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妈

　　高穹

　　妈的生命始于阳历二月，终于阳历五月。妈的一生，好像从没有走出春天，她用短暂的生命圆满了整个春天。

　　有妈的日子，我的生命永远是春意盎然，色彩纷呈的。而妈走后的每一个春天，我的生命之门都是幽闭的。生命由动态变成了静态，再也没有过蜂飞蝶舞，桃飘李飞。那些绿肥红瘦的故事，如过眼烟云，从眼到心的距离，总是折途而返。不经心而过的景，怎么会有色彩呢？

　　妈属于春天，自然就喜欢养花弄草。从春绵延到秋的花草围绕着庭前小径一直萋萋到门外。柴扉度岁月。一道篱笆门阻挡不了探幽的脚步，邻家孩子们总会溜达进来，赏悦是借口，采撷是目的。妈怜香惜玉，每次发现她的花少了都会叹惋不已。从此篱笆门上多了一个木插销。

　　妈捯饬的小院子，让贫瘠变成了丰饶。各种瓜果蔬菜，花草树木不仅饱足了我们的胃口，还豢养了我们的闲情。直至今天，我从没对一种食物的奢求超过对一种灵粮的需求。然而我的灵命还总是处于半饥饿状态中。

　　妈爱她的植物胜过她生命中的一切。甚至为了那些植物，即便六亲不认，也要舍我其谁。

　　外甥六岁那年，伙同邻家男孩把院子里的葡萄幼果摘下来玩。妈望着葡萄架上所剩无几的幼果，一边数点，一边疼惜得捶胸顿足。数到最后，妈数不下去了，据说大约有七十多串，足装一篮筐。那一刻愤恨让她失去了理智，逮住外甥用细柳条朝其后屁股暴抽了一顿。

　　姐为此对妈的所为抱怨了多年。妈却似乎把这件事屏蔽在了记忆中，没再提起过。我倒是能理解妈，同经她手培育出的孩子和植物，如同天平的两端，爱的砝码怎会随意游弋近此远彼呢？一定会有声音质疑说，无辜被蹂躏的植物与亵玩她劳动成果的外孙岂能同日而语呢？妈却没这样想，因为她把他们都看做了自己的孩子。有错纠错，岂能纵容？尤其作为人类，哪怕他是暗昧无知的孩童，若欺花霸果必要的时候就要小惩大诫一下。

　　妈其实很爱她的外孙。同样也是春天出生的外孙机灵聪慧，被妈严惩了那回后，晚上睡觉再也不愿跟她睡了。看到跑到外公被窝里，离妈远远的外孙，妈的心像被秋霜霸凌的花草匆遽不安。她懊悔自己对外孙的惩戒有些重了，将代际间那份严丝合缝的恋爱生生剥离开，有种凄风冷雨奈何春华秋实的无助。

　　妈后来再怎么用心良苦，把所有的爱给她的外孙，都没能修复弥合横亘在祖孙间的那抹裂痕。在通往外孙的渡口，妈再也找不到登靠的桥段。

　　直至妈去世那天，十几岁的外孙掩鼻从她的灵柩前逃离，远远观望。唯有我那四岁的女儿趴在她姥姥的棺椁前，跟着大人一起嘤嘤哭泣。

　　妈的一生短暂得如同春光乍现。五十九年来，妈连她的生日几乎都被忽略不计。因为2月29日出生的她，每四年才能过上一次生日。

　　妈去世的那年仍没过上生日，虽然赶上了第九九个母亲节，却在那天与世长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