更猛烈。
(选自《光明之迫》)
与深巷交谈
谈对过的人,
谈他
流寓在外的
意义——
咀嚼
这块面包,用
文字的牙齿。
(选自《雪之都》)
小小梦根,留我在此,
血冲刷下来,
什么也看不清了,
死亡的占有,
 
你额头隆起吧,
为了一种言说行于大地,
出自热情,来自
眼力,哪怕
此时,你用盲叶把我拾走,
哪怕
此刻,
你那么准确地
把我召去。
(选自《时间山园》)
于是沉重,
重得像你
现在对着岁月叙说的
与我共在之此在。
于是沉重,轻飘的你,于是沉重。
重得像“这里”
和“外面”在第二次
黑暗—缠绵的
过程中。
三次,再来一个三次
永远和你在一起。
沉重,于是沉重复沉重。
永不装着
一颗伪装的心。
(选自《散诗与遗稿》)
没有胜利,你和我生活,
小小的
而且背着重负。
只有在外面,那里
我们的灵魂还站立着,在非家园之上,它
在歌唱。歌唱
在走到
我们身边来的人的反光里。
无论浮云,无论星星:我们
都不仰望。
归来吧,走近一点:
因为那风不会两次吹过
我们
敞开的家园。
(选自《散诗与遗稿》)

  《保罗·策兰诗选》读后感(六):低头的人

你看到的几乎所有图片,策兰都微低着头,仿佛是把额头悬在了空中。总觉得这场景充满了怀疑的味道。正是这倾斜的角度,越发使人谨慎靠近、观察,最终是我们阅读到更多的敬畏,和神秘。策兰,异域的芸香。
走近一个陌生的人,除了运气,更需要勇气。这勇气要大过认识这个人所得到的意义这一疑问。惟有此,你才能客观一些。尽管理由显得有点牵强,但从作为一个读者的角度来看待读者自身,无可厚非。
策兰,是德语诗人,犹太人,最终也是生活在他的异域的诗人。他选择把自己停留在一个陌生的位置,把自己用“空格”来悬置,直到从米拉波桥一跃,沉到水面之下,戛然而止。“在云中有座坟墓我们躺下不拥挤”,这云中的坟墓暗合他微倾的额头,暗合他于塞纳河中的浮沉,或者,只有这状态才能给他以可靠的感觉,尽管是痛苦的,但他更看重里面潜藏的真实。
于是,我们看到一个深刻而又晦涩的个体。他深刻于自身和历史的痛苦,晦涩于个体的固执、孤独,在灵魂的呈现上无一丝妥协。
旅途上
有一个时辰,尘土成了你的随从,
巴黎的家成了你的手的祭坛,
你的黑眼睛变成了最黑的眼睛。
有一座农庄,一套车辕在等你的心。
当你上路,头发想飞起来----那是不允许的。
留下挥手作别的人,并不知。
即使用读故事的思维,我仍苦于揣测这“祭坛”与“最黑的眼睛”,只是隐隐看到诗人徘徊在一个他所乐于安置的场景,角色。他本身是在“飞”的,这一点不用怀疑,岂止是“挥手作别的人”不知,所有拣到寒枝的人仍是陶醉于一滴露水罢了。
这时辰,这微小的片段,浓缩成一个点。读诗的人将利用这样的织点来铺展,使意象成为具象。当一件衣物成形,需要打开褶皱,需要被风吹起,你才能直观地靠近那个微微低头,又抬眼向你观望的人。
策兰为什么会把自己放于一个悬停的位置,在个人的人生进程中处于怎样的位置能满足自己一个相对完整的期待?“我孤独一人,把灰烬之花/插入盛满成年之暗的瓶”,“她数钟点,我数年。/我们喝了雨水。喝了雨水,我们。”诗人的日子如雨般密布陈抑,无论是直面最黑暗的东西还是黑暗之后漫长的生活状态,他都选择了在其中停顿,观察。我们惯用的比喻就是他布满疮痕的心已习惯于一种土壤,或者,是他觉得在那种土壤中更能达到作为一个诗人能达到的境界。所以他冷静地去书写他的人生处境和内心体验。
人们常觉得策兰是晦涩的,难懂的。但总有一种方法使我们离他更近些,尽管这也可能会完全曲解诗人的意图。相信每个读者都有独特的方法来走近一个诗人的内心世界,我想,自己所理解的未必是对的,而在通向隐秘花园的若干小径中,应该会有接近到达的一支。
“我们从未在世,所以我们在花里”,的确,从一首诗来看待一个诗人难免有管窥之感。但在了解诗人各时期的境遇之后再读他诗,会相对容易得多。而当你真正进入他的世界,从诗人的角度上来看诗,真是妙不可言。痛苦,瞬间变得清晰、真实起来----
睡眠与饭
夜的气息是你的床单,黑暗与你共寝。
它擦你的踝骨和鬓角,唤醒你懂得生活和睡眠,
它从词语,从愿望和思想,跟踪你,
它跟其中每一个睡觉,诱你出巢。
它梳你睫毛上的盐,给你端到桌上,
它偷听你的时间,释出沙子,拿给你吃。
而玫瑰般的,那旧日的影和水,
它也给你斟上。
如果你了解他,了解他流浪的历史,了解他对集中营惨痛、无法忘却的记忆,你就很容易打开诗人要呈现的场景。夜,就是夜,它像床单;它,也可以是夜,也可以是自己,能够审视灵魂的又一个自己,甚至可以是生活本身。人,不能是空洞的躯壳,除了要有肌体,更需要给自己一个过程。所以策兰会说--“让我变苦。/把我数进杏仁”。
从《话语之栅》开始,“这部诗集被认为是策兰成熟期诗歌难度加深的标志*”,诗人开始在语言上沉迷于语言自身的表现。他把语言视为一种“精神”,一种个人化、内在化的“精神”,“往日你身边/每道岸上的那一切,/已被刈倒/入另一种景色。”
读策兰的诗,会发现他很喜欢用的一个词---词。当然你不会得到一个具体的所指,它是符号,来自于不确定,却又有很清晰的轮廓。很可能策兰把最美好的东西都打造成了“词”,这个事物、思想、意愿像珍珠一样,凝结在空中。在某种意义上,策兰自身就是一个词,简短,深刻。此刻,仍不免又想起他那微倾的额头。
在策兰的后期诗作中,特别是诗集《时间山园》中,个人的“精神”和“死亡”成了诗人作品中的核心部分。他时时在作品中对两者进行观照,并把自己拉入其中。他越来越接近它,这场景越清晰,越证明虚无是不存在的。不过是从黑暗中来,走到另一种黑暗中去。如果痛苦一直在,在某种意义上它(痛苦)就可能是不存在的。
我那
朝你弯曲的灵魂
听见你
风声大作,
我的星在你颈窝里
学会,人怎样倒下
和变得真实,
我又一次用手指把它抠出来—
来吧,跟它交谈,
就在今天。
从这一首小诗中,读到了诗人给自己设下的一个对话场景。诗人的精神将隐入到“它”中去,他是主动的,尽管“黑”是陌生的,但诗人对它已经没有了惊惧的成分,为了证明自己的无畏,甚至“用手指把它抠出来”,来完成必会到来交谈。
长成杏仁的你,只会半言半语,
正从胚芽中蔌蔌绽出,
你呀
我让你久等了,
你。
这又是一种交谈,从“杏仁”这个限定词看,交谈的对象是自己。对诗人来说,也许是到了需要“解放”的时候。他将完成一个心愿,这心愿对自己只是一种践行罢了,这心愿既是“你”的,也是“它”的。
诗人悬停在他的“空格”中,悬停在巴黎,悬停在哭墙,悬停在集中营,悬停在米拉波桥,也悬停在“黑”或者“它”中,有他微微低下的额头,作证。
*文中引文均来自《保罗·策兰诗选》译者 孟明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保罗·策兰诗选》读后感(七):石楠花的食粮

在米拉博桥上走过两个诗人,一个来埋葬过往的爱情,一个来埋葬自己的生命
埋葬爱情的阿波利奈尔,你可曾记得一枝欧石楠的诺言?可曾时时怀想那烂漫春光的原野,那恋人之间永恒的游荡?
我采下这枝欧石楠
秋天过了 请你铭记
我们在世间难再见
时节余香 这枝石楠
请你铭记 我等着你 ——阿波利奈尔《别离》
埋葬生命的策兰,你可曾记得你说过的话:生活是“唯一的避难地”(《我听见斧头开花》)?你可曾知道,你挥舞过的飞鸣木,至今仍在你的读者耳边嗖嗖作响?
飞鸣木跑进光里,真理
传递消息(《飞鸣木》)
你离去的这般突兀,让我如何去参你的真理,那盏黑暗中递来的灯?而且,真理,你的真理为何又将你戕害?你在临行前划下的《荷尔德林传》中的一句话(“有时,天才会变得黑暗,沉入内心的苦井……”),是否就是你留给后人的暗示?
黄昏时,我在扰攘的街市苦苦思索,愈发惘然,突然抬头,看见一只衔木的鸟儿划过天空,瞬间的消逝,只留下一个清晰但意义不明的画面——我想到的是你的诗歌,那些散落在词语密林中的闪光碎片,我还不能用它们串起一个完整的意义。我曾用写诗的方式来忖度这副画面的意义:“抬头望见衔木之鸟/这是我此生的初次仰望……”但终究不如你一语道破的灵光:“那是春天,树木飞向他们的鸟”,早已僵死的春天在你的笔下如浮雕一般刹那显现——有如海德格尔描述过的亲在感撞击我的额头。你的寥寥数语总是那么有质感,让人不禁在那破碎的语词中流连:
几个孤零小词
又来相会,如:
塌石、硬草、时间。(《夏天的报告》)
于是,我满足于在这些碎片中徜徉,甚至时而用属于你的碎片来拼接自己的诗歌,但我从没想过潜入你那词语的密林深处,我总是徘徊在它们的边缘;你的诗本就不长,但我依然没有完整地背下过一首,而只是习惯性地沉醉于某一句诗、甚至某几个小小的词语之中。我们称眼光片面的人为“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可该怎么形容我自己呢?当我在你的林中行走时,我连树木也没有看到,而只是低头搜集树叶;我连整片树叶也无法描述,而只是凝视着那叶片上游走的脉纹,直到心灵迷失了方向,直到黄昏降临终止了尘世的喧响……
对了,他们说你的代表作是《死亡赋格曲》,你唱出“死亡”那“来自德国的大师”,那是你身上有关大屠杀的沉重记忆。你的难友、同样经历了二战的特拉克尔将诗歌视为“不圆满的赎罪”,而你,作为犹太人,最终选择用诗歌、而且是愈发支离破碎的诗歌来担当苦难。不过,过去的伤痕并没有减弱你的诗歌关注现实的力量——虽然那是一种极为个体化的关注。你在儿子埃里克13岁生日时写的诗中还忘不了“坦克在市郊灭毛毛虫”(《给埃里克》)的时局;你给布莱希特递去过一片没有树的叶子,以交流对这个时代的看法(《一片叶》);更多的时候,你用文字的牙齿将意义撕扯:
与深巷交谈
谈对过的人,
谈他
流寓在外的
意义——
咀嚼
这块面包,用
文字的牙齿(《与深巷》)
突然意识到,你是一个完全不能用悲伤、绝望之类的词来形容的诗人。那究竟该怎么称呼你呢?“风中的掘井人”?“甘于寂静的迷狂者”?还是那“身上带着烟雨濛濛的希望”的“孤岛”?呵,我没有熟记你的代表作,我与你的经历、心性截然不同——我注定完全不能了解你一丝一毫。但你的诗歌却绝对不是一个封闭体,文字存在的意义就是召唤读者的理解,否则你一定会选择更黑的沉默吧?而你确实也曾试图到那疯岛上去亲近死者:
到岛上去,亲近死者,
从森林娶来独木舟,
臂缠秃鹫的青天,
魂系古老的农神环(《到岛上去》)
幸亏在这人世,你还有一个擅长画抽象而黑暗的版画的妻子,吉瑟尔。在你精神几近崩溃的那几年里,因为她的照料,你才得以暂时地康复,继续纺出你的“棉线太阳”,以及后来作品。如果没有它们,我们或许只能看到不会枯萎的、纸制的石楠花:
有个天使穿过房间——;
你,在未打开的书旁,
又一次
免我于罪。
石楠花两次找到食粮。
两次枯萎。(《海格特》)
除了阳光和水,石楠花还需要某种精神上的映照。你的诗歌就像石楠花的食粮滋养着热爱生活同时注定承受苦难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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