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的豪门缘份那么凉薄
1
因为赶一批货，谷雨连续工作了近十个小时，快晚上十点才到家，一头栽床上就睡着了。
没睡几分钟，谷雨被她妈喊醒了，谷雨妈跟谷雨说，有人来提亲了。
谷雨嗓子里应了一声，说困死了妈，先让我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
谷雨妈扯着谷雨的胳膊，明天不去上班了闺女，应了这门亲事以后你都不用去上班了。
谷雨妈用力把谷雨扯了起来，说这回提亲的人家里富着呢，人家里自己有厂子，俩闺女都出嫁了，就一个宝贝儿子，结了婚厂子就是你们的了，你以后不用干活，光花钱就行了……人家还说给一笔钱让你二哥娶媳妇，谷雨，咱家交好运了……
因为激动，谷雨妈两眼放光，语无伦次。
谷雨到底被她妈晃清醒了，听她妈激动地絮叨完后有些纳闷，妈，他家那么有钱找啥样的不行？干嘛找我啊。
谷雨妈说要么说你是交好运了呢。闺女，天上掉馅饼了。人家媒人说，他家跟你干活那个鞋厂的老板挺熟的，老板说你干活踏实，人本分啥的，反正，人就是看上你了。
谷雨说他家是干嘛的？
谷雨妈说，好像是有个板材厂还是啥，反正家里挺有钱。我跟你爸已经把这事儿替你应了。
谷雨说那他家姓啥。
谷雨妈想了想，姓韩。谷雨妈说，后天两家就见面，明天你别去上班了，赶紧去镇上买套新衣服，把头发也捯饬捯饬。
谷雨突然笑了，说行，妈，让我先睡觉吧，睡醒了明天我去买衣服，相亲。
谷雨妈说行行行，那你睡觉。
谷雨眼皮已经沉得睁不开了，她妈还没出去，谷雨又睡着了。
谷雨那一觉并没睡太久，是后半夜醒来的，谷雨摸起她那款廉价的小手机瞅了瞅，不到四点钟。还可以再睡几个钟头。
但谷雨没有再睡着。然后谷雨听到外面下雨了好像，她爬起来去找了个塑料盆放在床尾靠墙的位置，那个地方漏雨，雨大了漏得厉害。
谷雨家不是一般地穷，她爸还有肺病，俩哥，是双胞胎，一个结了婚出去打工了，一个跟谷雨差不多，附近的镇上打零工，二十八了，还没娶上媳妇。这两年，谷雨累死累活地在厂子里干活，赚的钱都不够贴补家里到处的漏洞。
穷和累，是谷雨有生的24年对人生的全部体验。并且，没有尽头一样。
重新躺下来，屋角果然漏了雨，滴滴答答。谷雨在雨声里重新清醒地温习了一下她妈说的那件事，一个姓韩的开板材厂的人家，想了想，她妈说的，交了好运，天上掉了馅饼。
谷雨在滴答的漏雨声里，轻轻笑了。
2
去买了新衣服，也烫了头发。衣服花了三百块钱，一条裙子，是谷雨这辈子买的最贵的一件衣服了，她妈塞给她五百块，大方得都不像她妈。
谷雨记忆中，小时候的每件衣服都是从亲戚家捡来的，到了她十五六岁，才算穿上虽然劣质，但是属于自己的衣服。
谷雨甚至还去了一家路过很多次的美容店，让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在脸上敷了面膜，轻轻按揉，又温柔擦净，涂了一层软软的护肤霜。
谷雨花光了兜里所有钱。她妈一点都没不高兴，看着从镇上焕然一新回来的谷雨，谷雨妈的眼睛里泛出锃亮的光芒。
随后，谷雨和韩家人见了面。
相亲的男人叫韩亮，跟谷雨同岁。
一对视，韩亮和谷雨的目光都在对方脸上停留了片刻，不同的是，谷雨的眼神很平静，而韩亮，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惊异。
半天，韩亮结结巴巴转头对她身边那个衣着光鲜的妇人说，妈，她……她长得跟我二姐好像。
但惊异之中，也极其自然地流露着另一种情绪，是叫轻视吧。饶是谷雨相貌不俗，也精心打扮过，但骨子里农村女孩的气息过于浓烈。
连谷雨都知道这一点儿，何况富二代韩亮？
这时衣着光鲜的韩亮妈笑着拉过谷雨的手跟韩亮说，要不说是缘分呢，那次你爸去鞋厂看到谷雨姑娘，也吓了一跳，回来就动了这心思了。怎么样，你爸没骗你吧。
韩亮敲敲唇角，像笑，也像不屑。
谷雨则任由韩亮妈握着她的手，笑笑没说话。韩亮的面容，谷雨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稔，仿佛经常见的样子。
那天韩亮爸去了外地，没露面。
但毫无疑问，那是家有钱人，衣着和气质都跟谷雨家人天差地别。电视里，谷雨对有钱人的气息并不完全陌生。
尤其韩亮，简单齐整的衬衫，笔挺的西裤，皮鞋在日光下泛着亮光。戴着亮闪闪的手表，拿着一款谷雨在鞋厂老板那里见过两次的同款手机……
但她并没有因此生出半分自卑，谷雨来之前确定了一下，是韩亮家托人找到了她的，他们是主动方，这一点谷雨心里拿捏得准。
谷雨只是不太清楚，生活如此优越的韩亮、眼界自然也超高的韩亮，为何会如此顺从父母的安排，这应该是个被生活宠坏的男人才对。
3
谷雨始终好奇，于是，那天吃完饭，韩亮妈让韩亮开车带谷雨在县城转转，单独相处的机会，谷雨直截了当地问了韩亮，谷雨说，韩亮，你当真没别的女朋友吗？
韩亮被问得愣了一下，但撇撇嘴，没回答。
谷雨说，你爸妈到底看中我啥了？咱俩这么不般配。就因为我跟你二姐长得像？对了，我跟你二姐像吗？
韩亮转头瞥了谷雨一眼才接话，有点像，眼睛挺像的，不过我二姐……
韩亮唇角一翘，又不吭声了。
谷雨说，高攀上你家我爸妈都乐疯了，但你可以不同意啊，我无所谓。
韩亮又一愣神，说你还挺……挺有个性的。
谷雨笑起来，我不是有个性，我是无所谓，反正从小到大我说了也不算，都是由着命来摆布。
韩亮把车在路边停下来，叹了口气，这次，我说了也不算，我爸说我没脑子，不正干，坚持让我娶个淳朴持家的老婆，对，就是你，否则……
谷雨接过话来，否则不给你钱花？
韩亮忍不住笑起来，差不多。
谷雨说，那你就娶我呗。
韩亮眉头就是一皱。
谷雨说，结完婚我不会管你，你想跟谁好跟谁好，无所谓。
韩亮的眉头蹭就展开了，眼睛瞪老大，真的假的？
谷雨说反正咱俩也没感情，我也没那么贪心，你是为了听你爹妈的话，我呢，嫁给你就可以过上好日子，咱俩各有所图就行了呗。
韩亮在崩了半分钟后，哈哈笑起来，韩亮说，行。
又说，他们小看你了，谷雨，我也小看你了。
4
谷雨跟韩亮在立秋后结了婚。
谷雨跟韩亮的二姐五官是有些像，但气质上完全两码事，谷雨在那阵子紧锣密鼓地恶补了穿衣打扮，气质却补不上来，怎么看，也不过是个衣着光鲜的农村女人。
韩亮的大姐二姐对谷雨显然并不太满意，只是都是嫁出去的女人，对父母的安排也没多说什么。
尤其，谷雨很简单就知道了韩亮确实是被宠坏了，吃喝玩乐样样通，厂子里的事儿帮不上半点儿忙，两个姐姐对他有点儿恨铁不成钢，也就不怎么管。
谷雨结婚的时候，二哥也盖上了新房子说到了媳妇。谷雨妈说，年后就娶。
当然，用的是谷雨收来的彩礼，对韩亮家来说，帮谷雨家脱贫不算什么大事儿。
谷雨跟韩亮的婚礼倒没办得太招摇，韩亮妈给他们定了个旅行社，让韩亮带谷雨出去转一圈。
谷雨知道韩亮不太乐意，跟韩亮说，你可以跟别人去，找个地方安置我就好。
对谷雨懂事到这种程度，韩亮简直感激涕零，去旅行社调换了名单，偷偷给谷雨报了个去海南的团，又塞给谷雨一张两万块钱的卡，让她好好“出去见识见识”。
谷雨去了，不光去了，还几乎把那两万块钱花光了。跟韩亮差不多同时回来了。
那天晚上，谷雨把账单拿给韩亮看，结果韩亮也咋舌，说谷雨你可以啊，挺舍得花。
谷雨说不然我跟着你干嘛？守活寡？
韩亮愣了一下，看了谷雨两眼。
谷雨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穿了件宽松的睡袍，领口开得有些低，轮廓优美软糯丰润的胸半隐半露。
韩亮眼神一磁，伸手揽过谷雨说，我才不会让你守活寡。
谷雨却啪一下把韩亮的手打下来了，算了吧，我和你都还不熟呢，反正我是你明媒正娶的，没必要急这一时。
韩亮就笑了，李谷雨，你真挺有个性的，我都有点喜欢你了。
这之后两口子就有了点琴瑟和谐的意思，韩亮妈无比欣喜，偷偷跟谷雨说早点要个孩子。也叮嘱谷雨劝导韩亮，好好跟着韩亮爸管理厂子，做生意，别老是吃喝玩乐的。
谷雨认真答应着。
5
回去，谷雨劝韩亮还是要听爹妈的。
韩亮不屑，说对做生意没兴趣，再说，厂子经营一直挺好，也不缺钱花。
韩亮一愣。
谷雨说，哪天他们不给你，你还是穷光蛋，自己有钱才叫有钱。
韩亮又一愣，然后眨眨眼睛，别说你这话还挺有道理。
谷雨笑笑。
韩亮在一段时间好像换了个人，用韩亮爸的话说，就是浪子回头了。每天按时去厂里，跟着他爸跑生意，又听话又努力。
韩亮妈知道是谷雨的功劳，对谷雨各种夸赞，也觉得这个儿媳妇是真找对了。
过了一阵子，韩亮当了副厂长，跟爸妈说了一下，干脆让谷雨也过来厂子帮他打个下手，管管账什么的，自己人到底放心。
韩亮爸有些犹豫，不大放心全部放手。韩亮妈则一百个乐意，尤其这两年韩亮爸患了静脉曲张，韩亮妈说，你也好好歇歇，让儿子媳妇儿去折腾吧。
就这么，在结婚一年后，韩亮接管了他家的板材厂，谷雨也过去帮着管理一下。
说是帮着管理，其实是帮着除了花天酒地别无所好的韩亮更加便利地花钱。
韩亮简直对谷雨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自小经济富足，但从来没花得如此信马由缰过。
不用再编借口，不用再伸手讨要，想花多少，自己在账上取，只要把账面做平，不让自己老爸看出来。
至于进货出货，利润差额……所有繁琐的事韩亮才没那么大闲心过问。
而谷雨，也好像是在报复多年的贫穷，花钱的姿态，很快赶上了韩亮的步伐。
6
三个月后，等韩亮爸有所察觉，拖着不太便利的腿回到厂里全盘核查的时候，韩亮已经把他爸经营了多年的板材厂败光了，最大一笔开销，是去了某地豪赌了一把。
一把就让厂子从盈余变成了负债。
查明真相，韩亮爸急火攻心差点晕过去。
韩亮妈完全不能相信，也顾不上骂韩亮，一个劲儿地追问谷雨，咋回事儿啊？到底咋回事儿啊谷雨？你不是管着韩亮呢嘛？你不是……
谷雨看了韩亮妈一眼，说你们自己养了二十多年都管不了，我拿什么管？
韩亮妈说，那你也不该瞒着我们。
谷雨说，妈，你不也瞒了他二十多年吗？你知道这二十多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韩亮妈突然僵住了，好半天，韩亮妈说，你……你知道了？
谷雨说，对，我知道了。所以我恨你们。所以这也不完全是韩亮的错，是我在报复你们当年对我的抛弃。
韩亮傻了半天后说，妈，谷雨，你们说啥呢？
谷雨看了韩亮一眼，你问你妈吧。
然后谷雨又说，韩亮，咱们离婚吧。
多年前，在镇医院，生下第三个女孩，大夫跟韩亮妈说，她的身体不适合再生了之后，韩亮妈跟韩亮爸都泄了气，觉得这辈子也真没生儿子的命了。
尤其韩亮爸，蹲在床跟前头发都扯下来一小把。
这时，他们却听到临床有个女的叹气，跟她男人说，咋办啊，又是个土蛋，还指望生个丫头回头给那俩土蛋孬好地换个媳妇儿，这可好了，家里穷成这样，罚款交不上，户口也不敢落，我命咋那么苦呢……
他们那儿，把男孩叫土蛋。
韩亮妈跟韩亮爸没来由地对看了一眼。
那一眼，他们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时冒出来的同一个心思。
7
那天晚上，韩亮爸把另一侧，愁得一脑门褶皱的男人拉出去吃了顿饭。俩人一杯啤酒下肚就达成了协议，两家刚出生的孩子互换，这样，想要儿子的有了儿子，想要闺女的也有了闺女。
这个被换走的女孩，就是谷雨。
连这个名字，都是谷雨到了实际上的养父母家里后，借着出生的日子养父随口取的。
谷雨被抱走的时候，亲妈心里还是空了那么一下，但即刻就被塞到怀里沉甸甸的小土蛋把那点空缺填满了。填得满满的。
从那天起，他们也做到了，就当从来没生过谷雨，从来不曾过问过她的生活。
直到多年后，两个闺女出了嫁，而换来的儿子韩亮却极不争气，又加上骄纵，终究不成器。韩亮爸妈在一次次恨铁不成钢后，终究不能放心把生意交给儿子，韩亮妈就是那个时候，想起了自己被送走多年的第三个亲生女儿。然后，动了一个自以为合情合理的念头，如果女儿没结婚，干脆让韩亮娶回来，这样闺女也在跟前了，还能管着帮衬着韩亮。
他们找到了谷雨家。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谷雨在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是无意中在养父母的对话里偷偷听来的。
谷雨听到的原话是，她妈叹着气说，那两口子也真是，收养的儿子过着神仙样的好日子，亲闺女在别人家里吃苦受罪，也不想着接济接济。
谷雨养父说，你想着咱小儿子过着神仙日子就行了，谷雨一个丫头片子，饿不死能养大也就行了……
谷雨在无限震惊后，循着养父母话里的线索，偷偷跑去了亲爹妈家附近，看了看原本应该是自己的家，原本应该是自己的生活。
当时，衣着简陋，面黄肌瘦的谷雨，内心瞬间被击到粉碎。
她看到了家门的华丽，看到了走出来的她的姐姐，衣着光鲜，谈笑风生。
那个时候的谷雨，却已经早早辍了学，她连初中都没读过就彻底失去了念书的机会，跟着爹妈下地干活。
那些等待收割的看不到尽头的庄稼，像看不到尽头的苦日子，谷雨被亲生父母扔在那里面熬着——如果不知情，可以不恨，可是她知道了，她知道那原本不是她的命运。那是自己亲生父母，强加给她的命运。
养父母并没苛待谷雨，他们忙着活，根本顾不上她。这种顾不上甚至让谷雨在12岁那年，差点死于一场普通的肠炎。
恨是在谷雨知情后，从岁月里一点点长出来的，不需要灌溉，不需要阳光雨露，生活越艰苦，恨就越坚固，迅速从弱苗长成了大树。
只是还没想好如何向亲生父母讨还回来命运，他们却竟然先找到了她，并且还是用了这样一种看似是终究想起她疼爱她、实则是一种极度自私的方式。
谷雨没有半分感动，相反，他们的这种方式，让她的恨又坚固了一层——固然家境富有，但亲生父母如何不知韩亮不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也不过拿自己当年抛弃的女儿，又废物利用、当一回赌注而已。
那么可笑，那么悲凉，那么，残忍。
以至于终于让谷雨下定决心，顺着他们的残忍，也残忍了一回——谷雨没读太多书，不懂太多人生道理，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平复内心汹涌的恨意。
让那对重男轻女、视她如草芥的夫妻，也尝到贫穷的滋味。心碎的滋味。被至亲血肉离弃与背叛的滋味。被命运辗压到四分五裂的滋味。
然后谷雨跟韩亮离了婚，重新回到鞋厂去上班，谷雨觉得她心里平和了，她可以顺其自然地找一个寻常男人去过寻常日子。
穷也无所谓，只要心里没有了恨，人生，谷雨应对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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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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