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

　　程医生把我的行李箱搬上了二楼，第一个门就是我家。他说：“你住这里。”不是疑问句，可能这是很礼貌的问候，跟“终于到家了”一个意思。但我听了还是有点难为情。因为我住的房子外面有点旧。这种小区在上海都有三十年历史了，再等三十年也拆不到。毕业这几年我租的几次房子，都是这种没有电梯的老小区，证明贫穷才是我这些年沪漂的主色调。

　　我打开门，开了灯，换上拖鞋，也给程医生找了双鞋。我给乌龟换水喂粮的时候，他已经坐到沙发上了。并不拘束。他说：“没想到你还挺会收拾。”这是他环顾四周后给我下的判断，说明他是个实诚的人。

　　我说：“你要不要喝酒啊？”我的冰箱里没有剩菜剩饭，也没有饮料因为我要减肥，只是放满了酒，各种酒，这是独居女性的好处。不知程医生酒量如何，说不定等会儿灌醉了意乱情迷这事儿就成了，嘿嘿。反正我是怎么都喝不醉的那种人，我自幼爱喝酒，白的，烈的，咕噜咕噜几口就干了，这世上没人知道我的酒量，我一直幻想哪天喝醉了把喜欢的男人睡了或者他睡我也行，可是老天不给我这种机会。“来一点。”他说。听听，今晚有戏有戏。

　　我去书房打开窗户通风，把死掉的花扔到垃圾桶里。他跟了过来，看到我书架上的书，说：“没想到你还挺上进。”这是他今晚说的第二个“没想到”。真是抬举我了，我哪能看完这些书，都是出版社朋友送的我又不好意思拒绝，还有一部分是三年前双十一打折买的，到现在都没看。我说：“你喜欢可以天天来看啊。”

　　他笑了笑，露出了很好看的笑容，又问我：“你平时在家都写什么？上次让你发我看，你也不发。”他很随性地坐到书房的那张沙发床上。我家沙发很多，方便我随时随地睡觉。他又喝了一口酒，用他的大眼睛看着我，饶有兴致地等着我回答。我说：“这个...有点复杂，以后跟你讲。”

　　我不能告诉他我平时在家写书，千万不能。去年我出了一本世界名著，用七毛的笔名，我给这本书取了一个丧气的名字叫《我们连孤独都不曾拥有》，不要被这个矫情的书名骗了，二十年后你孩子高考阅读题里要考的。你也可以让孩子抄进高考作文里，肯定拿高分。我建议每晚睡前朗读并背诵全书，从小就要接受文学熏陶嘛。你们不知道，当初这本书刚预售时，我怕没人买，销量差，自己忍痛偷偷在网上下单了200本放家里，想到以后遇到合适的人就送了。一年了，还剩下180多本躺在了我的床底下，送出去的还是微博转发抽奖的。我不愿意面对它们，全收起来塞床下柜里了，现在想想这是多么机智的决定。我每天枕着自己的滞销书入睡，做着哪天能冲进作家富豪榜的美梦。程医生应该死也不会想到，把他带回家过夜的女人，将来会是个很有钱的作家。

　　“你在吃神经科的药？”他看到沙发上的药盒，就问我。我说：“没有，是我妈，前段时间她来上海看病吃的。”自从我妈来了上海，她整个人也开始膨胀了，现在每晚都要去跳广场舞。她在乡下呆了一辈子，没想到60岁才开始解放天性，病一好就闲不住，去嘉定找我三姐玩了。“以后你母亲身体不舒服，我帮她找合适的专家。”“是吧。”然后我俩又开始讨论看神经到上海哪家医院好.........

　　他的酒喝完了，我说：“你再来一点吧。”我没等他回复，直接到冰箱给他开了两罐。今晚的我，活像一个推销酒水的老鸨。随后我们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尴尬。已经快一点了，还搞不搞，再不搞他可能就睡着了。不行，稳住，这时候急不得，要制造点氛围。听歌是不可能的，上次在公交车上他说我品味差。那看电视，我把遥控一按，屏幕上出现了流星花园的播放页，完了，好羞耻，出差前我还在重看大S版的流星花园，这次连电视剧品味也暴露了。我呵呵干笑一声，问他：“你不觉得花泽类很帅吗？也是浓眉大眼呢。”说完发现不对，加个“也是”什么意思。他“哦”了一声说“还行”，只顾倚在沙发上喝酒，看起来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我想想，电影电视剧里的前戏都是怎么演的？喝酒，喝酒，还是得喝酒。我又去开了两罐。该聊点什么，聊什么，我的脑细胞不够用了。都快两点了，墨迹了好一会儿。

　　我说：“小程，我来给你讲个笑话。”“你说。”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接过我的酒又喝了起来，还挺能喝啊小子。我说：“我在北京，跟朋友去三里屯的酒吧玩，在里面遇到一个长得好看的男生，然后我朋友就去要人家微信，后来男孩的男朋友过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程医生面无表情，到后来脸已经冷下来。我继续我的表演：“你猜后面怎么着，那个男朋友走过来……”

　　“睡觉吧。”程医生把酒放到茶几上，抬头看我，我靠，吓我一跳，眼睛里全是柔情啊。程医生突然让我去跟他睡觉。嘻嘻。终于等到这一刻！！！我故作淡定地说：“好啊。”我站起来先进了房间，开灯，他跟在后面，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了，今晚的正戏要来了。

　　他把被子掀开，自己找了一边躺下。我这一米五宽的床，被他的身子占了一半。我的天，床上躺个男人的感觉真是让人……面红耳赤。我开始紧张了，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毛病又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站在哪里，说些什么，心里一团乱麻，怎么办怎么办，最后我说：“我…我先去洗澡，你等我一会儿。”我疯了，还敢加最后一句。程医生笑了一声，很温柔地回：“你去。”他的脸有一点红，被灌醉了喝多了，看来酒量也一般啊糟糕。

　　我赶紧找了件睡衣就跑出去了，关键时刻逃跑是我的杀手锏。洗澡时我把床戏的剧本在心里演练了n次了，内心只求他别睡着别睡着千万别睡着。等我洗完澡出来，悄悄进房间，发现他已经把房灯关了，只开了床头的一盏台灯。

　　我轻轻地坐在床上，连屁股都不敢动一下，几分钟过去了，他还是没动静，不会真睡了？

　　“七毛。”卧槽他这一声，差点让我昏厥过去。

　　“你过来，给我抱一下。”黑暗中传来非常低沉又温柔的声音。

　　一听他叫我七毛我就浑身发麻无地自容啊，我伪装的一切都暴露了吗，我说：“你干嘛叫我七毛啊？！！！”

　　他慢吞吞地说：“你的微信昵称就这样写的啊。”怎么觉得他这会儿说话乖乖的，醉了醉了，说完他又加了一句：“不过，你为什么叫七毛啊？”

　　“哦，那是瞎叫的，我明天就把昵称改成四毛五毛六毛八毛，就是不要再叫七毛了。”

　　“好，不叫，那你过来给我抱一下。”

　　然后我就侧躺在床上，挪到他边上，跟他面对面。他脸红红的，酒气很重，看我的眼神很迷，汪汪一团水啊。他没抱我。

　　我说：“你在看什么？”

　　他说：“我在看你。”

　　我说：“我好看吗？”

　　他说：“好看。”

　　我说：“我也觉得。”

　　然后没话了，只是躺在床上，面对面看着对方。慌乱，不安，焦躁。我听到我的心在砰砰砰跳，紧张得浑身血管都要爆炸似的。我感觉再看下去天就要亮了。还睡不睡？要不要我主动点扑倒他？从哪里下手？先亲他？还是抱他？我的思绪在飘啊飘。

　　“你好像不喜欢我。”过了很久，程医生突然开口了，表情有点严肃。

　　我说：“是吗？”

　　他说：“是的。”

　　我说：“我们刚认识不久嘛。”

　　他说：“可是你不喜欢我。”

　　我说：“我怎么不知道。”

　　他说：“你的眼睛说了。”

　　我愣了，没再接话，这种时候为什么要来个灵魂终极拷问。他盯着我看了很久，最后说了一句：“以后不确定的事，不要做。”

　　说完他就转身背着我，态度有点冷。很快就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睡着了。我整个人都颓丧起来，下了床悄悄走到书房，思考着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不过太困了，很快我也睡着了。

　　等我第二天醒来，程医生已经不在卧室了。他应该很早就回去了。走之前还把几个垃圾带下去，换上了新的垃圾袋。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思考着。

　　啊，爱情，你他妈究竟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