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小的古镇经过
黎荔
向往江南古镇几乎成了一种情怀，确切地说是那种想念的感觉。因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不想去那种一点也不安静、商业氛围很重的古镇，如乌镇、西塘、同里，但也不喜欢古镇太过破败寥落，关门闭户，行人稀少，缺乏生活该有的烟火气。
我向往的古镇，有一条青石板老街绵延铺展，两旁有很多店铺排列，古老而安逸，像一壶陈年的老酒。有很多的木头青砖民居，飞檐翘角，木窗雕花，乍一看，虽然杂乱无序，细细品味却很有特色。古镇人依然是在河边洗衣，在门前喝茶聊天，种花，晨练，切菜，上学，婚丧嫁娶……这古镇是活的，小镇居民生活在上百年旧宅里，家长里短，鸡犬相闻。
到了地方节庆时，大家还有戏看，旷地上搭起巍然木阁，张幔蒙屏，悬幡插旗，咚咚咚咚，人山人海，全本《沉香救母》《狸猫换太子》，还是《苏三起解》《霸王别姬》？日光射在戏台边，亮相起霸之际，凤冠霞帔蟒袍绣甲，被太阳照得格外耀眼，才子佳人、帝王将相，水袖飞舞、扇子摇动，各种枪花、刀花、棍花、剑花，管弦锣鼓齐作努力，唱到要紧关头，一声声慷慨悲凉，大风乍起，刮得台上的缎片彩带乱飘乱飘……挤拥在看戏的男女老少中，或多或少，还可见残剩下来的中国“民间社会”，不像许多地方早就消失不见了。
人们今天崇拜的是由水泥、玻璃、钢材、高速公路、大型购物中心和互联网组成的新世界。一个个古老的古镇被大规模地拆除，一个个雷同的新城被毫无创意地建造起来。大地在开发中被毁灭，河流一条条死去，原住民大批地离开土地，拥向城市，生活在别处，投奔新世界，投奔时代的广场。但山河辽阔，还有不少隐藏在某处的古镇，像一个平静而深邃的老人，从容而淡泊地，在用静默低吟着一首古老的歌谣。小桥深巷，草木幽深，一座又一座老宅子，随处可见长满青苔的弯弯巷子。黄昏日落里，小巷中虚掩门扉的人家，小竹椅悠然坐在自家屋内，或是三三两两，聚集在小镇雕花扶栏的风雨廊桥上，摇着蒲扇，轻啜清茶，隔桥招呼，度着闲散慵懒的时光。
迷恋古镇的人，通常也是迷恋往事的人，在飞檐的暗尘簌簌和窗棂的蛛丝隐隐里，结下自己的叹息。不知不觉，我走过了很多古镇，也说不清找寻什么，也许是上一世的遗梦吧！打那些古镇走过，点点散落的灯火，是深夜里越来越深的一种寂静。其实大多时候分不清，这个和那个古镇的区别。一样的小桥流水人家，一样的老屋水巷寻常生活，只有久居其间的人们，才能知道，每幢房子和每个邻居的故事吧！我打古镇走过，我不是归人，我只是个过客。
在我经过的古镇里，为我做出一碗热腾腾白嫩豆腐花的大嫂，为我摇橹在小河上穿越一个又一个桥洞的老船工，在古旧的长廓下听雨吃茶，旁边那个打盹的提鸟笼的人，在河边漂洗她的乌黑飘逸长发的少女，清晨起来早早烧起了煤炉卖馄饨的阿婆，捧着一碗铺着梅干菜的白米饭在门前吃饭的小男孩，还有祠堂外那棵亭亭如盖的千年老银杏树，不知我们此生，还会否再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