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农民

　　最后一个农民

　　老三头

　　思虑了很久，终于决定还是为爷爷写些东西，开篇标题我想了很多，最后还是觉得这个最好。最后一个农民，它代表着经历了抗战和文革时期的那一代先辈们已离我们而去，那段艰辛岁月所造就的高贵品格，终是我们永远也无法想象和拥有的东西。

　　距离爷爷去世已1年半了，但我终还是无法释怀，对于我们这些留守儿童而言，是爷爷奶奶含辛茹苦把我们带大的。我家有5个孩子在他们膝下，他们的劳累更是难以想象。60多岁高龄还要种着20多亩地，能依靠的也只有村里唯一的一头老水牛，父母虽然留的有些钱，但他们还是如此拼命，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从来不知道享受，常常说的就是：我只是闲不住罢了。

　　最后一次见爷爷是在2019年的国庆，前一年爷爷就因为胃痛查出来患上了胃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70多岁了也没有做化疗的可能，他也不想做，因为村里之前也有一位爷爷得了这病，做化疗没1个月就去世了，去世前爷爷去看过，只跟我说那个爷爷脸色青白，早没了人气儿了。我是9月31号上午接到的我弟弟的电话，跟我说爷爷去世了，让我赶快回去。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呆住了，虽然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端午节我回去看他的时候他还能正常走路，只是隔断时间需要挂个水而已。我立刻找领导请了假，搭上了下午回家的火车。到信阳火车站的时候已是第二天2点多，我找了地方住下，准备天亮了再搭回乡的汽车回去，毕竟爷爷去世了，家里肯定很忙，我大晚上赶回去还得让人接，太麻烦了。

　　一大早我就搭上回乡的汽车，下车时已是8点多。初秋的早晨，虽有太阳，但还是能感到丝丝的凉意，走在儿时放学回家的小路上，格外的寂静以前都是一些低矮的杂草，还会有一些零星的野花，现在后找不见了，有的只是高高茅草，在你走过时用那锯齿状的叶子折磨着你。绿色的茅草间隐约间还能看到一条白色的小路，那是儿时踩出的小路。路旁边的房子都已破败，早没了人居住，有的甚至直接被推平了，栽上了树，我问了村里的老人，他们说：“宅基地是卖给国家了，一亩还能买个万八千的呢”。

　　我快速的向着家里走去，心中惶惶不安，快到家的时候我却开诧异了起来，“怎么没有听到放炮声和嘈杂的人声啊，不应该啊，有人去世不可能这么安静啊”我这么想着。我小跑了一阵，拐了个弯儿终于看到了我家大门，门前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我心中更加疑惑了，赶紧向家里跑去。

　　家里大门敞开，从门口直接能看到里屋的大堂，大哥在堂屋门口坐着，往里是老爹（大伯）和爸爸相对的站着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我慢慢向里走去，爸爸也看到了我，走出来问了我几句跟着就把我往堂屋里带，终于走进了堂屋门口，眼前的一幕是我一辈子不会忘记的画面。只见在爷爷穿着干净的西服，蜷缩着躺在堂屋的右边地上，下面铺了一层稻草和被子，耳边传来爷爷痛苦的呻吟声。我呆住了，彻底的呆住了，这我还是映像中那个扛着100斤稻米也不吭一声，出车祸摔得的头破血流也不叫一声的爷爷吗！

　　在爷爷旁边的姑妈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爷爷头边的椅子上坐下，嘴里还大声的说着： “二爹！看!小三回来了！小三回来看你了！”。我的头一直低着看着爷爷，待我坐下，爷爷抬头向我看去，我也盯着他看。爷爷的抬头纹已经有七八层了，从眉毛往上一层一层堆着，像马路上的减速带一样，黑色的眼袋大且高，眼袋和眉骨间只留下细小的眼缝，从看我的目光中我感觉到了他的痛苦，哀求和关心。黑白相间的胡须让他看上去更加憔悴，嘴唇颤抖，发出痛苦的呻吟。爷爷本来就很瘦，如今更瘦了，黝黑皮肤非常的松弛，在下巴处堆积，现在就像是皮肤包裹着骨架，而且这层皮肤还比骨架大了一号。爷爷把手向我伸来，我连忙弯身抓住，只听到爷爷小声说着：

　　“小三回来了？‘

　　“是啊，爷爷，我会来了”。我大声说道（爷爷耳朵不好，说话得大声）。

　　“怎么回来了？“

　　“这不放假了吗，我就回来了“。我大声说道(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所以我没有说实话)。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的票，刚到屋里“，我大声说到。

　　“放假几天啊？“

　　“四天“我大声说道。

　　之后，爷爷就把手收回，放在了腹部，也没有再说话。我此时还没缓过神来，更不知到如何开口了。就坐那看着爷爷，泪水默默的流下，又转头迅速的擦掉，不能让他看到我流泪。爸爸和老爹出去忙了，出去之前还特意跟我说让我就坐在这陪着我爷爷，那儿也不要去。我没有多想，说了句好。中间奶奶从外面回来也问了和爷爷相同的问题，我一一原样又回答了一遍。

　　直到中午吃饭前我才被叫起，吃饭时我问了爸爸，爷爷是什么情况。爸爸说爷爷一周前病情就突然恶化，痛的死去活来的。爷爷呢又比较犟，怎么都不肯再打药，一直嚷嚷着说不治了，还不如死了干净，中间也没怎么吃过饭，他说要饿死自己。直到昨天凌晨，大家都在睡觉的时候，爷爷不知到从哪拿了一把刀往自己肚子捅了一刀。因为是在被子里捅的，加上爷爷没怎么吃饭所以捅的不深。爷爷痛苦的叫声把爸爸他们惊醒，掀开爷爷的被子就看到这血惺的一幕，立刻报了119，把爷爷送到了医院。在医院做了个消毒和包扎之后，爷爷就吵着要回来，谁都拦不住，他说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家里，死在医院我的魂就回不来了。

　　爸爸和老爹没法子，只能带爷爷回来。回到家后，爷爷就说我不躺在床上了，非要在堂屋里躺着，也就是我回家看到的那一幕。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躺在哪里，因为死在了床上，这个床垫就得换掉，有的甚至床也会换掉，爷爷是个很节省的人，洗头膏能搓全身的人，是不想浪费这张床的，况且他也在上面躺了几十年了，有感情。

　　吃过午饭，三爷爷就找来了，他是爷爷的亲弟弟，大爷爷死的早，爷爷对他们很照顾。三爷爷上午去医院买了几针止痛剂准备给爷爷打，可爷爷不肯，他觉得是治疗他的药物，他一心求死，怎么可能再接受治疗。我们都上前劝他，跟他讲这药只止痛没有治疗效果，还会加重病情，死的更快，但都没用，直到奶奶生气了，把爷爷一顿骂，爷爷才答应打。爷爷和奶奶感情很好，他最怕奶奶生气，以前奶奶生气时候，爷爷就会跟在奶奶身边，在奶奶面前作怪，说笑话，直到奶奶笑起来才行，所以奶奶生气还是很好使的。可我们都不会打针，虽然知道怎么做，但都不敢下手，最后还是三爷爷打的，三爷爷以前是杀猪的，胆子总是大些。一针过后，爷爷安静很多，我们也乘势把爷爷说动，挪到了里屋的床上。

　　之后我们轮流陪着爷爷，知道第二天上午。我当时正在门口坐着，忽然听到爸爸的呼喊声，我立刻向里屋赶去，只见爷爷满头是血，额头被磕破一个口子，老爹正用纸巾擦着爷爷脸上的血迹，嘴里还念叨着，“你这是搞么子哦，临了临了还把自己搞破相是搞么子哦”。爸爸在一旁慌乱着站着，大声的说到：“我就是上个厕所，谁知道老头子会把头往床头上撞啊”。长辈们把爷爷脸上的血擦拭干净，额头的伤口也用纱布包上，之后都坐在房间里聊着，爷爷全程闭这眼，没有说一句话。之后爸爸被老爹拉出去一顿数落，说爸爸明知道老头子一心寻死，上厕所不知道叫个人过来，爸爸也很委屈，只是说他没想到老头子会撞床头啊。慢慢的到了下午，上午的风波也已平息，我们也更加小心，爷爷房间里不能再没有人了。

　　那是大约下午3点多的时候，亲戚朋友来的很多，长辈们都出去陪着，留下我在屋里陪着爷爷。我把电视打开，今年是祖国70年华诞，电视里重播着阅兵仪式，我知道爷爷喜欢看这些，他以前还跟我们说他小时候想去当民兵，只是当时年级太小没有当上，这件事他一直耿耿于怀。我大声的跟他讲解着电视的武器，可慢慢的，我感觉有些不对劲，我向床上看去，爷爷并没有看电视，而是把头蒙在被子里。我叫了几声爷爷，可他并没有答应我，我慌了，立刻冲到爷爷床边，掀起被子。只见爷爷蜷缩着，鼻子和嘴巴里赛满了卫生纸，而且他还在不断的往嘴里塞，我明白了：

　　爷爷是要憋死自己！

　　我大叫了一声“爸，快来”，手连忙把爷爷的手拨开，先把鼻子里的纸巾拔掉，之后开始扣爷爷嘴里纸巾，在我扣的过程中爷爷的手一直在推着我，阻止着我的动作，那看我的眼神中充满了痛苦与哀求，那充满绝望的眼神让我至今回想起还是浑身颤抖。我当时呆住了，好在爸爸听到声音后冲了进来，把我挤到一旁。我嘴里大声的说着：

　　“我就是看着爷爷把头蒙在在被子里，觉得不对劲，掀开被子看就这样了，我没想到会这样啊！”

　　站在一旁的我理解了上午爸爸的心情了，就是慌了，万一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爷爷真的去世了，那我不成罪魁祸首了吗。之后我跑了出来，爬到我家的屋顶，哭了起来。这是我的秘密空间，小时候不写作业看大本图的时候就躲在这里。男人的哭是没有声音的，有的只是无尽悲伤的泪水默默的从眼眶流下，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还这么能哭，之后的两天我不敢一个人和爷爷待在一起。

　　爷爷的病情一天天恶化，在我假期的最后一天，我本是不打算走的，但爸爸却坚持让我去上班，说我留着也没什么用，爷爷还能坚持多久谁也不知道，不能都在这等，我没办法只能先去上班。临走之前，我去看了看爷爷，跟他说我要去上班的事情，他小声的跟我说“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声音很轻，我是趴在他面前才听见的。

　　之后的每天我都要向爸爸问一下爷爷的情况。在我走的第3天，爷爷又躺回了堂屋里。在10月8号晚上，妈妈告诉我爷爷可能撑不过今晚了。我连忙买票往家里赶去，凌晨1点我还在火车上的时候，收到了妈妈的语音：“你爷爷没了”，我回了句“好的，我知道了”。

　　我很平静，爷爷终于结束了他这一生中最痛苦的一段日子，他终于不再忍受病痛的折磨。当我到家时，爷爷就躺在堂屋正中的水晶棺中，穿着他那件最新的西服，可衣服还是显得大一圈。我磕了9个头后就在棺前跪着烧纸，答谢着来吊唁的亲朋。

　　爷爷的一生是艰苦的，生于乱世，少年又经历了国家的重要变革，中年要养活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到了老年还要照顾4个孙子1个孙女，本来在孙子都长大成人可以好好享受的时候，却患上了癌症。他是个农民，一生只和田地打交道，用自己的汗水浇灌着土地，土地也帮他养育了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他对我们没有所求，只是希望我们过的好就行。

　　对爷爷的回忆总是令我伤感，我是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亲情之间的爱我也没办法张嘴。见爷爷的最后一面这件事确实让我感慨太多，不自觉就写了这篇文章，我还是第一次写这么多字。希望大家以我为戒，请多多关心家里的老人，“子欲养而亲不待”并不只是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