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生命之重：我所经历的教育（之一） || 渡过

　　柿饼姑娘／文               

　　【编者按】这是一篇本科毕业论文。作者来自农村，曾经两次复读，第三次高考前发病，入学后终于不能承受，两度休学，最终以极大的毅力完成学业。

　　致敬四川师范大学，同意自己的学生以回顾人生的方式完成毕业论文。本文真实完整地记载了作者的求学生涯以及与抑郁症抗争的经历，既有鲜活的农村生活场景，亦可以窥见她的抑郁症的由来，并对中国教育体制有所反思。征得作者同意，本公号全文刊登这篇毕业论文（仅略作删节），以飨读者。

　　作为一名从小担负着家族强烈期待的农村学生，从小成绩优秀的我，却遭遇了两次高考失利的沉重打击。第三次高考终于成功，日夜煎熬后我终于踏进大学之门，但是曾经对学习的热情和对大学的向往，却被淹没在抑郁症带来的痛苦之中。

　　这恐怕不是我个人的经历，从中能读出“一考定终身”的教育体制以及农村落后压抑的学习氛围对青少年身心健康的影响。办教育不能以牺牲学生的身心健康为代价，而是要让学生快乐健康地学习成长，这才是教育的终极目标。

　　贫穷的家乡和家庭

　　我出生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末期鲁中南山区的一个偏僻小山村。村子三面环山，交通封闭，只有一条通往外面的路，距离镇中心有八公里路程，到县城则有二十五公里。2005年实行“村村通工程”以后，才开通到镇上和县城的公共汽车。村里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去过县城。

　　我们县属于贫困县，而我们村又是全县最偏僻贫穷的。山区地形，土地贫瘠，山上种的是山楂、柿子、烟草，但是都未形成规模。全村300多口人，一户人家只有几亩地，其中山地占了大部分，种粮食的地还不到一亩，山楂、柿子并不能带来多少收入。我小的时候，村里外出打工的人很少，全村老百姓就指望着这荒山土地艰难地过日子。我父母都是一直在家务农的，偶尔也会去外地打工，农忙时还是回家。

　　我母亲是高中毕业，在村里妇女中算是受教育程度最高的了。她是家里的老大，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外公在邻镇当老师，那时候是凭工分吃饭，家里八口人的生活不能只靠外婆一个人干活，母亲就这样自觉的也被迫的结束了学习生涯，回到家里帮忙挣工分。母亲到生产队工作的时候才十八岁，她拉过砖，学过缝纫，一直补贴着家用。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经人介绍认识了我父亲，便匆忙结婚了。

　　我七岁进入小学，学习很用功，一直很自觉，也从中感觉到很多的乐趣。但我并不是一开始就喜欢学习的，我也不明白读书的意义在哪里。直到小学二年级，我收到在县城当老师的三姨写给我的一封信，她在信中说，上大学是农村孩子的唯一出路。我相信，只要我好好读书，我就能不像父母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因为贫困，就只有求学这条路改变自己的命运，亲人把全部的寄托都放在了我的身上。

　　所以，每次考试前，我都要虔诚的双手合十，看着镜子对自己说，“明天你一定要考好”。考试第一成为我唯一的生活目标，这是我得到家长、老师认可的途径。小学五年我的成绩一直保持班级前三名，这给了家人更多的期望，也给了自己更多的压力。

　　难忘我的小学老师

　　我在一年级学习的只有语文数学。在学校有什么特别的活动，除了看书学习考试外，体育课、音乐课、美术课根本都没有。只有在上级检查的时候临时弄一张课表贴在教室前面，但是来检查的情况也很少。

　　语文老师是我的一个本家伯母。她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就在家务农，后来学校缺老师，就叫她去给我们当代课老师。伯母那时候每天只有三元钱的薪水，这时1994年到1999年的工资水平。太低的工资也导致她教我们没那么积极，上完课后就抽空回家种地。由于自身专业素养不够，伯母教课很死板。她给我们上语文和数学，语文课也就是教教生字生词，背背课文，做做课后题，然后再给我们简单讲讲，并不存在什么想象力、创造力的发挥。

　　作文课，她基本上很少讲怎么写，就让我们自己写。我们当时除了教材外，没有课外读物，知识面拓展不了的我们写作水平也很低。除此之外，体罚也是她的一种教育方式。一年级时，有一次我做错了数学题被她狠狠踢了一脚，还有一次作业没有做完，被罚站到教室外面，这都让我感觉羞愧。

　　到了小学四年级，终于来了位新老师。这是一位年轻王姓女老师，只有十九岁。王老师也是没有考上大学来到村里做代课老师。她的到来给我们带来了新鲜的气息。刚到我们班，她就温柔的问我们谁是王珍珍（我们班第一名），这让那位同学产生了严重的优越感，也让我这个第三名感觉到了一种被冷落与嫉妒。

　　王老师教我们的语文和品德课。她只比我们大7岁，所以在心态上跟我们也接近了很多。她温柔善良的性格让班里几个调皮的男同学对她很不尊重，有男生拿蛇放在她的桌子里面吓唬她，甚至也有男生跟她打起架来。班里男生常嚷嚷着上体育课。说是上体育课，其实也就是在操场上自由活动，她会跟女生们一起做游戏。村小的操场上只有一个篮球架，但几乎很少用，也没有人教我们。

　　王老师没有多少课外书，当时我有几本姨妈买的童话书，班里同学有《西游记》的小人书，她都借去看。有时候课上累了，后面她会给我们上作文课，念她自己买的《故事会》。我仍记得其中一篇文章，讲的是一个贫困大学生去卖血交学费，抽血之后头晕无力的痛苦。王老师感情饱满的朗读，让我觉得这个故事那么真实，也让我觉得悲哀和无奈：贫困让一个农村大学生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实在是太可怜了。

　　这个老师给我留下的美好回忆很多，最让我难以忘记的是我们班四个成绩前五名的学生去镇上竞赛。我们很早就到学校等待三轮车拉我们到镇上。当时我身上穿的比较少，也没有围巾可以带。她看到我身上穿的比较少，说你这样在车后面太冷了，就把自己头上的围巾取下来给我围上了，我心里充满了爱，让我考试也特别的顺畅。我一直觉得这是最有爱的一幕，多少年回忆还是那条冬季里温暖过我的白围巾，寄托着纯洁美好的师生情谊。

　　还有一次是快要放寒假了，寒冬腊月，厚厚的雪盖住了大地，王老师一直没来，我们就到学校外面去接她，等看到她出现的时候，我感觉到非常的感动。雪地里她拄着一根棍子，穿得厚厚的，看到我们，她还是温柔关心的问我们，有同学问她谁考了第一，又问我考了第几。那次我记得我考了第二。

　　在师道尊严的传统下，这样的老师跟孩子心灵上很亲切贴近，给我们的心里注入暖暖的爱。她不仅仅是教书，还在育人。如果在教学中，多点这样的情感教育，我想我们的教育会更加的美好。我们来学校受教育不只是要学知识，我们也想学怎么去感受爱，怎么去爱别人。但是现在的考试制度更多的让我们去死读书，去跟同学竞争排名，这样爱的教育好像显得那么的乏力！现实中“爱”跟“排名竞争”好像是冤家对头一样。

　　到了五年级，王老师被调到隔壁村当老师，我们很舍不得她。她在我们村当老师的时候，五年级的数学老师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回来订婚的时候，我们好几个同学都去看她，我把自己一张很珍贵的照片送给她了。她结婚后，我还去找过她一次。后来她也没有资格继续当老师了，不断地在外面打临时工。当我处于人生最低谷的那段时期，我做梦都梦到她对我的关怀，很想去找她。

　　我上大学后跟五年级的数学老师聊天，谈到王老师的性格特点，才知道她也是小心翼翼的人，有什么事情不敢说出来，憋在心里。但是我觉得她对我的爱曾经温暖过我孤僻的童年。记得有一次上体育课做游戏，她搂着我的腰让我脸红了。

　　我想通过读书改变命运

　　我腼腆的性格跟母亲对我的教育很大关系。母亲是一个不擅长情感表达的人，她不会跟我走得很近，当我对她说别的孩子撒娇的时候，她也在教我不要变成这样的孩子。我很容易害羞的个性，在这样的教育下更加的突出，跟同学交往也是很害羞，甚至五年小学我去学校厕所只有一两次。如果那时候有人能够多多鼓励我性格大胆活泼些，而不只是看重了我的学习成绩好一味的表扬我，那么我的童年可能还更快乐些。

　　到了五年级换了一个男老师，就没有那么多的情感了。这个老师是有学历的，应该是函授的大专，教了十多年书，三十多岁，经常喝酒，有时来上课还满身酒气。这个老师讲课也不精彩，并且说话常常会让我们感到很生气。

　　小学五年的时光，基本上是在考试读书中度过的。学习成绩不好的同学也得不到老师多大的重视。我的头脑始终有根弦，就是要考第一名。

　　刚刚上一年级我还经常逃课，经常迟到，有次我生病几天，好了之后我还是没有去上课，在村子里一个无人的角落躲了几天，直到我们班同学去找我奶奶我才又回到学校。我那时候在学校也不怎么参加集体活动。我发现我那个时候就已经有孤僻心理了，一个人躲在一个地方，不愿意去学校受管束，也不愿和同学接触。

　　后来四年的学习，我都保持着对名次强烈的追求欲望。每学期末，领到一张“三好学生”奖状是我最自豪的时候。这样一直保持尖子生的要强烈心理也对我日后产生了很多不好影响，我接受不了一点批评名次上稍微下滑一点，我便承受不了。

　　那时候家里穷，但是一心想读书的我会因为父母亲不给我学费而大哭。小学毕业时，要交60元的毕业费，家里一时拿不出钱来，因为卖了烟叶却没有收到钱。父亲大中午骑自行车赶了二十多里的山路去烟厂要钱，回来途中被大黄蜂蛰了，让我感觉愧疚，发誓要更加好好读书来报答父母的恩情。（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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