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丧

　　喊丧

　　一村子一个村子的住家百姓，如果家中要发生大事的话，那就是婚丧嫁娶的红白事了。在这些大事中最为重要的，当然要首推丧事。丧事，不仅在一般老百姓家是大事，就在贵族家中也是不能小觑的，《红楼梦》中贾蓉媳妇死了，要大办丧事——贾珍，宁府的当家人，就别说下人了，就是对待自己的儿子，也是动不动就啐脸，动不动就掌嘴的强硬派，可他也害怕丧事办起来人来送往，头绪众多，纷繁复杂，顾东顾西，照应不了，还不得不放下身价，强撑去荣府去请女强人王熙凤，何况一般老百姓呢！

　　一般老百姓家里死了人，也要请照应客的管事人，我们村里要请的人是王老强。但我觉得老强的主要成绩不再管事而在喊丧。死者的棺木安放在灵棚里，隔竹帘前边放有供桌，棺木两边跪着死者的儿子、侄子、孙子是孝子。上午，一早接到报丧的客人陆续来吊孝，每一客人到来，站在共桌旁的老强亮开喉咙，拖着长音，高声喊道：“有客吊孝——开奠哩——乐队奏乐——”随着他的一声喊，孝子大放悲声，哭成一片；乐队也呜呜哇哇的开始奏乐；客人开始在供桌前行礼。行的礼一般有三种：九拜礼、十三拜礼和二十四拜。客人一般行九拜礼的居多，礼最轻；比较重的是十三拜；最重的是二十四拜，非儿子、女婿、外甥和儿子拜把子的朋友不能行此礼；最最重的是连四叩，别看这个礼简单，行这个礼非儿子莫属。这么多的礼，再加上客人、孝子、乐队要协调起来，没有一个喊丧的人，岂不乱套？

　　来吊孝的客人是分级别的，死者娘家的人最重要，称为重客。他们到来，孝子是要在喊丧的带领下走出大门磕头迎接的，这时喊丧的要喊：“姥娘舅家——多磕头——谢重客！”

　　随着他的一声喊，孝子们磕下头去，又磕下头去，再磕下头去。

　　客人到齐，仪式结束，开始待客，拉开桌子，请客人入席。菜一道道地上，到上红烧肉这道菜时，孝子要走出来谢客。喊丧的带领白帽白衣的孝子来到姥姥家这桌客人的前面，喊道：“姥娘舅家，街坊邻居，亲朋四友，多磕头——”随着他的一声喊，孝子们又磕下头去。

　　吃过饭，棺木被抬上大街，还要行迎门祭，喊丧的还要把一路一路的客人都要喊到，让他们行迎门祭。

　　老强六十来岁，微微有点驼背，面带微笑，但不失严肃，穿行于客人们和孝子之间，像大领导下到群众中视察或慰问，时不时地挥一挥手，说的每一句话都要上得台面经得起推敲，以此显示自己身份的重要。

　　按村里的辈分，老强是我的大哥。

　　常言说“常在河边走，不愁不湿鞋，”老强哥喊丧也有失误的时候。有一次，客人来到，要行礼，他像演员登台演唱忘词那样，把平时喊的那些话全忘了，情急之下只得小声命令道：“孝子给我哭！喇叭给我吹！”虽然意思表达一样，孝子哭成了一片，喇叭也呜呜哇哇吹起来，效果也一样，但场面上就显得不论不类，滑稽而不雅，惹得众人一笑，当做笑话在村子里传诵多年。

　　有一年，村子里一位老人去世。他的儿子在成市工作，儿子的同事要向老人做最后地告别，可他们不懂村里“三拜九叩”的礼节，要求行鞠躬礼。老强大哥站在共桌旁喊道：“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事后我问他，为什么“再鞠躬”里，你不用“二”字，而用一个“再”字呢？他说，怎么能用“二”呢？这字不好听！原来生活中人们常把不靠谱的人说成“二，”他害怕“二”“二”意思想混，才改“二”为“再”的。

　　想一想，这个字改的，也确实有它的道理。

　　由于老强哥喊丧喊的好，理事明白，渐渐名声大。附近村庄上死了人，每每请他来喊丧。他又为人热情，来者不拒，时间一久，便成为地方上的喊丧名人。

　　现在，老强哥已垂垂老矣。村里人劝他赶紧培养一位接班人，不然等他百年以后，谁来喊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