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歧路亡命14年纪念

　　2022年1月20日（北京时间1月21日）是美剧《绝命毒师》上映14周年纪念日。按照今天小朋友娇滴滴的口吻，我似乎应该在这里说上一句：我不允许还有人没看过这部神剧。但我的确知道很多人没有看过，在豆瓣，看过这部剧的人数要比《权力的游戏》少接近一半；还有很多人亲口对我说过，对不起，实在是看不下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名声。

　　“应该去看一下的”，每次我都那么诚恳地建议，“这是大人才会看的美剧”。我一直有一个猜测，国内观众在看剧这件事情上的平均心智水平大约在14岁左右，相当于一名初中生。所以看剧要看霸总甜宠，要看飞来飞去，要发糖组CP，对现实缺乏想象力更缺乏兴趣。同样的，剧情也必须是单线程，否则就会觉得太乱跟不上。类似《权力的游戏》这样的剧集如果在电视台播放，即便去掉字幕全中文配音，怕也难逃扑街的命运。

　　《绝命毒师》肯定不属于中国市场里讨喜的那一类电视剧，主角老白是个卑微失意的中年大叔，职业是中学化学老师。老婆强势且有孕，大儿子残疾，自己罹患癌症来日无多，家破人亡在即。谁愿意看一个中年大叔的人生故事？我啊，还有那些遭受生活毒打过的成年人。当生活的重压是真实的，那么《绝命毒师》的故事就会让人深有感触。

　　小朋友喜欢看穿越剧，喜欢看重生剧，认为重启人生且带着过去的经验值会有一番不同的境遇。成年人看《绝命毒师》，看一个中年男子无需重启，就地重生，猛地闯入人生中的歧路，从一名普通的中学教授转变成一个冷酷精明的大毒枭。看他由内而外产生的变化，看他在性命关头做出的选择，一步步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最终发生彻底的蜕变，在黑道江湖中成长为黑暗君主的同时，还小心翼翼保留着内心里的那一丝丝良善。

　　当然是好剧，复杂已极的双面生活，复杂已极的人物内心，在死亡阴影和黑道江湖的双重加持下，一个成年人挑战规则和自我，完成了彻底的内心转变。循规蹈矩者看到自由奔放，悲观失意者看到励志自强，心如止水者看到死水微澜，人性善恶论者看到无言以对。最重要的一点，是成年人在剧中看到一行大字：人生的另外一种可能。中年人在剧中还看到另外一行大字：你并不真正了解你自己是谁。

　　足够了，这就足够了，对于一部剧而言，还能再要求什么？然而《绝命毒师》没有止步于此，它更做到了完整严谨的剧情布局，精巧的情节设计，以及塑造出生动有趣，让人难以忘怀的配角。在这部才华和技能严重溢出的剧集中，溢出现象如此让人惋惜，以至于在剧集结束之后，又专门为其中的一个流氓律师配角新做了一套剧，叫做《风骚律师》（Better Call Saul）。然后这部新剧创造了一项历史：衍生剧评分超过原剧。

　　对于我自己而言，《绝命毒师》最打动我的一点大概是老白这个角色。老白可以算是电视剧历史上能排入前十名的凶残罪犯，但是，他大概也是最能让观众内心产生温柔怜悯的罪犯。人们惧怕之情或许有，看他行凶之后痛恨则未必，看到他暴发之后嫉妒则近乎全无。老白这个角色在观众那里甚至获得了堪比真实好友的特权，人们可以纵容他用一整集的时间去打一只苍蝇而不抱怨剧情推进缓慢。坐在沙发上，人们感叹：老白啊老白，我知道你心里苦。

　　在老白这个角色身上能看到人性的复杂和多面，这和今天的网络小说读者打着手电筒检查主角是不是从一而终相映成趣。在《绝命毒师》那里的审美是复杂的，同一个角色能够激发出人们不同层次的各种情感。而在十多年后的今天，网络上的审美是简单的，绝对善或者绝对恶，而且要求主角必须“三观正”，为纸片人欢呼雀跃，回到了幼稚园小朋友好人坏人的二分法。那我当然愿意把《绝命毒师》当做是人际关系的试纸，喜欢和阳性受试者多聊聊，因为我知道一定会有得聊，而且无论聊什么也都是安全的。

　　而我自己从老白身上也获得了一点启发，那就是人性是什么？或者说人究竟是什么？编剧通过塑造老白，非常清晰地表达出了这样一种观点：我们之所以是现在看起来的这个样子，大多是因为环境、社会规范和他人期待，甚至是因为爱和羁绊塑造而成。这个人是我自己吗？可以是也可能不是。一个人的内心蕴藏着无数可能的种子，这些种子并不能全部萌发出来。我们之所以是现在的自己，原因是萌发出了一批特定的种子。而如果出现特别的因缘和际遇，加上个人选择，可能会有另外一批种子萌发，于是所谓的“我”就会变成先前自己不认识的模样。在这种转变中可能获得力量，可能获得自信，也可能获得黑暗。

　　老白为什么动人？因为无论在他身上萌发出了怎样的种子，他个人有如何的转变，在他内心深处那一点善的根苗始终没有斩去，总是不时跳出来为难他，让他感到苦恼和纠结。让他无法完全坠入黑暗的一边，身上依然保持了人性的一点光芒。我当然可以说这是编剧的功力所至，手法上掌握了人物的精髓。不过此时此刻，我更愿意说这是值得你在春假即将到来前的这段疲软时光里看一遍《绝命毒师》的理由。许多看完全部《绝命毒师》的观众在结束的时候，都曾经有过一个共同的念头：如果现在是还没开始看的那一刻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