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无法摧毁的，仇恨做到了；然后爱摧毁了仇恨——“二战”幸存
【约瑟的家】专栏之“足音”
文|Joe
路易，穿越“二战”硝烟，熬过海上绝望至极的死亡漂流，挺过日本凶残刽子手“大鸟”（The Bird）惨绝人寰的折磨，成功回到丰衣足食的家中，成婚生子，旋即，在憎恨这一“心魔”的酷刑中节节败退，直至遇到美国布道家葛培理，置之死地而后生，“找到了生命中最深刻的平安（the most profoun)"。
这就是获得奥斯卡三项提名的影片《坚不可摧》所记述的故事。不，不是故事，这是路易的真实人生。应该说，他的人生，比电影还要精彩。
好莱坞著名演员、《坚不可摧》导演安吉丽娜·朱莉称路易为影响自己至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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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全名路易·赞佩里尼(Louis Silvie Zamperini)，1917年1月26日出生于纽约州的奥利安。父母安东尼·赞佩里尼和露易丝·多茜的原籍与罗密欧与朱丽叶同乡，即意大利北部的维罗纳，他们为路易及其哥哥皮特等兄妹四人，营造了一个严格的天主教家庭。
1919年，他们举家前往加利福尼亚的托兰斯，在那里，路易读到托兰斯中学。幼年的路易是一个叛逆少年，晚年回忆起彼时的自己，他评价说：“其实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孩子。”具体表现为“大多数时候我顽皮捣蛋、惹是生非，恨不得天上都有我的脚印。我的种种劣行伤透了父母的心，最终，我也自食恶果。”
分析幼时自己的这些问题，路易归咎于“扭曲变形的自尊心”，由于父母在家里讲意大利语，他小学一年级就曾因为听不懂英语被学校拒之门外。语言问题带来的一连串负面效应就是，“我在学校经常被欺负。我害怕课间休息，因为其他同学会包围我、嘲讽我，甚至踢打我，直到我忍无可忍喷出一连串意大利语脏话。他们觉得这样很好玩。”
“我觉得自己很丑陋，我讨厌自己的大腿、大耳朵，特别是我那又黑又硬的头发。为了让头发更顺直些，我使劲把它们往后梳，但是不久又变形了。我不死心，晚上把头发打湿后梳成形，用尼龙或者丝质长袜捆起来，还是不奏效。”这样的扭曲心理，使得打架斗殴成为路易的家常便饭，并且在六岁就学会了抽烟，“那个年代，明星大腕们都抽烟。所以，我学会抽烟也不奇怪了。”
为了避免他不断制造麻烦，已经是田径明星的哥哥皮特带他参加了学校的田径队，并且亲自训练他跑步。就在初中一年级，他就获得了全市C组660米短跑比赛第五名的成就。
“在我开始跑步之前，学校里除了几个好朋友外，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当我开始赢得比赛，其他的孩子们都对我直呼其名。皮特告诉我，如果我要取得更好的成绩，必须戒掉烟酒，并且我必须不停地跑下去。那个夏天，我决定全力以赴，开始夜以继日地训练，最终变得着迷，甚至为了确保良好训练，我连一杯奶昔都不喝。”电影《坚不可摧》中，皮特是路易一生感恩的兄长。
1932年，经历过夏训之后，路易开始了第一次全国循环赛，并且在之后的三个中学赛季，他都没有遇到过对手，并且打破了他哥哥创下的纪录。1934年，路易创下了全国高中生一英里赛的个人纪录，4分21.2秒。随后一周，他又以4分27.8秒的成绩赢得了加州赛的冠军。个人纪录为他赢得了进入南加州大学的奖学金。
1936年，路易决定参加奥运会。那段日子，运动员们不得不支付前往参赛的路费，恰好彼时他父亲在铁路上工作，他就获得了一张免费火车票。最终，19岁的他在当年的柏林奥运会上夺得了5000米赛事的第八名，并且成为当年最年轻的参赛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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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几度濒死的幸存者
1940年代初，“二战”的硝烟四起，阻断了路易的田径道路，使他想要在东京奥运会上夺冠的梦想落空。他正式参军，服役于美国陆军航空队。
残酷的战事使路易亲眼目睹了身边无数人的死亡，也一次又一次被逼到死亡边缘。1943年5月，他和战友在乘坐一架美制B-24型轰炸机执行任务时，轰炸机在飞行过程中解体坠入太平洋，整个战队的11人只剩下三人幸存。他们的救生阀上，只有寥寥无几的食物，没有饮用水，只能依靠储存雨水、捕捉小鱼和临时栖息于阀头的海鸟维生。
就这样，三人在海上漂流了33天之后，麦克·纳马拉死了，路易和同伴菲利普斯将他的尸体裹起来送入了大海。茫茫的大海上，没有方向，饥饿与干渴以及死亡的威胁，使路易深感绝望。安吉丽娜·朱莉执导的《坚不可摧》中，深夜间的茫茫大海上，路易对着浩瀚星空祈祷说：“上帝啊！如果你真的在那里，如果你这次救了我，我将一生服事你。”
《坚不可摧》剧照。
绝望的路易和同伴这样又漂流了13天，第47天在马歇尔岛着陆，迅速被日本海军活捉。此后，他们经历了比之前更加生不如死的生活，“被残暴地毒打、折磨了42天，直到1945年8月战争末期。”
随后，路易被转到镰仓市集中营，那里集中的全部是战时没有登记在册的囚犯。再后来，他又进入东京集中营，最后被带到日本北部的直江津集中营，在那里一直待到战争结束。
日本的集中营岁月在年轻的路易生命中留下了摧毁性的伤痕。一名外号“大鸟”的狱卒渡边弘光成为这道伤痕的制造者。据记载，“渡边的可怕名声传遍日本，以至于日本各地战俘营的军官都将一些难管的战俘送到他那里加以‘调教’。”
渡边的残酷刑罚包括，他为了让战俘感到彻底绝望，不断改变每天的点名方式，让战俘猜，凡是答错的都要被打。“他总是喜怒无常地不断殴打战俘，并且可以从暴行中得到另外一种快感。”另据幸存者哈托的说法，渡边还是一个性虐待狂，而他自己也承认了这一点。
电影《坚不可摧》中，渡边用木棍和皮鞭疯狂毒打路易的镜头不断闪回，他狰狞的冷笑和粗暴的吼叫，深深刻在了路易的骨髓里。
不过，战争适时结束了，“大鸟”一夜之间逃之夭夭，隐匿不见，路易等幸存下来的战俘重见天日。他回到了美国家中。
3
28岁的路易，在父母和哥哥皮特的热切拥抱中，开启了新的人生。由于昔日代表美国参加奥运赛事的光环和“二战”幸存者的身份，他受邀到全国各地演讲，一时间声名鹊起。
就在生活刚刚步入正轨之际，路易遇上了漂亮女孩辛西娅·阿普尔怀特，两人很快坠入爱河，并顺利成婚，且拥有了第一个孩子。
从表面上看，这是一个风光无限的开挂人生。但是，现实却比“二战”更残酷。表面阳光刚强的路易，夜深人静之时却常常被噩梦惊醒，“大鸟”狰狞的脸庞和残暴的身躯夜夜出现在他的梦中，甚至在白天，路易在电梯里、派对上，也会因为突然想起“大鸟”而恍惚以至于崩溃。
仇恨日益吞噬着路易的生命。他决定向噩梦反击。“我要去日本杀了他。”路易无数次给妻子说，并且开始为此努力准备。但是，他越是杀意强烈，噩梦越是紧紧攥住他不放，他开始依赖酒精度日。辛西娅眼中英雄般的丈夫变成了一个醉汉，再后来甚至变成了殴打妻子、冷待女儿的粗野莽夫。
更糟糕的是，30岁的路易除了一张国家颁发给他的一万美金支票，并无任何收入来源，随着他自暴自弃酗酒成性，整个家庭财务已捉襟见肘。
辛西娅想到了离婚，但曾经跟随父母接触基督信仰的她想起了教会。就在她彷徨无助之际，美国著名福音布道家葛培理前往她所在的州作巡回布道，那一次，她被布道会上的信息深深打动，正式决志“成为一名生命重生的基督徒”。此后，辛西娅多次试探性地希望带路易去教会，或者提醒他祷告，但是对方都以冷嘲热讽来回应。
路易（左）与葛培理。
4
遇见葛培理的复活之夜
1949年复活节前夜，再次烂醉如泥的路易在睡梦中又一次被闯入者“大鸟”惊醒，绝望透顶的他身心俱疲地瘫坐在床榻上。
就在距离他家不远的酒店里，再次前往这个城市布道的葛培理，正在安静准备第二天的布道会信息，并向上帝祷告，得着更多失丧的灵魂。
“明天葛培理前来做复活节的布道会，你和我一起去吧，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其他办法帮助你了，和我一起去吧，求你了。”《坚不可摧》的电影中，辛西娅热泪盈眶地劝说路易。无路可退的路易极不情愿地勉强跟随妻子的提示轻轻说，“好吧，亲爱的。”而这句简单的话，是他们热恋时用以相互提醒的语言。
那一天，葛培理讲了约翰福音第八章，其中有两句经文：“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使你们得自由。”“你们为什么不明白我的话呢？无非是因你们不能听我的道。”听着葛培理布道得路易，眼睛定格在讲台背后一个简易十字架上的两句话：“我的生命为基督而活；耶稣施行拯救。”
那一刻，路易的记忆回到了浩瀚星空之下的茫茫大海上，他想起了自己的祈祷：“上帝啊！如果你真的在那里，如果你这次救了我，我将一生服事你。”伴随着这道记忆的，是葛培理在大声说：“就是今夜，有一个将要溺亡的男人，一个将要溺亡的女人，一个将要溺亡的孩子，他们都将迷失在生命海洋之中，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希望找到一点未来的希望。”
这话深深击中了路易的心，他的眼眶开始发热，身体开始不安地摇晃。葛培理继续说：“不管你当下遭遇的问题有多严重，日子有多黑暗，只要你伸出自己的双手，去抓住耶稣的手，他将赦免你所有的罪。”
路易开始挣扎。葛培理接着说：“上帝创造了浩瀚星空，祂用耀眼的指尖将众星悬挂在那里。”这句话再次将路易带回那个破败的救生筏上。他的眼眶开始充血红肿，耳畔听见台上的布道家充满激情地说：“我坚信，是上帝医治了你的躯体；我坚信，是上帝抚慰了你的心灵；我坚信，是上帝翻转了生命。如果你终日坐在那里，拒绝接受上帝的恩典，你将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以至于每个日日夜夜都将自己的心灵冰封。”
随后，葛培理建议听众低头闭目，接受祷告。再次被狂躁的理性征服的路易，突然站起来，冲向门口。
“不要离开！（Don’t leave！）”正要拨开人群夺门而出的路易，被讲台上布道家有力的喊声焊住了双脚。后者大声说：“你可以在我讲道的时候离开，但不是现在。”
呆立住的路易抬起头，试图抑制住自己的情感，但他看见的，是一片深蓝的夜空，星海灿烂。一个声音说：“看着我。”但旋即，这个声音从天上落到地上，变成了人群中的“大鸟”。
这一次，脑海中的路易没有选择退缩和恐惧，而是轻轻地说：“不。”他扭转身，慢慢走向讲台的方向，“大鸟”那个狰狞的身影变得歇斯底里，却被讲台上的一句话击碎，灰飞烟灭：“是时候了，来吧！”路易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走向讲台，情不自禁地朝着十字架双膝跪地，热泪夺眶而出的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在我跪下那一刻，我的生命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知道我可以饶恕那些狱卒，我知道自己可以摆脱酒瘾。能够饶恕‘大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奇迹。”《坚不可摧》结尾的电影片花中，年过九旬的路易回忆起那一晚的情形时说。他一再强调：“饶恕一定要彻底，不管对方是谁。”
那一夜，路易经历了两年来第一个酣畅淋漓的睡眠。并且，从那一天开始，他再也没有做过一次噩梦。他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圣经，砸碎了家中所有的酒瓶。他学会睡前亲吻妻子和孩子。爱悄然取代了仇恨。
《坚不可摧》影片最后，路易站在日本战犯面前，请看守的军官在找到“大鸟”之后，将一本圣经转交给对方，并请他读马太福音6：14“你们饶恕人的过犯，你们的天父也必饶恕你们的过犯。”随后，他走进战犯群中，逐个和他们握手说：“一切都结束了，我饶恕你们。上帝祝福你！”
多年后的2003年，“大鸟”病亡。他曾在1995年结束流亡生涯后接受采访时说，他一直反复思想关于自己的罪和集体的罪，并称如果昔日的战俘们愿意，他宁愿被他们揍一顿。“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政府不能集体道歉，我们的内阁真是糟透了。”这是他公开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坚不可摧》片花，取材于真实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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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当益壮的布道家
生命翻转成为基督徒的路易，在葛培理的帮助下，以福音布道家的身份开启了新的人生历程。他反复强调的主题之一就是饶恕。
路易寻访了许多当年的日本狱卒，让对方知道，他已经饶恕了他们。后来在接受CBN采访时，路易说，当他表达饶恕时，有些人当场就回应，成为了基督徒。
电影结尾记录了几段话：“‘二战’结束后近40年里，超过85%的前太平洋战俘都有过创伤后的精神失调。每个人都必须找到自己的出路，路易找到了最深刻的平安。”“悔改后的路易开始以基督徒演讲者的身份在全美讲述自己的经历，从小学课堂到万人体育馆。”
1952年，路易还建立了“胜利男孩营会”（V Boys Camp），致力于帮助少年犯和处于危险边缘的孩子们回归正途。他的家庭至今仍旧在坚持延续这份事业。
“印象中的路易总是在东奔西走，忙于各种事务，年龄似乎从未削弱他的激情。”《坚不可摧》的合著者大卫·兰森在本书序言中写道，他总是向自己滔滔不绝地讲述最近的冒险、旅行和公众活动；分享他与明星们的互动、收到的粉丝来信、曾经帮助过的人的故事。
安吉丽娜·朱莉在本书后记中评价路易是“影响自己至深的人”，她还公开了自己闭目依偎在路易肩头的照片，以示尊敬和怀念。
路易的儿子卢克回忆自己的父亲时认为，他是“敢于迎接挑战、片刻不忘学习的勇士”；是“幽默可爱的挚友”；是“充满爱的慈父”；是“充满传奇色彩的英雄”。
德拉甘·米哈伊洛维奇曾经和路易一起录制过节目，从此我们成为朋友。他回忆起82岁的路易时说，1999年的某一天，路易邀请我去他的家乡托伦斯。他打算领我去参观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机场——赞佩里尼机场。“坐在路易驾驶的斯巴鲁汽车上，我颇感紧张，毕竟身边的这位司机已是82岁高龄。”
但是，接着他觉察到路易将座椅调得很低、很靠后，他用他的大长腿灵活地操纵着刹车和油门。当他们穿越了好莱坞林荫大道和韦斯特伍德大街，准备驶入高速公路时，一辆奥迪车在左前方不远处骤然停下。“眼看着我们的车就要撞上这辆奥迪，我瞪大了眼睛，心提到了嗓门眼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路易向右一个急转弯，避过了前车，然后再向左一甩方向盘，将车开回了原道。
“几秒钟后，路易侧头对我说：‘我开得还不错，不是吗？’”这哪里是不错，分明是很棒！事实上，路易从来都是这么棒！90岁还在攀岩、滑雪的他着实很棒！
2014年7月2日，路易去世，享年97岁。他的孙女克莱顿回忆这位传奇般的祖父时说：“他让我明白了一个重要道理：仇恨他人只会伤害自己。”而他儿子卢克在《坚不可摧》一书后记中的一句总结颇为凝练：“他身上最大的传奇，是他成了上帝忠实的跟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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