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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子哥

2020-07-31 09:57:35 作者:晓叶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娃子哥

  蓦然想起童年

  那时的天,蓝得要命,像个高不可测的帐篷,帐篷里有炊烟一样氤氲的云,是成团滚落在河面柳絮样子,顺着蓝色的水,悠闲啊飘。我躺在帐篷下的草地上眯着眼,会儿天,累了,侧耳听虫鸣。

  有一头懒懒的黄牛,嚼着草,从田埂慢三步走过,黑蹄子上占了散软的黄泥,和时光一样不紧不慢,恬淡从容,瞥见草丛里憨笑的我,哞哞叫几声,然后摔打了两下尾巴,赶苍蝇

  和牛儿做伴的,是冯林的四哥,俺爹和娘都叫他乳名——娃子,所以有时,我也会叫他娃子哥。

  娃子哥和我出了五服,但还算是同姓中的近枝,祖上都是从山西老鸹窝逃荒来的,能续得上家谱,所以每年大年初一,他都会从冯家林赶到我家拜年,来的时候,祭祖的香缭绕,院子里炮花铺地,进门就喊:“二叔、二婶,老侄子给您磕头了。”说着几步就已入了堂屋,见了就是三个“噹噹噹”硬生生的响头,扶都来不及。

  娃子哥到底多大,我也没有细细思量过,但我知道,比爹小不了几岁,他家就住在村南三四百米远的冯家林,是个村落外的小村落。村落只有三户人,有金山二大爷,有炸不烂(诨名)大哥,还有就是四哥了,他们同属刘家一枝,祖辈在清末老佛爷时期就从山西瓦屋头逃荒来到这里,因为穷到只有一个打狗棒,所以也就委屈着给冯氏家族看守墓地了,一晃就是近百年,虽也没了看林地这个说话,但到底还是一枝一枝的繁衍生息,独立了这样一个小小的村落。包产到户以后,稍微有些家底本家,都搬到了热热闹闹的村上,就孤苦伶仃地剩了三户人家:一个卖花的无儿无女的二大爷,一个看林地的老实巴交的炸不烂大哥,和一个本分的养牛人娃子哥。

  和爸去他家的时候,才知道有个四嫂。四嫂喜欢孩子,我去的时候她便塞给我一个热乎乎的鸡蛋高兴地拉着我去隔壁的菜园去看菜虫子。她做事很专注的样子,会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很紧很紧,我的手里还抓个一根攥弯了的麦秸,她轻轻往前一推,去戳一下那虫儿屁股,那小玩意儿就一寸一寸像移动的拱桥慢慢爬,爬两下就停下来,咔嚓咔嚓的啃叶子叶儿就又被咬出一个奇形怪状窟窿,每到这时,四嫂就会摇晃着我的肩膀嗤嗤地笑,说:“你看!你看!”

  我在想,四嫂咋和我们娃儿一样无拘无束的?但一个闪念后想来,还是喜欢和她在一起。她不像别的大人,总是拿捏出一副吓人面孔,她的脸上,都是欢乐

  “回来了,烧水!给二叔泡茶!”是娃子哥隔着玉米秸的篱笆厉声地喊。

  “不忙!不忙!叫你家的和庆儿玩玩吧!他四嫂还不就是个孩子?”两股青烟盘旋着飘出院墙,是爹和四哥到了院子里。

  隔墙,远远地还是听到四哥闷闷地叹息。

  微风带着东河涯芦苇摇荡出的湿润,连同田野蒸腾的麦香缓缓飘来,绸缎一样拂过我的脸。隔墙的玉米叶儿被风撩了一扇扇小窗,开合之间,阳光如白驹过隙,照耀的叶子,像金色的胶片,有一张诉说往事的沧桑的脸。

  四嫂终还是捉了一只虫子,说:“呶!”扒开我藏在背后的手,然后不顾我的扭捏,轻轻放在掌心,让我虚空着手握住。那小虫一拱一拱地,钻心得痒!我赶紧扯了一个菜叶包住,跟着四嫂拐了几个弯,回到了院子。

  “怎么也是个活人不是!要不……”是四哥刚开了腔,那话里似乎盛满了回忆。

  “别说了娃子,叫你家里的听见,想明白了伤心……!”爹紧裹了几口,然后使劲把旱烟卷儿屁股在地上蹭没了火星,沉沉的说:”好好过日子!”

  吃罢饭,我和爸从娃子哥家出来,已是月色朦胧,有乌鸦从冯家林后的墓地啊啊地声声传来,似乎经历一次悬案。

  我打了一个置身(冷战),头皮立时发了紧。

  我家在香水湾的南头,虽说离着冯家林有三五百米的样子,但平时就是大白天走路的人也是稀少,除了几个知晓风水走亲访友的老年人,也有些许个胆大的,但也是行色匆匆,你头里刚看见,再抬头就不见了——怕鬼的,比鬼跑的快!

  我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但还是听到丝丝划过喉咙的声音,于是使劲咽了一口吐沫。熟透的麦子,在夜色的覆盖下黑黝黝的一片,左右摇摆,幸好也就是齐了我的肩膀那么高,能看到远处村子勾勒的轮廓,还有若有若现的灯光。

  “你娃子哥苦啊!”许是打消我恐惧的念头,许是爹留意我白天眉头上的疑惑,爹嘘了一口长气,自言自语道。一个被岁月淹没许久的故事就这样慢慢展开。

  周遭没了躁动,瞬间静逸而缠绵。

  二十多年了,爹说。

  你四嫂有名字的,叫娥,外乡人。

  那年,一个瞎子破烂得衣裳,拖拉着鞋,其实不是鞋,一个鞋底,挂了一层布,草绳拴在脚面上,露了脚跟,左手揽一个杯口粗的麻黄回音筒,拍着下端包起牛筋皮的鼓,“砰砰砰”,从冯家林的林地迎着北风穿过,一步三摇,声声凄厉落在黄昏上,隐约飘来:

  ……

  身后一米外,一根绳牵了一个人,毡片子的头发罩住黑乎乎的半张脸,看不出年龄,依依呀呀跟着唱,含一根草。

  “一个瞎子怎么领着一个嘲巴?”

  天在乡亲们的揣摩中黑了下来,村南的场院里挤满了人,好心人端几盏煤油灯,围坐在说书人的傍遭,灯光恍惚,忽明忽暗,照在说书人的脸膛。有气无力地唱到:娥的娘,命早亡。瞎子爹,走四乡,可怜我儿颠痴狂,爹老娘走谁人养……。

  卷席的北风撩起四哥的裤脚,他想起早逝的爹娘,感到刺骨得寒。

  等着最后一盏灯里油慢慢燃尽,人们含泪散去,瞎子也气若游丝。四哥闷声闷气地说:“跟我走,喝碗地瓜粥,暖暖身子。”

  冯家林燃起彻夜的灯火,一曲曲悲凉的歌熬过四更。

  天亮的时候,瞎子鬓角刻出两道泪痕,僵直躺在四哥的堂屋,嘴角却挂着笑。

  四哥说:“人就这么突然走了,说,让娥安个家!”

  村里来人说:“怎会这样,多不吉利!没别的法子了,就收了娥吧!也给老人送个终!”

  从此,娥就成了四哥的娥。

  冯家林到村头,三四百米的路,一夜间盛满了关于娃子哥故事。

  一晃又是二十多年,2000年,冯家林平了坟,娃子哥也老了,搬到了村里,可还是住着破旧房子,膝下没有个一男半女。

  现在的娃子哥没了黄牛,但还是那么的“闲”,佝偻着身子,手里牵着的是他的那个唱歌的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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