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穹：青葱岁月，并不匆匆
01
正月里，一次小规模的高中同学聚会，不到二十来个人这些熟悉的面孔上曾经和现在都留存着一抹难能屏蔽的生疏三十年了，三十年里每个人都带着一路故事走来，但又有多少故事被隐匿在各自光鲜的外表下，这辈子只能在不断地反刍中重温
性情随遇而安的原音也是个心里储满故事的人与他们不同的是她会把自己的故事奉为圭臬般一枚枚镶嵌在一篇篇文字里，公诸同好抑或公开兜阅她也会去打探同学们的家事，但都浅尝辄止蹉跎岁月还是淡化了他们之间那抹同窗情能坐到一起赤裸敞开，推心置腹的毕竟可遇不可求又何况，又何况曾经与她整个高一期间同桌加死党的赵小莉早在十年前就匆匆结束了自己一生的故事当然那都是后话到了高二文理分班时，赵小莉去了文科班，继赵小莉后与原音成为同桌的丛丽也早在高三下学期就弃学从军了，从此就与她断了故事一个与世长辞，一个与她杳无音信故事从此都没有了后续但这两人的音容笑貌今生今世随时随地都能被原音念兹在兹
其实除了她俩，那段青葱岁月里跟原音不论有过交集还是没有交集的同学，只要经她脑海一个个过滤，都能从30年的光影里被她逐个打捞上来，如喀什特突兀而起的石林，复原出他们的原始风貌虽然个别人已经叫不出了名字越来越善忘的她，也很惊异自己唯独对这段岁月会铭肌镂骨或许那是一段唯一可以用青春祭奠执迷的爱情或是用爱情诠释青涩的青春的岁月或许对原音还有更深层的意义
02
我的乡村，我的土地，我的邻舍，以及我的住所，它们赋予我的风土人情和人文地貌是你们无法体味到的你们居住在深深市井里，更难体会到城墙般围护着的并供给你们无边风月的是与旷野山风乃至四海八荒日夜对峙的最边沿地带村落乡野的坚守和执念
这样的文学语言在原音的脑际旋涡般转悠着，她因放不下手里的铲子，所以无法跑进房间里把这灵光乍现的语句记录下来厨房里油锅滋滋冒着烟，被汆好的蒜薹正准备下锅呢
节日里哪一样菜系都少不了高蛋白高脂肪，包括中午同学聚会吃的铁板烧，菜的份量虽少但其中的饱和脂肪酸足够体内消化酶几天的分解了今晚就吃这清清淡淡的蒜薹绝对有助消化正这么寻思的原音一边翻炒着绿莹莹的蒜薹，一边在脑里迂回着刚才那段话蓦地一抹怅惘之绪游丝般隐现在心头，莫名其妙的，这段话在被煸出的蒜香味的催化下，字字句句像勾芡了金属流质般，锋芒四射地针对她心里的一些假想敌而来，假想敌？谁又是自己的假想敌呢？佟芬？肖梅？张晶晶？还是......总感觉自己跟自己拗着劲，还硬生生扯上他人这种心境源自何时，出自哪里？她心烦意乱的此时蒜香味也在勾兑着她的胃液，今晚她要把它们一根根解决了，她痛快地想着
03
这次聚到一起的几位女生和几位男生外观似乎都没曾改变多少，也就是那种随便走在大街上彼此能一眼认出对方，不至于落入错此说彼的尴尬境遇若说没被岁月临幸过那是藏实弄虚，哪个人不是从里往外剧透着曾与岁月媾和留下的一脸的淡然练达和满腹的庸常慨叹的剧情，包括每一缕气息里都透析着贵阴贱璧的无奈
身上留有岁月痕迹的每个人其实都经不住猎奇者的推敲和玩赏，包括原音她一走进这间规模如同能容纳几十号人的大型会议厅般的大包间，就被高中时同一宿舍的佟芬肖梅，还有与她曾称兄道弟的郑家康张伟胡进生他们一眼认出了但还是从他们唏嘘的嗟叹中，原音不得不承认被岁月奸淫过就没必要为今非昔比的自己立什么牌坊的说辞
怎么说呢？除了外在，从某一方面说她确实没有多少变化，包括从青春走到中年，按兵不动的在一个地方一待就是二十多年，像树般虬根盘曲在土壤深处，是无力挣脱还是安于现状？她不是没有答案，而是答案对她已经毫无意义了但她不会逃避若是往前推移20年，当被问及是否还隐于野时，或许她爽快地作答背后会错综着一道道防线，禁防他们就此话题涉猎并蔓及更多的让她难以应对的现实问题
若以前她承认自己是一块有棱有角的岩石，那么现如今，她自认是被岁月的河沙磨砺成棱角模糊，能穿越蜿蜒，行进自如的原石原石与岩石的性价比就是原石可由普通石头变通成具有自身价值的，可再利用的材料她认同了自己的自身价值，所以不会避重就轻他们的问题但他们也似在避重就轻，30年，每个人都发现了自己是个原石，为这社会创造了什么，做出了多大贡献，是否著书立作，功成名就，或一直默默无闻，却安良守道，仰不愧天，关键找到了自己的价位就行了，这与他人又有何干？若今天相聚的这些人中有富甲一方的，那调侃的话题就不会轻描淡写几语而过起码住的豪宅，开的名车，经济实体规模坐拥的资产，以此拽带出的社会人际网，甚至裙带关系这样的聚会才会群情激奋，称得上俗不可耐的炫富party还好，每个人在岁月不居，春秋代序的辗转中，只是沧桑了自己的平凡故事，这是一次等量齐观的聚会，那一刻他们都找到了可以游说岁月的话题，比如谈儿论女，多大年龄学业如何什么职业工作收入怎样婚恋什么的这也是原音感兴趣的话题
04
林瑾是在他们都唠到无话可说时悄然落座在原音身边的他们俨然都被林瑾惊愕到，不是因为她的出现，而是被她的整个人的改变但在原音眼里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林瑾还是那样弯眉细眼，只是她被岁月的长河浣洗得愈发水灵透亮了些原音记忆中的那个林瑾像个没长开的青果，脸是黑瘦的，喜欢笑，一笑牙白璀璨个子不高，臀肥腰细如今她除了脸色白亮了些，身段依旧比例不均，笑起来依然眼像月牙般弯着，露出一口牙白但在佟芬肖梅她们那里，林瑾似乎发生了石破天惊的变化，一遍遍被她们安检般的目光搜查着，然后是一脸的赏心悦目
一切都是时间惹的祸，生生将一个人退化在各自的记忆板块中当原音作为他乡的姑娘已嫁到上河社区那会儿，林瑾还待在上河社区里，后来经人介绍她嫁给一个南方生意人，生了儿子后，把儿子寄托在上河社区的母亲那儿，后来更具戏剧性的是原音竟成了她儿子的启蒙老师这三十年里她们总会不期而遇所以在原音看来林瑾并没多大变化，就如林瑾眼里的原音也是如此
林瑾的出现让素常的气氛充满了荤腥味在校时她也是那样，身边不乏与她同性情的男孩子，说笑逗乐，嘻嘻哈哈的即便在严阵以待的高考备考期间，她的笑声也会涟漪般荡漾在沉闷芜杂的晚自习氛围中
那时原音就坐在离林瑾不远，前数第二排的位置原音比林瑾高，他们的座位不是按个头高矮从前往后依次排开，而是另有安排的这是当时教他们化学，近40岁，生有一张不苟言笑的娃娃脸的班任宋一惠精心安排的在全班56名同学中，宋一惠把她认为具有考大学心志和潜质的一拨人都安排到了前两排，剩下的人她虽然从不公开表明，但个个都心知肚明，混个毕业证的，谈情说爱的，志向不明的，都安排在了后面即便这样宋一惠也不放松对他们的看管，不放任他们各行其道
05
晚自习课上，青葱而执迷的爱情造就了一对对自由组合者，青春不羁，激情澎湃的他们躲在教室的后几排，散逸的荷尔蒙，放浪的笑声，窃窃的耳语在两极分化的学海爱潮中肆意氤氲穿行
某个晚自习，宋一惠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教室里，她那张圆圆的娃娃脸像霜打过的苹果，从里往外渗透着一股青冷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那谈情说爱！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于是，在宋一惠严声厉色中，各自迸射的荷尔蒙来不及藏匿，那些青葱的爱情就如惊弓之鸟，四处乱撞很快有人带头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窸窸窣窣，一些人都陆陆续续各就各位很快，分化的两极在这样的晚自习里像溪流入海般慢慢弥合了宋一惠用眼角的余光斜睨了他们一眼，这才松开了紧绷的娃娃脸
林瑾那极具穿透力的笑声也就是从那天晚自习后噤若寒蝉般若有若无了但林瑾身边仍有男孩来来去去的，尤其是那个粗短身材，眼睛大而亮的钟宏达，几乎每天都会凑到林瑾身边调侃说笑，偶尔会掀起林瑾被压抑的笑声但原音知道林瑾并不喜欢他林瑾会去找那个戴着镶金边近视镜的男孩，只有在那个男孩面前林瑾才会沉敛得像朵出水芙蓉至于那个男孩，原音还记着他的样子，却叫不出了名字
06
这么多年原音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晚自习被宋一惠呵斥后，第一个回到座位的丛丽她当时正跟一个与她同姓的男生恋得火热那男生叫什么名字原音彻底忘掉了，索性就叫他丛同学丛同学高高瘦瘦，但很健朗，留着酷酷的发型脸白眼大，时常很闷骚地坐在最后排，少言寡语，偶尔嘟噜一句，便暴露了他的内敛原音不止一次看到他红着脸跟丛丽激情地交谈的样子
你认为他怎样？丛丽第一次向原音袒露自己恋爱的心迹时，就迫不及待想听听原音对丛同学的看法
原音把自己旁观到的一切毫无隐瞒地向丛丽说了，具体的原音也说不上什么若不是丛丽跟她寒暑无间，她才不会在繁重的备考战里拔冗帮丛丽审时度势她的什么蝶恋蜂迷的爱情直到后来他们的恋情在全班同学中公开，被宋一惠知道丛丽本是跟原音一样在学业上一直受宋一惠关注的高考生，那晚的晚自习她竟也会出现在那一片群体里可以想象宋一惠那一声呵斥里跌宕着多少恨铁不成钢的怅惋之绪
丛丽后来的离开不能说跟这件事一点关系没有丛丽告诉原音她要弃学从军时，已经是三年寒窗磨一剑，正准备亮剑的时刻等了三年，眼看要从炼狱里爬出来，好坏也要在考场上经历一番铁马冰河，操戈弄戟，十八般武艺，各显神通之争但丛丽还是毅然决然告别了高三，诀别了初恋，她与这里的一切背离无望似的，甚至没有向任何人告别，包括原音
原音是在某个周一返校回宿舍时，在自己床上看到丛丽留给自己的离别礼物一个硬壳记事本打开扉页，上面留有几行娟秀的字迹：亲爱的老对，我走了谢谢近两年来有你陪伴在我身边我知道你一直在容忍我的小脾气，也默默在关心我的学习，还帮我走出了情感困惑，让我了无遗憾地结束了自己的高中生活我会永远铭记我们这段情意的......后面是几句例行的祝福语原音瞅着这些语句，如同面对丛丽的那双漂亮的明眸里流露出的纯真和执拗
平心而论，若只是为了一段不成熟的情感放弃了学业，原音深为芳泽无加，铅华不御的丛丽不值那个只为了混个毕业证而在熬时间的丛同学，丛丽怎会只虚图其外表，而容许其败絮飘飘？但愿事实并非如此
丛丽说的没错，原音陪她经历了她的情感迷茫期那天晚自习被宋一惠一声呵斥灰溜溜回到各自座位的说爱派们，有的不以为然，一副爱咋的咋地的做派，有的还在小声私语着，有的窃笑着，唯独丛丽一脸的窘色，落座在原音身边，埋着头的原音朝她看了一眼，笑了笑，她弯着嘴角冲原音也努力笑了笑
原音在练习本上迅速写了一行字：别再去后面了，我们一起努力好吗？
丛丽接过本，犹豫了一会在练习纸上也快速写了一行字：他对我很好，我放不下他再说，我知道自己，考大学没有希望了但你不同，你要努力，老对！
接过本子，原音看后摇了摇头，抬头望了望坐在前面的宋一惠，又在本上划拉了一行字：有什么放不下的？他对你好？他若对你好，就应该让你好好备考，而不是让你陪着他浪费时间一起萎靡
丛丽看后，在本上疾笔如飞，写道：他正是这样劝我的，不让我陪着他一起浪费时间我不听他，他就为这事跟我急，脸红脖粗的他越是这样，我越欣赏他，放不下他
丛丽使劲点了点头，追加一句：不信你可以问问林瑾，她和她那位都听到我们吵架来的林瑾还逗趣说我们是现实版的贾宝玉和林黛玉，见面就掐型
原音点着头，若有所思：哦，是这样啊看来是我误解了他原音索性从一张张答卷里逃离，手拄着头，望向丛丽：那你怎么打算，是继续听他的还是一意孤行？
我也不知怎么办，反正我不打算高考了我姨夫是部队干部，给我争取了一个女兵名额，过段时间我打算去部队锻炼丛丽用前牙切咬着上唇肌，大眼睛忧郁地睒动着
走一步看一步吧兴许我们明天就分开了丛丽使劲往上拢着一头短发，裸露出清秀白净的面容来她冲着原音扬起嘴角，原音却分明看到了悬浮在她面容上的是一抹强颜欢笑
那之后，丛丽跟那丛同学偶尔还有来往，但关系越来越疏离了直到丛丽清清爽爽地从同学们的心中淡出后来，关于她和丛同学的故事在原音的世界里一直谜般语焉不详
07
你有丛丽的消息吗？原音知道在校时丛丽除了她，也和林瑾关系不错
丛丽？我没有她消息林瑾吃惊地望向原音，你都没有她消息，我上哪知道？她高三下学期离开了我们后，我就一直没跟她联系上林瑾一边说一边夹起一块生鳕鱼片在酱碗里涮了一下，然后一口塞进嘴里她的吃相还是那么饕
丛丽我知道，住在市区从军医院内退下后，开了一家很上规模的辅导机构坐在她们对面的郑家康说，几年前，作为一校之长的他去市区某学校调研，顺道去市军医附属学院办事，在院所公示栏里看到了丛丽的照片，戴着军官帽，穿着军衣，昂首挺胸，一身凛然正气的做派郑家康开始还有些犹豫猜不准到底是不是丛丽，但看那眉眼形似神似后来一打听果不其然就是她
那看来她现在过的最好了原音终于像了却了一件心事似的感叹道
好像不是太好，郑家康看了一眼原音，又望了望其他同学，她患了早期乳腺癌
你怎么知道的？原音差一点从座位上弹起来，目光死死抓住了郑家康她及其他同学都被这一消息惊得面面相觑
这是她亲自告诉我的郑家康娓娓道来，那次我们见了面后，她还邀请我去给他们上了一堂公开课后来一直保持联系，所以她有病也没背着我她就是因为有病办了内退，才自己独干了很乐观的一个人
是啊，很乐观的一个人原音说不出心里翻涌着什么滋味，仿若又看到了丛丽那双含笑的大眼睛和上扬的嘴角
那她和......刚想冒出的话题，又被原音生生吞了回去她本想问问丛丽的婚姻生活，那个丛同学和她的故事是否还有续集，30年里他们的人生轨迹划出的是两道相交线还是两条平行线？原音的探究心理除了点点好奇，还有更多的希翼，希翼他们遗失在那段青葱岁月里的痴迷而纯真的爱情，在某一天如金风遇玉露，胜却人间无数的悲欢离合因为他们这段爱情在男女情感还处于半封闭状态的90年代初的中学生中纯属另类，他们分离的缘由唯原音悉数在心但她不得不欲言又止，毕竟说出来，有谁还记得？有谁还在意？时间太久远了，那段纯真的爱情是霉化还是升华只有他两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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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到场的男生个个都像被岁月洗练并沉淀得很斯文的样子，或者他们性子里原本就藏有斯文的一面？没有吆三喝四，推杯换盏，尘嚣其上的嘚瑟和张扬
但曾经喜欢调侃的胡进生绝对不是今天这个样子高一那会儿他就坐在原音的前面，时常回头跟赵小莉逗趣说笑，一笑一侧的虎牙就泄露了他的率真直爽大多时候他是跟他的同桌在疯闹，当他影响到原音的学习时，就会遭原音的叱责，刚收敛一会儿又在他同桌的撺掇下，胡闹起来但胡进生还是有节制的，若没有他同桌掺和，他自己也会安静得像一尊佛
高一时的座位宋一惠没有像高三时那么刻意安排
那时一班之长的郑家康就坐在原音的后面，他的理科成绩比较好，原音有不会的题，就回头跟他探讨，他也会主动跟原音探讨问题而且他们都有共同的爱好：赏文阅字，断文弄墨由此在郑家康的带动下，原音张晶晶还有班级其他两名同学利用业余时间创办了含羞草文学社，闲暇时各自写些诗呀散文呀杂文等心情文字，以手抄报的形式张贴在教室后面的板报墙上单调枯燥的高中生活里因有含羞草文学作为一种调剂，郑家康原音还有其他社员都拥有了一段闲情逸致的快乐时光只可惜，这段尺璧寸金的美好时光仅仅维持到高二上学期
郑家康这么多年倒没什么变化，依然健谈中不乏中规中矩，整个人像在校时一样充满感召力，颇有领导者的气度
当时原音的右手边的位置是除了闷头苦学，绝不沾染是非的张伟一个不善言辞，但说起话来风趣幽默的男生，个头与郑家康有一拼，虽很瘦弱但身骨坚挺，前凸的口唇，圆眼黑眉凸显了他极富喜剧色彩的个性偶尔原音也会与他探讨化学知识自然他的化学成绩比较好就这么一个好学上进，心无旁骛的男生后来竟与同样性格沉静的佟芬一起成就了他们这一班唯一的一对爱人
这么多年，原音终于逮到了机会质疑佟芬和张伟是否在校时，就暗自相恋？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否认了佟芬辩解说，我们那时都很少说话，座位又离得那么远张伟在一旁附和说，这是真的，毕业了好几年我们才走到一起，这还是班头给牵的线
郑家康？是他把你们连到一起的呀原音感到这太富有戏剧效果了，便忍俊不禁，心想，那时他自己还不知脱没脱单呢
原音看了一眼坐在远处的郑家康记忆里隐现着关于他们的青葱故事
高二上学期，经校领导组织安排，整个高二年级组来了一次远足之旅他们前往的目的地是辽宁省的千山高二四个班，近200多名学生一起坐火车出游，那是原音这一生最难忘的一次行旅那天下了火车后，所有老师和学生又徒步走了十多公里路，才抵达他们要下榻的所谓旅馆一所高等学校的集体宿舍就是在那次出游过程中，胡进生郑家康张伟还有原音三男一女组成了一个四人帮他们称兄道弟，彼此照应，齐心协力爬上了千山最高峰五佛顶咔嚓，四人被定格在雾罩众山小为背景的镜头里，一面标志着高二三班的班旗在他们身后猎猎飘舞，烈烈燃烧
即便岁月更迭，时移世易，这抹已装裱成帧的画面在原音记忆中永不会化成一缕飘去的芬芳
宋一惠一开始就是他们的班任这令原音多年后仍感到庆幸，摊上一个绝对严母式的好老师，严中含慈，厉里藏柔，对每个同学一视同仁
除了班长郑家康，宋一惠对担任生活委员的原音的学习生活也是很注重的高三说爱派们被她呵斥那次后，她还故意向原音同寝室的佟芬打探原音的情况，当得知没有男生搅扰原音时，宋一惠那欣慰的笑容让佟芬一度心生嫉妒原音后来高考落榜，宋一惠在深感惋惜之余，写了一封信让人捎给在家郁郁不得志的原音，鼓励她重读再考虽说后来因家境困难原音放弃了重读，但她对宋一惠老师始终心生感恩，因为宋一惠让轻渺如烟的她看到了自己尚存的份量
是的，一如多年后宋一惠在见到今天的原音，和原音在见到今天仍神采奕奕的宋一惠时，她们的欣悦之情一如既往溢于言表
09
整个高一赵小莉与原音的关系是同桌加死党活性炭似的赵小莉1.70的个头，高挑的身段一张蜡黄色的瘦长脸，也是一笑就露虎牙的开朗直爽的性情她是个玩心很强的女生原音经常会被她恶搞一下但原音挺享受她吃东西时的样子，尤其吃橘子，她用瘦长的拇指和食指捏起橘子的底部，往上轻轻一提，撕开一个口子，再往下一拽，便撕下一缕橘皮，然后顺着那一缕的缺口，把整个橘瓤一点点掏出来，像冰心写的小桔灯那样，留下完整的外壳瓤她一瓣瓣分解，或自己吃，或往原音嘴里塞一瓣，剩下的橘皮她拿来当香水用
老对，给你撒点香水哈原音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捏住橘皮朝原音脸上挤压过来，一股细密的，带着橘子的清香味的水雾就凉凉地喷薄在原音的脸上，偶尔还会喷溅到眼睛里，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辣辣的灼痛感看原音使劲揉着眼睛，她在一旁就会笑得前仰后合
许多时候，原音感觉赵小莉就像一只好奇心爆棚的小咪宝，而自己则是一只安静得有些发闷的老猫咪但她们这种组合，恰是性情互补，彼此相互欣赏赵小莉也很想像原音那样能充满定力地去做一件事，但她做不来，努力也没用活性炭时刻要自我解构的
能将高中时代保存下来的诚挚友情，带进各自的婚姻生活中，不落俗套，不被窠臼，无需常来往，心中却常忆起的不多恰恰是原音和赵小莉共同写就了这样的友情之作，然而这只是一部以情殇结尾的短篇当得知赵小莉的故事因身患肝癌草草结束时，原音错愕之余深感痛惜好好一个活性炭似的人，若说生无可恋谁都可以，唯独赵小莉不可以她是个多么乐天派的一个女生！还有女儿丈夫哪一个能让她背离无望的？
她的离去若实在归咎起来，原音只能从灵异的角度来诠释了，虽然原音是个不信邪的主儿世人有个说道，新婚的床不能被怀孕的女人坐了，不然会招来厄运原音结婚时，未婚先孕的赵小莉已经怀孕四个月，她踏踏实实地坐在原音的婚床上，淡然自若，不以为然两个月后原音参加赵小莉的婚礼时，凸起肚子的赵小莉在原音面前一副羞赧的样子，她向原音解释说，她是后来才听人说有这种说法，她说自己不相信，问原音相信吗？原音安慰她说，自己根本不相信，让她别有顾虑
时光荏苒，转瞬她们各自同年生的女儿都上了小学忽然有一天赵小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原音的生活中消弭了不信邪的原音不可思议，但她又不得不相信因怀孕坐婚床的事派生出的另一种说法：两个人中若A的运气能压过B，A就会平安无事赵小莉去世的那段日子原音时常暗自自忖，赵小莉的死，难不成真是被自己的运气挤压而死的所以那段日子她很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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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每次同学聚会都是郑家康逐个打电话联系的
二十年前的一次聚会原音在接到郑家康打来的邀请电话时，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和兴奋，似乎时间没有把他们分隔得太久远，依然那么亲切虽然那时原音刚与一家私营企业解除了劳动合同，心情却并没受影响，倒像是获释的囚徒，有种解脱般的释然所以第一次她几乎没有犹豫，爽快地答应了郑家康的邀约
原音还记得第一次聚会，郑家康出来迎接她时，问她的第一句话：你知道我最想见到的人是谁吗？哈哈，是谁？原音只当是他在调侃了你知道我也最想见到的人是谁吗？赵小莉也刚好从酒楼里出来迎接原音小莉，是你！我当然知道你最想见到的人是我呀原音与赵小莉已相拥在了一起那还用说嘛，是吧，班头？精灵狡黠的赵小莉故意朝郑家康抛了一个媚眼，一语双关，意味尽然说完，拉起原音的手就径直冲进酒楼里了
那次聚会原音至始至终都没顾得上跟郑家康唠唠家常，同学们十年不见了，依然保持着初出校门的依恋和激情，自然每个人都是另一个人的搜狐热点原音跟他们一样只能顾此不能顾彼了这一度成了她不能安放的一抹思绪，总觉得像欠了郑家康什么似的
时光追溯到若干年那个秋天，一个身穿浅灰色风衣的俊朗青年出现在一家石油公司门口，门卫走出来问他找谁？他说找一个叫原音的女孩门卫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郑家康，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走回屋子，往对二乙苯车间打了一个电话
门卫是一位60来岁的大爷，他每天都要跟公司里很多的青年人打交道，尤其男青年公司的门岗就是这些穿着油喇嘛哈工作服的男生们忙里偷闲的中转站，他们在这里谈国政家事，聊女孩女人，发各种牢骚，并吞咽吐雾这些正值血气方刚的青年人常常口无遮拦，比如，张三喜欢了谁，李四暗恋着谁，赵五正在追谁，这些门卫大爷都念及在心却不露声色，任他们海天一色胡侃乱侃
听说来找原音的，大爷更是要好好端详一下眼前这个看似才情兼备的青年人之前他从几个混小子的口中得知原音刚结束了一段恋情，大爷觉得眉眼清秀的原音文静里透着一股傲气，被她拒绝的男孩在他看来稳重踏实，值得女孩托付终身，但偏偏被原音拒绝了，现在还有另两个男孩在惦记着她呢，这原音究竟有什么好？当洞微察幽的大爷看到郑家康，一脸的猜忌狐疑方像皱纹一样展开了
原音接到电话就匆匆赶到门岗远远的，她看到了似曾相识的身影玉树临风般立在那里，走近了，看到是郑家康，她并没觉得意外，好像这一幕早就是她小说里预设好的情节，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应该刚刚好但还是出错了，因原音没有郑家康想象的那样喜出望外，只是象征性地问他：你怎么来了？，令郑家康有些怅然若失
我正在一个学校实习，听说你在这儿我就抽空跑来看看你但郑家康还是满面春风，忙迎上前来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各个车间准备坐班车回市区的厂领导和师傅们纷纷走上班车原音也是提前收拾妥当，从自行车棚里推出自行车，往家的方向走去郑家康陪伴在她身边，他们边走边聊天，谈论毕业这几年各自的去处，好像那段青葱岁月在他们的交谈中又向后铺展了很多年
虽然那时他们毕业已经两三年，各奔前程，基本不知各自的去向，但原音知道郑家康在师范就读高考前夕某师范学校来校招生，郑家康报了名，不久被录取，这件事原音是清楚的因为当时老师同学眼里一致公认她是当老师的料，但原音始终无动于衷，她对老师的职业不感兴趣，甚至还有些偏见，成天要跟一群孩子打交道，当时老师工资又很低出人意料的是，没被同学认可具备当老师材料的郑家康竟然选择了教师这一行而彼一刻非此一时，命运就是这么鬼使神差，自己越是不喜欢的行业，越是被它推上了风口浪尖上，若干年后因种种缘故不得已而为之的原音就这么与一群懵懂暗昧的孩子们结下了不解之缘而且这缘一结便是十多年
当时他们一边走一边在谈论这话题时，原音仍不后悔自己当初在校时的选择，她说自己是个不愿被各种规章制度框定或规避了脚步和思想的自由人虽说公司也有条条框框的规范和约束，但不肃穆，不森严，没有惩戒没有指责人与人相处随意自如，可以姊妹兄弟相称称老师为师傅，跟师傅无需行礼问好，却可以随意地调侃说笑而这一切在老师与学生之间就不同了
郑家康点头表示认可：看来你对自己现在的工作挺满意的这样我也没什么顾虑了
原音推着车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她望着郑家康，他身后是秋色掩映下的落日余晖，整个人被镶嵌在其中，如一块硕大的琥珀立在原音面前
我想对你说件事，我刚结束一段恋情，是他追的我，处了一段时间，我觉得我们不合适就跟他分手了原音望着郑家康疑惑的目光，她迟疑了一会儿，接着说：所以，这段时间我在调整自己的心态，不想再把精力浪费在情感问题上
原音，你也许误解了我，我今天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过来看看你叙叙旧，顺便送给你一个礼物留作纪念郑家康说着便从风衣兜里掏出一枚精致的钢笔，递给原音毕竟这次分别以后又不知什么时候能见面见到你一切挺好的，我就了无遗憾了，那就这样吧，我回去了，你多保重
原音目送着郑家康并不挺括的背影慢慢消融在日薄西山的尽头，整个人说不出是释放还是失落，她诘问自己，何以这样无情？是的，岁月还青葱，他们还正方刚，爱或不爱，所有的错都不算错，包括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
他们那次一别就是十年这十年中偶尔忆起这段经往，原音都会为自己当初的直言不讳而自谴她也细细地肢解过自己所谓的自谴，离析后，她只得承认不是因为自己弄丢了一段情感，而是辜负了他们这段纯洁的友情即便后来他们无疾而终的故事像蒲公英的种子在公司的犄角旮旯里沸沸扬扬地传播，原音一再否认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只是友情，但也还是遭自己的师傅一通说教：你不用否认，那男孩不错的，那天我们都在班车里看到了他来找你一切都说明了，你也不要太挑剔了，这山望着那山高会好高骛远的......
原音百口莫辩，只好保持沉默他们之间若真存在爱情，那一定不是在不对的时间里相遇原音还是怀恋他们称兄道弟时的那段两小儿无猜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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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聚会也是郑家康直接打来的电话，并且态度很诚恳，希望原音无论如何都能到场那时的原音刚经历了人生的几道关口，商界政界里摸爬滚打过，不同程度都饱受了一些磨砺她由肉体到精神再到灵魂都好似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般脱胎换骨一次因职场的调换，工作上的尔虞吾诈，婚姻生活里的是是非非，所有的压力齐头并进，一起朝她碾压过来因急火攻心得不到排解，身体的湿毒齐聚脸部，一天时间她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一张本还算耐看的面孔顷刻面目全非各种偏方都尝试过，总是没能治愈十年如一日的一次次熬炼，竟意外弱化了她骨子里那些居高自傲的性情，愈发与世无争，随遇而安那个场合自然去不了了，但原音要给他一个合适的理由歪打正着，赶上婆婆生病，原音就以照顾婆婆为由，拒绝了郑家康的邀约心理却是那么坦然，没落下一点遗憾
转眼又是十多年，在原音这里却与他们相隔了近30年了再次同学聚会，这回仍是郑家康组织的，但无需电话邀约了，微信说一声，原音就爽快答应下来她自觉自己像一棵被风摇落了一地枯枝败叶的大树，洗尽铅华，根植一方，一直朝着她所认为的人生方向伸展着真的有必要与每个人认认真真见一面了但聚会的人并不多，其实她想见的人也见了，有些人终要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终生不再相见所以这次聚会原音没太如愿但也没留下什么遗憾
同学们都称原音作家，她也不否认，这么多年她都斗死斗活在文字里，同学们也都只看到了她不断发表的文章，却不会透过她的文字深入到她一直素心如简的灵魂里，与她一起低吟浅唱，谈人性讨人生，把茶言欢，以文当歌
人生就是这样，相聚有时分别无期同学间做个言深浅交的未必不好，留点缺憾才会让各自的故事有圆满的希望，即便永远不能圆满，那就把一段最美好的年华撕成碎片展现在每个人面前，有谁能拒绝？就如生活需要自己调剂，酸性物质吃多了，不妨多吃些碱性食物中和一下饱和脂肪酸吃多了不消化，就吃点不饱和脂肪酸消食一下而能做好这一切的，只有自己就如没有谁是自己的假想敌，若有的话，第一个也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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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结束后，郑家康把所有的人的行程都安排妥当，当然包括原音他知道原音的住处，执意要把她送回家原音拒绝了，她不是故意要拒绝，因为有事要做郑家康说我是顺道经过，原音说，我真的有事，没骗你他们相视而笑，各自别离
真的没事，他们还有下一次聚会即便那时岁月不居，各自花甲，再回首原音还会看到那段青葱岁月，一直没有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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