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跋涉，难见风景

　　端午节回老家，与友人相约一起登山。不在别处，村子西面高山矗立，似屏障一道，蔚为壮观。童年曾经登顶，二十多年时光，恍如一瞬间。

　　在羊肠小道上蜿蜒而上，路过的风景都是如此熟悉。小时候，曾经带一群野小子来山岭“安营扎寨”，一片空旷地上来个“大比武”，煞有其事；农家田地里的豆角、花生常成为我们的美餐，大石块就是我们的天然餐桌；那一片山坡，蝎子奇多，某个傍晚，我赚了个满钵；当年的高粱地，我的脚腕被刺破，流血不止，“气壮山河”……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用别人介绍，不用别人诉说，我就是自己的导游，每个地方都有动人的传说。与其说是在登山，不如说是在寻找，寻找童年的故事，寻找岁月的痕迹，寻找那个满山疯跑的小男孩。

　　渴极了，胸口一阵烧灼，气也呼呼而出，眼前也有些恍惚。不远处，一棵野杏树长在路中间，孤零零，却也有几分风姿。走近看，绿叶中间藏着青黄相间的山杏，如此羞涩，像极了待嫁闺中的姑娘。敲敲打打，扑扑而落，草丛里下满了山鸡蛋。顾不上找水清洗，用衣角一抹，直接送入口中。酸苦相见，甜味稀罕，也难怪长在这里无人问津——想起那个从前的故事，想起那个站在一旁看人吃李子偷笑的人。渴不择杏，苦点就苦点吧，嚼吧嚼吧也颇有几分壮士的豪情。看起来美好的事物，不一定给你带来幸福；苦涩的经历何尝不是一种美妙的尝试？同样的事情，有如此悖论，这或许就是思考的魅力吧。

　　到一段险地，偌大的石块，排列有序，两侧皆为悬崖，名曰“仙人桥”。桥的尽头是一棵绿植，枝叶繁茂，根深深扎进崖缝之中。坐在它的下面，阵阵阴凉。极目远眺，山色苍茫，犹若驾一劲帆逍遥于环宇之间。古来悟道，必有仙境，居其所，方安其神。仙人已成黄鹤去，空留佳境在人间。我一沧海一粟，能有幸稍坐片刻，顿觉心旷神怡，胸宽志远。在合适的地方，想到正确的事情，这样的共鸣也算是一种参悟吧。

　　“仙人桥”北侧有两大景观，近在咫尺，坐在这里很有观景台的味道。一处景点叫石柱，一处景点叫笔架山。石柱如笔，与笔架山形成绝妙呼应，巧夺天工。听说曾有风水大师乘飞机从济南出发，一直到泰山之间巡航，发现此处乃宝地一处。对面山前曾有一古寺，是千佛山寺庙前身，更是印证了此地的灵气。石柱之上，我曾登临，上面有一斜洞，乃动物栖息之地。现在想想如今的一点文字感觉估计也是那时得来。笔架山形似动人，栩栩如真，只有它能搁下石柱巨笔，引得众多少年浮想联翩。在自然中，人的想象有很多可能——一座山，可以是一座庙；一棵树，可以是一个人；一片庄稼，可以是一群孩子。长大了，还愿意停留在小时候的想象里，虽然幼稚，却感动自己。

　　登顶之处是几米“天梯”，手脚并用，屏住呼吸。身后景色虽美，早已无暇顾及，此刻，最重要的是扣紧岩壁，踏稳脚底。用力，再用力，我看见前方绿草中的小花，整个身子充满了活力。登顶不是超越高山，而是超越自我。我的办公桌对面是一副对联：“两脚不离大道，吃紧关头认清岔路；一亭俯瞰群山，占高地步自然赶上前程”。恰如其分，在这样的攀登过程中才会有对人生的思考。

　　登顶了才明白什么叫“一马平川”。那些无名的花草，随风摇曳，浩浩荡荡，足有上千米远，近百米宽。几株长势惊人的黄栌柴令人刮目相看——在这样的山顶疯长该是多么任性多么骄傲的事情啊。山东面是家乡，山西面是老乡，一座山，它属于两边的村民。站在山顶，看那村户人家挨挨挤挤地凑成一团，像是一家人。两边的村民多有亲戚关系，一位老叔曾站在山顶喊媳妇：“哎……我来了！”于是得一外号——我来也。山西边的故事总会传到山东边，山东边的故事也纸里包不住火。山隔在中间，让彼此有了点神秘，越是神秘越让人好奇，越好奇就越不再神秘。我站在山顶，爱这带着乡俗气息的风景。

　　沿一条小路下山，丛林之中，步步小心。直到大路之上，才觉到双膝酸软。我边走边问自己：登山的意义是什么——念旧？健身？猎奇……都没有说到我的心坎里。不经跋涉，难见风景，一直认为登山是对自我的一种唤醒，从身体到心灵，整个生命变得丰盈起来。岁月可以磨掉我们的棱角，登山却可以让我们找回真实的自己——在自然面前，人都若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