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小记

　　周日在朋友家见到了那条我熟悉的狗，换算成人类的寿命的话，应该已经一百多岁。前段日子生了病，朋友太太一趟趟送医，终于把他救了回来。我见到他时，他正斜倚在自己的小床上喘气。小床是用很多层毯子叠成，还堆个靠背，看上去像是半个元宝。我过去摸摸他的头，他的眼神还能认识我，但是没气力抬起头和我打招呼。如果是在以前，他早就扑到我身上来，要舔我的脸。

　　他们说畜生道是三恶道之一，因为恶业过重的缘故，才被送去接受惩罚，口不能言，手不能握，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相对而言，这条狗算是抽中了畜生道里的上上签，一生悠哉乐哉，无需为了生存而烦恼，老病的时候还有主人一大家子人照顾，就像是照顾一名家庭成员。

　　但是他那老迈的样子还是让我非常触动，躺在小床上，身上裹着尿布，每隔一小时要把他抱起来，活动一下，然后又躺回小床上喘气，基本上他的衣食住行都需要人照顾。我想起当年和他一起游戏的景象，想着他大老远捡了球屁颠屁颠跑过来，张着大嘴咬着球仿佛全无心机地在笑，想着他急速奔来充满活力的样子，就没有办法停止伤感。

　　隔壁的客厅，几个小朋友正在打游戏，欢呼尖叫；这边是一条垂垂老矣的狗，躺着养病；窗外的小院八重樱正开得花团锦簇，一阵风吹过，花瓣和花朵就离开枝头，飘落一地。我转头看过一遍，就已经经过了四道城门。

　　我以前一直不知道人们为什么喜欢坐在花树下饮酒，酒杯口敞开着，花瓣不断落进酒里，掉在发丝中，飘到衣襟上。如今再坐到花树下，发现这么能让人喝得又快又多，人笑起来也会难以抑制，似乎大家都更快乐，也更尽兴一些。面对短暂又美好的存在，就容易激发起快乐这种更短暂，更容易转瞬即逝的东西。以前看到了不会去想，想也不会有什么感触，因为心湖在时刻沸腾，从一朵浪花轻轻巧巧就跑到另外一朵上去了。现在心湖逐渐平复，变成一池静水，于是所有的倒影都看得清清楚楚，知道无声无息之下其实有故事正在讲述。

　　我们坐在那里讨论了一会儿关于酒瘾的问题，说是一个人只要拿起杯子就喝不停，没有办法自己中断，那就说明他有酒瘾。我后来想了一下，似乎人们喝酒和酒瘾的关系也不大。年少时喜欢喝酒，是为了得到快乐；中年时喜欢喝酒，是为了驱散寒意。你把生活热闹喧嚣的那一面屏蔽掉，见到的真实世界就是沉寂而清冷的。身上的火没有那么旺的时候，就能感觉到那种冷。

　　回到家之后，我的猫跑来找我。他就蹲在我的手边，靠着我的身体，能感觉到有一小团火在安安静静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