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重庆社会GAI，果然够Real，够嘻哈！
说到重庆，你会想起贾樟柯的《三峡好人》、张一白的《从你的全世界路过》，还是孙周与北村的 《周渔的火车》？
其实在生于斯、长于斯的重庆人眼里，这些在重庆取景的影视作品，内核与这座城市关系并不大。换一个城市拍摄，丝毫不影响剧本。
如果非要找一部能表达重庆人文的影视作品，得追溯到90年代的本土电视剧《山城棒棒军》；此外，宁浩导演的《疯狂的石头》以及陈坤导演的《火锅英雄》也还有几分重庆味。
生活在曾经作为陪都的重庆，那个在数年间短暂聚集过中国过半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教育精英于一地的城市，然而到了我们这一代，却有人说，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音乐作品甚至是文学作品，描述我们在重庆的真实生活——直到本土嘻哈音乐的出现。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从嘻哈的维度写重庆当下的一个侧颜。
2017年某一天，香港一位出租车司机对乘客来了一句夹生的重庆话：“勒是雾都！”乘客一头银色的脏辫，戴着儿童款的白色塑料眼镜，他叫Bridge。
这一年，爱奇艺综艺节目《中国有嘻哈》力压《新歌声2》，成为暑期档最火的节目。即使你一分钟也没看过，至少也听过“老子吃火锅，你吃火锅底料”这句好像刚从油汤里捞出来的歌词吧。
也许有人要说，拿网综节目来做素材，太不严肃了吧。文化一定要严肃吗？就算是一出戏，不是还有假戏真做的说法吗？之于音乐作品，虽然假唱遍地都是，但假写一段“一往无前虎山行，拨开云雾见光明，梦里花开牡丹亭，幻象成真歌舞升平”，你试试？
总之，随着重庆参赛选手GAI、Bridge、鬼卞的走红，重庆城再一次成为网红城市。前两位来自GOSH的成员多次在台上喊出的“勒是雾都”，也成了非官方版的重庆城市宣传语（官方版：“大山大水不夜城，重情重义重庆人”）。
《中国有嘻哈》收官之后，GAI奔赴北京从地下转战主流，参加更多的节目和商演，也带着Bridge及其他GOSH成员全国巡演，唯一拥有五险一金的鬼卞回到他所在的小学继续教书（是的，他是一位小学语文老师），但这并不妨碍更多的嘻哈迷从全国各地蜂拥重庆朝圣。
似乎一夜之间，重庆就成了中国的嘻哈之都，甚至被誉为重特兰大，致敬美国Trap音乐（嘻哈音乐的一种）发源地亚特兰大。在一定程度上代表重庆文化产出的作品，为什么是嘻哈？
所有文化都是地域特色的作物，不妨找一个参照物更鲜明地印证这一点。东晋史学家常璩在《华阳国志·巴志》中说：“蜀有相，巴有将。”对许多外地人而言，巴蜀就是四川，其实不然。
蜀是指以成都为中心的今四川地区，四川盆地中部一片广袤的平原，即成都平原。这里物产丰厚，加上历史上战乱动荡相对较少，便成了一处衣食无忧的乐土，自然也利于文化发展。毕竟无虑衣食，才有闲暇去读书求功名。蜀地文人相才辈出，往远了数有唐宋八大家其二的苏轼与苏辙、明代内阁首辅杨廷和、写《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的大才子杨慎。到了近代，巴金、张大千等都是赫赫有名的大才。
而以重庆为中心的巴，多大山大河，必须同艰苦的自然环境作战才能生存。加上与邻近的楚、秦等地摩擦不断，经济基础相对薄弱，文化的发展也相对滞后。但也正是由于与自然、人文环境的抗争，炼就了巴人坚强、勇猛而豪爽的性格。在武王伐纣中大败纣王军队，在汉高祖灭秦中立下赫赫战功。三国名将甘宁、王平等，都是巴人。
之所以花这么多功夫普及川渝地区文化历史，其实还是想以历史为镜来看当下。
这些年，让大众喜闻乐见的重庆城市文化输出更多是依赖网络、影视作品走红的城市地貌特写。比如李子坝穿楼而过的轻轨二号线、被誉为《千与千寻》取景地的洪崖洞，或是《从你的全世界路过》镜头下的十八梯、千厮门大桥。当然，要说重庆大学、四川美术学院（名为四川，身处重庆）在学术、艺术上的输出，还是太高冷，鲜有如黄桷坪涂鸦街这样能被大众感知的文化产物。
我国一位社会学家提过一个概念叫“文化自觉“，大概意思是：文化这个东西，不是用来粉饰太平社会的，不是来虚构一个乌托邦的。真正的文化，更应该直面的就是社会中最真实的东西，无论美丑。
因为歌词里太多真实的故事，又有极具节奏感的叙事方式，可以理解为什么我身边那么多重庆人被GOSH的音乐洗脑了。其中一首大热的RAP《雾都夜话》唱道：“叔叔伯伯在夜总会头莺歌夜舞，车停到门口记到要把牌照遮住。从小到大看得最多逗是灯红酒绿，勒世界恁个精彩，你喊我啷个读书。”
一位八零初的新晋GOSH迷同事说：“我小时候真的是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的。”你觉得有多土，就有多真实。当然，这首歌描述的背景是90年代到二十一世纪初的重庆。那时的重庆还有大量棒棒军爬坡上坎挑生活，码头文化鲜明到肉眼都能感知，但当下这股江湖味也淡了。
成都的嘻哈唱的是“老子明天不上班，想咋懒我就咋懒”。那首流行的民谣唱“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如果换成重庆就不合适了。
长沙有一个嘻哈厂牌叫c-block，歌词里似乎也队列着当年左宗棠治下湘军的气场：“看看岳麓书院的牌匾在提醒着你，惟楚有材，我要天下，才对你们客气。”
音乐是地域文化的载体，所以成都的嘻哈和这座城市一样悠闲懒散；长沙的嘻哈则透着一股口味虾的香辣味；重庆能走起来的本土音乐目前也只有嘻哈，像这座火炉城市的夏天一样——干燥。
出生在四川内江的GAI，其实性格更像重庆人，从小张口就喊打喊杀，行为上也真的如此。VICE纪录他和成都嘻哈厂牌“说唱会馆”的恩怨时，他说：“我觉得，要是个男人，就出来打一架。打完该干嘛干嘛，医药费自付。”
性情、文化上的地域差异，大概也是这个四川内江人居然跟成都人合不来的深层次原因（反倒和长沙的嘻哈厂牌气味相投），所以他更适合重庆。
GAI的微博名曾叫“GAI爷只认钱”，他从来不否认自己想红、不甘只居于地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毫无遮掩地去追求，这也是重庆人性情真实的一面，不管大众价值观里美的丑的，一切都写在脸上。
嘻哈歌手的核心价值主张是“keep real”。《中国有嘻哈》之后，全国的嘻哈歌手都在商演挣钱，急着把他们歌词里对人民币、法拉利的追求进行兑现，这很real。
在和GAI齐名的那位rapper闹得身败名裂时，GAI向他交往多年的女朋友求婚了。这也很real。
重庆人一样很real。耙耳朵很real、爱虚荣很real、贪小便宜很real、讲义气很real。好的坏的，一切都写在脸上。没有太多的表里不一，美的丑的，一眼就看得出来。
我有幸去听过一次GOSH领军的嘻哈现场。之前只去过张学友的演唱会，多是坐着静静地听，跟着轻轻地唱。但听嘻哈如果是坐听，会极度别扭。在现场，当GOSH集体出场，感觉骨子里的山城血液觉醒了，即使四肢不协调也会跟着节奏活蹦乱跳起来。
已经是大牌的GAI、Bridge在台上不会端着，唱的人玩得比听的人还嗨。也没有编舞、舞台效果的修饰，一群人在那很随意地溜达，累了就坐会，渴了喝掉半瓶水、剩下的洒你一脸。很real。
GOSH为《重庆茶馆》这首嘻哈音乐拍过一支很有趣的MV，三个嘻哈歌手在重庆黄桷坪一家面临拆迁的老茶馆里大唱RAP，茶馆里的大叔大爷们莫名其妙盯着这三个怪物的神情，与嘻哈音乐形成了强烈的冲突感。
可以说，《重庆茶馆》这支MV是当下重庆的一个缩影。
陪都时期的民国风物早就被时代拆去，楼越来越高、桥越来越多，渝中半岛的夜景甚至可以与香港维港媲美。城市太大了，今日的重庆不再只有解放碑、朝天门，新生代的重庆人得努力用各种鲜明的方式才能表达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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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撰文：李慕白，重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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