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徐先生不嫁，但因为特殊癖好，可能要做杨太太。
01
我喜欢留一字刘海，十几年不变。
不止是显得年轻一点，还因为可以遮住我额头上的疤。
那条疤不长。
经年累月，已经很淡了。
只是每次看到它，我就会想起那个藏在心底的男人。
他叫徐江。
是他在我的额头上，留下了这条永远不会消退的疤痕。
每当我听见爱情的脚步，它就会隐隐作痛。
仿佛提醒着我，过往的岁月，以及岁月里的快乐和悲伤。
02
我和徐江是大学同学。
他是系里少有的，留长发也不油腻的男生。
他不太爱笑，但一笑就很惹人爱。
学校里好多女生喜欢徐江，但我不敢招惹他。
因为徐江的QQ签名写得明白：我是一匹野马，没有谁能留住我的草原。
室友花痴地说，他好放荡不羁啊。
我听了只想翻白眼，摆明了是个玩咖，喜欢这种人就是折磨自己。
那是2007年，我笃定自己和别的女孩不一样。
然而爱情有时就是明知故犯。
因为没人知道月老这个老糊涂，会把你的红线系在谁的脚腕上。
时间到了大二，刚开学。
室友拉着我参加一个同学聚会。徐江也在。
本来大家玩得都挺开心的，徐江不知怎么和另一个男生吵起来了。
男生气不过，捡起果盘扔过来。徐江也不吃亏，摸着个啤酒瓶子砸过去。
那只瓶子横跨四五个人，啪，砸在了我的头上。
我“哎呀”一声惨叫，终结了这场争斗。
03
我被一群朋友送去了急诊。
医生安慰我说，还行，伤口不大，就是有点深，准备缝一针。
清创的时候，医生给我打了麻药，在我脸上盖了一块带着洞的布，只有伤口露在外面。
我听见徐江说，医生，手轻一点，她是女生，不要留疤啊。
医生不客气地说，出去。
说不上来，想笑，又觉得温暖。
可能是麻醉药起了效，心情竟然有些飘飘然。
后来的日子不想出门，额头肿得老高，先是红的，后来慢慢转紫，散成一大片。
徐江天天来看我，宿舍管理员破例让他进了楼。
因为徐江说我的头是他打的，他有责任照顾我，帮我补课。
半个月，徐江天天给我送笔记，送零食。
室友嫉妒到满床打滚，哀嚎为什么酒瓶子砸的不是她。
是散瘀的时候，整个额头像幅泼墨山水画。
我有点担心毁容了，和徐江开玩笑说，完了，本来就没看点，这回更没人要了。
徐江特别认真地坐在我面前，撩开我的头发说，我发誓，30岁你要嫁不出去，我就娶你。
我说，滚啊，你能不能别这么自我感觉良好。你以为人人都喜欢你。
他说，对啊。
他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像个自大的小男孩，臭屁，又莫名可爱。
我知道，我完了，之前打的麻药药效，好像到现在都没过，有了炫目的眩晕感。
我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他便亲了我。
很轻，薄薄地，但有了一吻万年的永恒。
04
额头的伤口，慢慢变成一条干涸的伤疤。
我把它藏在了头帘之下，而我和徐江在一起了。
这事在学校轰动一时，都在好奇徐江会爱上怎样的姑娘。
我发现，有些人只是嘴上放荡不羁。
又或者放荡不羁的人对爱情更苛刻，更专制。
冬天来了，上课徐江会给我带上暖宝宝，问也不问地贴在我后腰上。
来例假的日子，他会买一包大红枣夹桃仁，放在我包里当零食。
本以为，他是个酷酷的人，等着别人去追，去爱。
可事实上，他不是。
他是那种不爱你，便冷若冰霜。爱你，便无微不至。只是他的好，我收得不安稳。
毕竟他是野马，害怕他早晚有一天要脱缰。
我常怀疑自己有什么好，值得他去爱。
我问过徐江的。他说，爱就爱，没有理由。喜欢吃茶叶蛋，还要问为什么吗？
道理没错，但我心里仍然害怕。
大三前的暑假，我们各自回了老家。
分外想他。
我们约好一起回上海，结果他提前一天回来了，为了来火车站接我。
出站看到他的时候，真的好开心。
他黑了些，剪了头发，右额角贴了块创可贴。我问，撞头了？
他对着我挑了挑眉毛。
我觉得有猫腻，伸手去揭，一瞬呆住了。
创可贴下，有一块小小的伤疤，和我额头上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是纹上去的。
我嘴上说，神经病啊？
可眼睛却被他不理智的小把戏蒙上了雾水。
爱一个人真的是会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叫劲吧。
他一把抱住我说，怎么着，不行啊？
我的心，在光天化日之下，绽起了礼花，从此淹没在巨大的幸福里。
05
那时候，真的以为这辈子非徐江不嫁了。
但我们之间其实存在着许多现实问题。
他家在河北，我家在江西。都是独生子女。
大四的时候，徐江父母下死命令让他毕业回去。
房子买好，虚位以待。
而我家是单亲，我爸虽然相对开明，但也仅限于我在上海找到工作。
要是嫁到河北三线小城市，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大四寒假，回家过年。徐江和家里吵了一架。
他想在上海发展，可父母觉得他不切实际，浪费时间。
他们给了徐江两条路，要么考公务员走仕途，要么跟着他爸搞家族的木器厂。
徐江在QQ上和我说，这次回上海，就再也不回去了。我劝他别犯倔，好好和家里商量。
说心里话，每个女孩子的爱情，都希望得到双方家庭祝福的。
我爸提醒我，不要让男孩子背叛家庭和你在一起，要不然以后过日子，稍不顺意都会怪你。
那时候，听着“过日子”这三个字，又遥远，又厌烦。
我和徐江都还没踏进社会，一直沉浸在浪漫的恋爱泡泡里，忽然就被拉回到了鸡毛蒜皮的世俗，一时接受不了。
再开学，我和徐江在校外合租了房子。
没什么课，大部分时间都忙着找工作。我俩商定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
可是，梦想和现实总存着大大小小的差距。
我俩是二本，成绩也不出众。毕业证领了很久，工作仍没有下落。那时真的烦，每天都在发简历，面试，等消息……
结果，offer没等到，等到了徐江爸爸重病。
徐江要回去看看，可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在校外住。
于是提议，让我跟他回去，顺便见见他的家人。
我想，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于是答应了。
没想到，那是我这辈子，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06
徐江爸爸的心脏出了问题，但并没有多么严重。
他们把徐江骗回去，是想他相亲的。女孩子都安排好了。
但没想到，徐江把我带回去了。
我很紧张。
徐江父母见到我，没有一点好脸色。
我没想到，又酷又浪漫的徐江，会有这样的父母。
他妈妈指着我骂不要脸，一个女孩子不知检点，追上门来。
从小到大，我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而我这人，有个特殊癖好和毛病，一紧张就会啃手指。
徐江他妈说，都多大的人了，还啃手指，像什么话。
徐江就真的急了，和他父母吵了一架。
他把我送去酒店，一直陪着我，安慰我。
我哭得眼睛都肿了，也停不下来。手不停地抖，水杯都拿不稳。
直到晚上，我才平复下来。
可能也是哭累了，靠在徐江怀里睡着了。
然而，他妈妈很快打来电话，把他骂了一通。
我隐约听见说我没结婚就通宵睡酒店什么的，各种难听的话。还反复说那么大人啃手指，凭什么当我儿媳。
徐江为了不让我难堪，说只是安抚我，一会就回去。
徐江还是走了。
我一个人缩在床上，惴惴不安地睡不着。
大概快要凌晨12点。
徐江忽然打来了电话，让我赶紧收拾东西，说一会有朋友来接我。
我慌了，问怎么了？
电话那里传来他妈怒气冲天的声音，你把那个小贱人藏哪儿了，她把你教唆得无法无天了！
徐江飞快地说了一句，我把别人打伤了，你快走。
我脑袋嗡的一下，懵了。
07
我退了房，坐在酒店的大堂里等。
没一会，徐江的朋友，开着车来了。
他让我先去他家，明天一早去火车站买票。现在徐江不方便来见我。
我让他直接送我去了火车站。
我宁愿一个人等到早晨，不想再去陌生人家里丢脸。
他送我过去之后，一直陪着我。大概和我说徐江家里的事。
徐江回去后又和父母吵了起来，特别激烈。
他要回来找我，准备和家里断绝关系。
徐江父母平时就住在厂里的大院。他爸让厂里的保安，拦住他。
徐江这个人，并不野蛮，但年轻气盛，容易冲动。
拉扯之间，他急了，摸起一条木头砸过去，把一个老保安的腿打骨折了。
人已经送去了医院。
他爸放下话，徐江要是敢和我一起走，他就大义灭亲，报警把我俩都抓回来。他在当地混了这么多年，想给我安个案底，也不太难。而我呢，这辈子就完了。
徐江豁得出去自己，豁不出去我，只能妥协。
而我，第一次赤裸裸领教成年人的手段，听着不寒而栗。
7点才买到票，硬座，8点多发车，想打电话告诉徐江，又不敢。
只发了短信，他没回。想他那边一定是兵荒马乱，心里难受。
知道不可能，但仍时不时地看看外面。
真的好想见他一面啊。
突然，人群里一个熟悉的身影跑出来，是徐江。
我们就像有心电感应似地，同一时间看见了彼此。
他跑过来，一把把我拥在怀里。我回抱住他，疯狂地掉眼泪。
检票的通知就在那一刻响了，徐江望了一眼电子牌，用力地吻了我，说，走吧，处理完，我去找你。
可是跨进检票口的瞬间，我却感到了一生不见的绝别。
08
其实，我和徐江没有正式说过分手。
回到上海后，一直有联系。
但他没说过要回来，而我，也没有说过要他回来。
我见识过他爸爸的本事，知道徐江根本不是他爸的对手。
即便徐江逃出来，他爸也有办法拆散我们。因为我不是本地人，不是他们想要的儿媳。
他妈不喜欢我，所以我啃手指成了她要我们分手的理由。她不喜欢我，我怎么都是错的，连呼吸都是错。
我和徐江都知道，我们完了。
可我们都没有勇气说出来。
那段时间，我每天活得行尸走肉，心里疼得要裂开了，可表面却还要若无其事地去面试，找工作。
有一次，坐了两个小时的地铁去见HR。
结果一进门，告诉我，对不起，这个职位我们不要女性。
我真的憋不住了，站在走廊里嚎啕大哭。
别人都吓坏了，连面试的经理都跑出来和我道歉，一份工作，不至于。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过是找到一个借口，宣泄压在心底的疼。
我和徐江最后一次联系是在QQ上。
那已经是2012年年末。
传说中的世界末日没来，但我和徐江却走到了尽头。
我说，我找到工作了。他说，祝顺利啊。爱你。
我想了想，接不下去了。
就让我们停在“爱你”上吧。
像枚可爱又落寞的纪念品，纪念着某些欢快，却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我换了号码，想要删除徐江的QQ时，到底是不忍心删掉最后那条“爱你”。
可又不想触景生情，于是申请了新的QQ。
再没登录过旧账号。
再后来有了微信，QQ和往事一起成了往事。
那几年，我爸一直希望我回老家，因为我在上海的工作并不好。
他想我找一份安稳的工作，找一个安定的男人。
可是，我舍不得离开这座城市。
起初是舍不得徐江的味道，慢慢住成了习惯。
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冷漠，都恰到好处。
让我想热闹的时候，有处可去。想孤独的时候，有路可退。
我爸拗不过我，只能纵容我的任性。
09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不会爱上别人了。
心空空的，放不进东西。
可是，命运终是把另一个人推给了我。
他叫杨镜生。
那时已经是2016年，公司团建，包了一家DIY琥珀石的小店。
杨镜生是店主。
他的店不大，不到5米高的举架，做成了loft，有点挤，但很文艺。到处摆着干花，原木，又甜又野。
其实，琥珀不贵，主要是好玩。挑一块原石，坐在那里打磨几小时。
看着一块顽石，在自己手里变成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石，有种难言的成就感。
团建之后，我也常去。慢慢地，和杨镜生就熟了。
他的口气像个老年人，喜欢说，我年轻的时候如何如何。
其实那一年，他也才35岁，儒雅，且风趣。
认识久了，知道他有位前妻，离了2年。有个7岁的儿子。
其实儿子是判给他的。但前妻去了英国，考虑到教育什么的。他还是放手，同意儿子跟着妈妈走了。
我说，那么小，去国外也不见得是好事。
杨镜生说，没办法，小孩子总是更爱妈妈一点，不忍心看他伤心。
最深的疼爱就是放手吧。
就像我和徐江。
放手，是我们彼此最后的温柔。
我就是从那天起，对杨镜生有了异样的感情。
10
要怎么说呢。
我和杨镜生，没有电光石火，只有细水长流的自然而然。
之前他试探过我，介不介意二婚。我说，都这把年纪了，和尚都得有点故事。
杨镜生被我逗得哈哈大笑。
那时，已经是2018年。我29岁。
晚上，接到杨镜生的电话。说周末有个朋友相亲，让我们去陪着把把关。
这些老年人啊，心思就是多。
明明是想让朋友看看我，却反过来说，让我去把把关。
接到这个邀请，我立马和美容院订了时间做脸，和美发店订时间做头发。
临出发前的晚上，不停地试衣服，贵得要死的小洋装穿起来，好像太隆重刻意了，可是日常优衣库吧，又太随便……
衣服全都翻出来，感觉没有一件合适的。
说实话，不是多么紧张这次见面。
而是站在这个年龄的关口，有点拿捏不住自己的位置了。
是退一步，以青春出场。还是进一步，以成熟示人。说不好。
烦躁，扶额，不经意地一瞥，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看见了额头上的疤。
心里闷闷地，传来一阵疼。
11
终究还是记得那个人啊，那个给了我伤疤的徐江。
明明是即将要投奔新感情，那一刻，我的心却被拽了回来。
我不由自主地打开手机，点QQ，切号，密码都还记得。
我只想看看“爱你”那两个字，算是和过去做个告别吧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却刻骨铭心了好多年。
可当我登上旧号的那一刻，一条新的留言跳出来。
徐江说，Hey，还好吗？29岁了吧。不甘心，还是想问一句。如果开始新感情了，就当没看见。如果你像我一样，还是单身，我想告诉你，当初的承诺，我还记得。
是当初那个30岁娶我的承诺吗？
往事瞬间化成了水，从眼睛里掉下来。
那条留言的时间是2018年1月1号。
我真的好想知道徐江的近况，好想知道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可是，我一旦和他有了联系，就等于放弃了杨镜生。
就在我犹豫不决时，接到杨镜生的电话，他说，今天外面有点冷，多穿点。我在楼下等你。
我说好。
可挂断电话时手一抖，和徐江的对话页面里，一个句号已经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